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的莉莉丝

　　又回到这间白泛灰的房间。
　　发霉斑驳的老漆附着在墙壁上，很奇怪，莉莉上一次怎么没有发现这些墙面有这么多星星点点的霉斑。也许，心即所见是正确的，房间的主人用伪善的面孔掩藏了潜藏的恶意，就像她一开始被医院明亮宽阔所吸引，而没有发现这里也泛着那些脓包溃烂的恶臭。
　　她的视线划过那张她躺了很久的病床。上面又恢复了一片洁白的陈设，没有一丝褶皱，工整而美观。完全看不出来那些布料曾经被汗泪浸湿过。
　　莉莉歪着头盯着那张沉默的病床，不得不说，乔·本格的医术确实很扎实，发高烧的症状与颠茄中毒的征兆确实有几分相像，这点剂量又毒不死人，他的意图只是为了让莉莉思维混乱而已。
　　莉莉扫过一成不变的陈设，推开那扇曾经让她躲过警察的隐蔽的门，里面是那间盥洗室，却又不止是一间盥洗室。老旧的铜水管还在滴着水，光线随着门的划开而进入，在地面上散出一团有一团或明或暗的阴影，那是水的痕迹。
　　从她第一天进入这间屋子起，她就觉得有人在窥探她，那藏在暗处的人，就是乔一直想隐藏的秘密。
　　“贝蒂·泰勒。”唇齿上下摩擦，她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
　　莉莉把手放在镜子上，指尖碰触冰冷的镜面，慢慢靠近，镜子里的倒影也亲密地涌过来。两个莉莉的指尖轻轻地黏在一起。
　　“妈妈。”莉莉把头贴在镜面上，镜子映照出她苍白的脸，艳红的嘴唇一点点雾湿了镜面，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另一个“自己”。
　　“我知道你在里面，妈妈，我来救你了。”她落下一滴泪来。
　　她听到了衰微的回应。
　　很模糊，就像她之前在这里听到的求救一样，也许是女人嘴里含糊不清的低语，也许是她的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
　　“你别害怕，别害怕……”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面前的镜子，安抚着对面的人。
　　“那个医生说你疯了，”她捂住自己的嘴，落下一滴泪来，“我不相信，我才刚刚见到你啊。”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黯淡的眼眸。
　　“他说我的父亲来自皇室，是真的吗？”莉莉抬起自己的眼睛。
　　“我真的有这样的父亲吗？”她抚上冰冷的镜面。
　　她听到指甲的刮擦声变大了一点。
　　“等把你救出来，我们就去找他好不好？”她露出憧憬的眼神。
　　“他一定会对我们好的吧，对吧，妈妈？”
　　“对。”她听见一个有些嘶哑的女声从镜子里面传来。
　　和那天呼救的声音一模一样。
　　尽管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底色并不低沉，甚至有些清亮，听着她的声音，似乎可以想象出女人姣好的面容。
　　听到了回应，镜子前的女孩嘴角上翘，但马上泪又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可惜，金阿姨死了……她们都死了……”
　　“那个可怕的魔鬼，”莉莉咒骂着：“他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们，一个一个杀死了她们。”
　　她听到指甲的刮擦声停了。
　　“幸好您没事。”莉莉长舒一口气。
　　她把头搭在镜子上。
　　“也是这样，我们才得以相遇啊。”莉莉盯着镜面后的人，泪眼朦胧，楚楚可怜。
　　“要不是那个可恶的医生给我下了药，我神志不清，我早就救出你了。”
　　“没、关系。”她听到对面的女人又说话了。
　　“警、察，警察，叫警察。”女人咽了几口口水，说话似乎顺畅了些。
　　莉莉皱着眉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饱含后怕，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镜子上：“可是我怕警察里有他的同伙。他能作案后逍遥法外，在警局里指定有人。”
　　“不怕，不怕，妈妈会保护、保护你的。”女人的声音很温柔。
　　莉莉的脸上浮出一抹笑。
　　“他已经一天没有过来了，他肯定是逃跑了。”女人小心翼翼地揣测道：“我们出来之后就去找你的父亲，他肯定会保护我们。”
　　“好。”女孩把手印在镜子上，似乎这样就可以触碰到对面的女人。
　　“但是，您不用害怕了，他死了，他摔死了。”
　　莉莉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告诉她。
　　“那真是太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轻声细语说了一句。
　　“我现在就找人来救您出去。”莉莉转身欲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但是，妈妈，我们不能在警察面前暴露我们的关系，我怕那警局里还有人，还有人不愿意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们分开，如果出了事，也不会被一网打尽。”
　　“我们最终一定会团聚的。”莉莉强调了一下其中的几个字，脸上对亲情的渴望显而易见。
　　女人沉默了半晌：“是。”
