笼子里的莉莉丝

　　车子上上下下的晃荡，贝蒂很快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被一阵有一阵喧哗的浪潮吵醒，进城了！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商品，城市里的一切都让他们眼花缭乱。
　　歌剧院金碧辉煌，进出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绅士和衣香鬓影的贵妇人，他们外面露出的肌肤细腻而洁白，让贝蒂不由自主地往板车里缩了缩，遮住自己在乡下被晒得有些泛黄的脸。车轮子慢慢往前行驶，到了很远依然可以听到演员们嘹亮的歌喉，贝蒂转过身去，望着剧场外烫金的招牌，眼里流露出的是显而易见的艳羡。
　　外面的街道也是灯光四射，道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没有农民那么佝偻，也没有农民那么黝黑，贝蒂总怀疑他们在嘲笑父亲发黄的皮肤和黑黢的手。
　　“这里真好啊，”她听见金说，“村里的路上都是泥巴，下雨了走都走不了，这里的路看上去就不会。这里还有灯，夜晚也是白天，照得好亮。”
　　是啊，好明亮的世界，她也在心里这样说。
　　父亲和母亲都下矿井了，他们从此以后就成为了地下世界的一员。父亲和母亲的脸从此被打上了煤炭的印记。他们的身体上总是带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汗臭味。那是汗把衣服浸湿又晾干再浸湿后的一股极难闻的馊味，现在他们还经常咳嗽，喉咙就像破风箱一样，不时发出嘶哑的啰音。
　　她很害怕，甚至恐惧，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是城里的香车宝马、珠围翠绕，而不是它的另一面——肮脏、病痛、压榨和无尽的痛苦。
　　她不想要去那些黑烟滚滚的工厂工作，那里的工头油腻又恶心，常用下流的目光舔舐每一个女工，每天的工作也是千篇一律，要么挑花边挑地瞎了眼，要么踩着纺车踩到四肢僵痛，她绝不会落到这种境地去。
　　最好的工作，当然是去那些有钱人家里做女仆，整理家务、照看小孩，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了。她千方百计地打听如何获得这份职业，甚至还找到了自己以前身后的一个跟屁虫——吉恩。
　　他现在算是在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了，好像要进去警察局里工作了。她知道这个男人喜欢她，从他那畏缩的眼神、僵化的手脚她就知道了。她只要先关心他几句，再和他拉拉关系，最后给一些空洞的承诺，这个男人就已经完全听候她的差遣了。
　　正是通过吉恩，她知道了美好生活互助会，这些帮助农村姑娘到城市里找工作的组织。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是处/女，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就好了。
　　她当然毫无悬念地通过了，以前她一点儿也不重视那些男女之间那点事，但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自己作为女性的每一分价值。
　　看见那些被刷下去的女孩，她在一旁扬起了下巴，露出自己修长的脖颈，心里暗暗为那些人感到不耻。
　　她们姐妹俩最终都进了一位银行家的别墅里工作。
　　那是一栋三层的别墅，别墅外有一片很大的花园，各式各样的鲜花盛放着，争奇斗艳，努力谋夺主人的欣赏。有穿着整齐的女仆来来往往地修剪花枝，浇灌养护，看起来十分热闹。
　　走在花园的石子道上，她可以看到一个女仆娉娉袅袅地提着一个篮子，不知道她要送往哪里去，她在心里想。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女仆手里的东西，篮子里垫着一条丝质的餐布，四边还绣上了蕾丝花边，她的任何一条裙子上都没有过这么工整的蕾丝，她一直盯着，直到那个女仆走过去。
　　“你也觉得篮子里的黑莓很新鲜是不是？”她的姐姐凑近。
　　“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那条餐布上放的是黑莓还是草莓，她的身心都被那一排微微透明的、秀美的蕾丝俘获了。
　　“那个走过的女人真是/骚，你看见她的屁股了吗？”她的姐姐偷偷凑到她的耳边说道。
　　她这次没有回应，但她心底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银行家的别墅里有几百来号女仆，从厨房到卧室，从花园到客厅，女仆们承包了一切活计，打扫卫生、照看孩子、洗衣做饭，有时还要跟随主人去狩猎。
　　而房子里的女主人呢，她只需要吩咐下去，任何一点劳动都不会沾到她的手上。她看见这间房子的女主人每天不是打桥牌，就是和自己的几个朋友去看画展、骑马，偶尔旅行，多么幸福的生活。
　　她无时无刻不在羡慕。而她，贝蒂，她什么也没有，她只是一个乡下姑娘，一个“乡巴佬”！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城里来的女仆怎么说她的，一个都是浑身臭味的泥腿子。
　　再这样过下去，她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必须要让这间房子里的主人注意到她，她暗下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金，她的亲姐姐居然在偷女主人的首饰。从衣服上的珠子到盒子里的胸针，她的胆子可真大。