　　“那我走了，您要小心。”莉莉轻抚了一下镜面，转身离开。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她对着面前的橘色的阳光，眯了眯眼睛，擦干脸上凉凉的水珠，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盥洗室的门并没有被合上，阳光一点点从房间里逸出，镜子慢慢退到黑色的影子里。

　　“你的玩具熊找到了吗？”安东尼问她。
　　莉莉闪身出来，把乔办公室的门合上：“没有，哪里都没有。”
　　她凑近安东尼的耳朵，神色有些慌张：“但是、我在房间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什么？”安东尼俊秀的眉拧了起来，他把手放到门把上，就想开门进去。
　　“你先别着急！”莉莉按住他的手，眉头也皱了起来：“你先听我说！我刚刚在里面找了一圈，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刚开始以为是我的错觉，后来我才发现是真的！不是窗户外面的声音！是从盥洗室里传来的！我壮着胆子推开门看了看，但是什么也没有，声音好像也停了。”
　　莉莉的面色有些发白：“我好害怕，就退出来了。”
　　“你别开门，”她拉开安东尼的手：“要是那东西跑出来了怎么办？”
　　“我们叫警察来吧，这可是那个恶魔医生的地方，要是出什么事就不好了。”莉莉后怕地吐出几口气。
　　安东尼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就算莉莉似乎比一般的孩子成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变态杀人魔肯定也是会被吓坏的。
　　“好，”安东尼摸了摸莉莉的头，“我们去找警察，让他们来处理。
　　“你现在也知道了，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是不能处理这些事情的！”
　　他掐了掐莉莉的脸。
　　但出乎两人的意料，他们还没出医院就在楼梯口遇到了一伙警察。
　　看来他们本来就要搜查乔·本格的办公室，莉莉和安东尼对视一眼。
　　安东尼上前拦住警察，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两个人跟着一起来到了办公室。
　　“就是这里，我听到了声音。”莉莉把头严严实实地藏在安东尼的身后，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点了点盥洗室，怯怯的说。
　　警察示意众人静默，一个嘶哑女声就显露了出来。
　　“她在喊救命。”警察严肃地说：“是从镜子里面传来的，把镜子砸开。”
　　他果断地下达了一个命令，让身边的警察行动起来，宽胖的面容显得很严肃。
　　“女士，请你再坚持一下。”
　　一个小警察连忙把铁床架拆了下来，拿着一根铁管递给他。
　　“大家都出去。”宽胖警察将大家都驱赶出去。
　　“女士，请你后退，我要砸开玻璃了。”
　　说完，他等了几秒，抖了抖自己的肩膀，两腿扎开，拿着铁管用力地挥了过去。
　　“砰”地一声，灰蒙蒙的镜子露出蛛网一样的丑陋的裂痕。
　　宽胖警官一下一下地挥着。
　　莉莉朝外迈出一步，一只金色地眼睛露出来，透过面前警察交叠出来的缝隙望过去。
　　在警察的两下挥舞下，镜面就已经不堪重负，发出垂死的挣扎，一块一块的玻璃剥落下来。
　　一个大洞露出来，落日的余晖透进去，显得里面更加深不可测。
　　警察三五下把剩余的玻璃碎片捅落，里面的空间彻底暴露出来。
　　从莉莉这个侧面完全看不到什么，但是她可以观察到那个宽胖警察的神色。
　　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睁大了。
　　宽胖警察用手把洞口剩下的玻璃碴扫了几下，一个翻身就进入了里面的密室。剩余的警察则把包围渐渐缩拢，准备一个一个进去搜查一番。
　　“把她抱出去，让医生看看这个女士。”里面的传来那个宽胖警察的声音。
　　接着一只藕臂就从洞口处伸了出来。
　　另一位警察连忙抓住那只手，揽住被矮胖警察抱起来的身躯。
　　暗金色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身前，遮住了她的脸，让莉莉看不清楚她的真实模样。她被警察很好地抱在胸前，一只手垂落下来，露出白皙的手腕，莉莉可以看到她的指甲盖都是粉色模样，不像她之前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女人，贫民窟里的女人的手就算是洗的很干净，也会有很多疙瘩、皱纹或伤疤，像发干发皱的橘子。但是她的手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流动的丝绸一样，细腻、平滑。
　　莉莉盯着她的那双手，几乎移不开眼睛。
　　警察们侧身把路让开。
　　莉莉也忙不慌地闪身。
　　经过的时候，莉莉好像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丝绸和缎子裹住了她的全身，高高的立领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脖颈，一双细足在长长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侧身的时候，女人在警察的怀抱里微微抬了抬头，露出一双同样像太阳一样的金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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