　　看着她鬼鬼祟祟的身影，贝蒂心里很快就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甚至偶尔帮忙隐藏。终于，金的胃口越来越大，居然动了男主人的一块镶满钻石的手表。是时候了，她对自己说，她要去告诉男主人这个房子里的贼到底是谁。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一副好面容，可是美貌也是有时限的，她要在她年轻的时候尽快把它的价值兑现。她穿上了自己勒小了一号的上衣，在自己扎起的头发上插了一朵毫不起眼却更显清丽的银莲花，拿香皂给全身都洗了一遍，再泪眼婆娑地跪在男主人面前。
　　她挑了一个好时机，主人休假的下午，他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
　　抬起头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的脸的侧面对着光线，让这张脸在关键的时刻显得更加柔和，发挥最大的优势。
　　当她看见男主人看见她的脸时楞了一霎，她就知道她的目的达成了。
　　金很快就被赶出了这栋别墅，甚至以后都别想再进入这个女仆这个行业，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迈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步，以后，她还会爬的越来越高。
　　她会不动声色地用温柔去腐蚀每一个男人，那些男人都是很肤浅的，他们根本不喜欢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是喜欢一个泡影，一个纯真无邪却又风/骚/无比的假人。她要把他们视为天神，要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像放风筝一样调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最终让他们沉浸在一层又一层被需要的感觉中窒息，她善于此道。
　　她永远是最乖巧被强迫的可怜女仆，从上一个那里获得愧疚感，到下一个那里给予不安感。她换了一家又一家的主人，风评却越来越好，手段也越来越娴熟。
　　现在，是时候固定一个最后的饭票了。

　　可惜我选错了人，贝蒂遗憾的想。
　　看人其实不应该只凭借他的身份。皇太子这个名分听起来是如此好听，足以掩盖他那臃肿的身材、粗哑的声音以及一般的趣味，但是不能掩盖他本人的懦弱、愚蠢。
　　她把最后的筹码都交到了他手上，还冒着极大地风险怀了孕，却被他的专//制老母亲全部搅黄了。她承认她闹得是有些厉害了，但是连他的妻子也不曾搭理过，女王的手为什么要伸那么长。
　　是但女王派来的乔也是一个男人，只要是男人，她就有把握掌控他。她用一个落难女人的身份去诱惑他，慢慢从他说话的内容和方式中察觉出来，乔·本格是一个相当自我、掌控欲极强的男人。他尤其信奉“家庭天使”那一套，不，甚至比这还要极端，他想要的不是女人，是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任他生，随他死。
　　但是她现在走投无路了，只能依附着他。
　　她看出来他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深恶痛绝，他想要的是一个纯粹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情人，而不是肚子里揣着野种的女人。
　　所以她知情识趣地消失了一段时间，生产下孩子交给了自己的姐姐。
　　她真是完全没有想到，当她挺着大肚子找到她们一家曾经落脚的地方时，她那个曾经虚荣无比的姐姐，居然嫁了一个海员！一个漂泊不定，把脑袋拴在天气上的穷小子。
　　“他对我很好。”她的姐姐变得羞涩起来了。
　　贝蒂冷眼旁观者，金迟早会后悔的，她肯定。她现在被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温柔小意给哄骗住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没有钱、没有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靠男人给的许诺过一辈子吗？等她天天在灶台上擦洗着那些怎么也去不掉的污渍和一天到晚都做不完的针线时她就会后悔了。
　　她曾经也是佩服她的姐姐金的，她原先还敢渴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财富，但是现在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庸俗的小女人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她的怜悯同情会泛滥了。金会惊恐自己的妹妹遭到了欺骗，每天为她煮饭洗衣，还想着要带她再找一个鳏夫，也不看她到底瞧不瞧得上。
　　她看着金那臃肿的腰，结实的胳膊，她每天都要怀疑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夫是不是眼光有问题。
　　她很快就生产了，生下来的孩子很健康，也许是因为照顾得好，她也没犯什么病，修养了几个星期，她就拿走了家里的钱离开了那栋破破烂烂的公寓，回到了乔·本格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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