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这诡异的秃毛猴子毛发稀拉，双眼红如血，獠牙森白，仅用细瘦的两只长胳膊抵在剑身上就可凭借蛮力将薛誉压制住。薛誉不敢轻敌，口中叱喝一声“青照”，剑柄上的蛟首立刻活了过来，化作灵蛟离剑而出，刁钻偷袭，一口咬住秃毛猴子的肚子。

　　秃毛猴子惨叫一声，卸了力道。

　　薛誉一站稳就意识到不对劲，四周一看，叶无妄没了。

　　叶无妄忍不住想，薛誉那混蛋莫不是乌鸦精转世，他还真被拖进了地下。

　　内里空间比外面七八个凄惨的坟包大得多，粗略一看居然是座古墓，叶无妄被拖进的地方正好是主墓室。

　　墓主人生前必定封王拜将，主墓室中央放置的棺椁大得足够四个人平躺，墓里光线昏暗，只靠四根龙戏珠玉雕石柱散发着微光，裹着层层叠叠斗篷的“鬼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非“鬼影”自己从棺盖上探出头来，叶无妄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鬼影”悄没生息的趴在棺盖上往前爬了几分，探出半个漆黑的脑袋，与坐在棺材正前的叶无妄对视，开口道：“原来你长这副鬼样？”

　　叶无妄第一回跟“鬼”面对面，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也没了平时的花花肠子，十分憨直的问道：“你认识我？”

　　“鬼影”翻了个身平躺在棺材上，想了下，“应当认识，只是想不起来，太久了。”

　　叶无妄这会儿不敢嘴贱，一边作势打量四周，一边想着脱困的办法。

　　而“鬼影”用那男女不辩的声音道：“别费心了，你得在这死一回才能出去。”

　　脑子已经有十几种方案的叶无妄听到一个“死”字，大脑一片空白，缓了一下才礼貌问道：“大仙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嗝屁的那种死？”

　　“要不然呢？难道还有不嗝屁的死法？”

　　叶无妄悄悄将手深入乾坤袋里，“不是，就算是要我死也得当个明白鬼吧。我与大仙第一次见面，还没互通姓名，交换底细，兴许大师找错人了也不是不可能。”

　　“鬼影”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可你还是得死。”

　　除了古墓里特有的阴森鬼气以及不知名“黑影”带来的怪异，叶无妄并没有感知到明显的杀气，“死”之一字落在“鬼影”口中，仿佛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叶无妄不敢托大认为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凡是王侯将相的墓葬都修建得极其讲究，往往看似是出口的地方未必是活路，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唯一打开的石门，暗想不知能不能赌一把。

　　“不用看了，那边是死路，专门迷惑盗墓贼的。还有，你乾坤袋里的东西虽说无需灵力就可催动，但若是将这里炸了倒霉的不只是你我，还有他们。”棺盖上的“鬼影”伸手往左边一指。

　　叶无妄凝神看过去，就看见两个人影，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很明显就是被邪修挟持而来的林家小儿子，叶无妄伸手感知了下鼻息，确定人还活着。

　　而旁边那位裹着厚重的斗篷，叶无妄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普通的男人脸，脸色发紫，双唇漆黑，一副中毒过深的痨病样。

　　活着，但离死也差不多了。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邪修’，”“鬼影”坐起身来，面朝叶无妄，意外的语气和善，“别问我他是谁，我连我自己是谁怎么在这的都不知道。能确定的是这人找到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庄子，藏身地下偷炼活尸，若非我早醒一步，曹家庄早就没有活口了。”

　　“是你要找我还是他？”

　　“是我。”“鬼影”十分好说话，“我无法离开这里，但可以短暂夺舍别人的身躯。这邪修满脑子嗜血杀人的念头，我觉得烦，必要时借他身体一用，若是不用了就扔一边。哦，倒是晚了一步。这邪修好像在外认了个小姑娘做徒弟，还亲自传授冶炼尸体的邪术。”

　　叶无妄眸光微动，“鬼影”的话正中他这几日心中猜想。

　　“一个灵台未开的小丫头居然三日就能将活尸炼出来，虽说只是最低等的活尸，但不得不说天赋卓绝啊。若是能活下去往后必定有大造化。叫什么名字来着？”

　　“秀儿，也可能是林秀什么，林什么秀”

　　“鬼影”莫名其妙叹息道：“本性凉薄如你，连个名字都不愿记住，看来你也没打算救人。”

　　任务上写得是“找人”，可没说“救人”。叶无妄没有应答争辩的兴致，没做声。

　　无限延长的沉默令“鬼影”坐不住，出声道：“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叶无妄面无表情道：“说什么？”

　　“可以问我问题啊。”

　　“问了你会答？”

　　“得看你问什么。”

　　“那你能答什么？”

　　“得看你问什么。”

　　“……”

　　很好，这是个死循环。

　　叶无妄不好太过驳其面子，就讲故事似的将昨夜在河边做诱饵的事简单说了，“鬼影”一点就通，道：“你们可以渡河对岸找找，会有意外发现。”

　　早有猜测的叶无妄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暴自弃道：“我都要嗝屁了还找什么找。兴许我师弟还没走，你可以上去跟他说。”

　　“鬼影”盯着叶无妄看了一会儿，如果有眼睛的话。就在叶无妄浑身难受时，“鬼影”道：“我以为你不怕死。”

　　“鬼才不怕死。”叶无妄开始抑制不住脾气，“算了，我跟你这个鬼说什么，你已经死了。”

　　也不知这句话牵扯出什么前尘往事，“鬼影”一改刚才轻快的语气，低头陷入诡异沉默，沮丧道：“是啊，死挺久了，都忘了自己怎么死的了。”

　　叶无妄猛地来了劲，“那——”

　　“可你还是得死一回。”“鬼影”绝情的打断叶无妄的话，完全无视叶无妄的鞋拔子臭脸。

　　叶无妄直接问道：“我跟你有仇？”

　　“没有。”

　　“你不是失忆了吗？”

　　“对哦。”

　　对你个头！叶无妄咬牙切齿道：“我能不能不死？”

　　“不能。”“鬼影”也有些不耐烦，“ 别问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就是觉得你该死。”

　　“……”叶无妄叹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谁知道呢，兴许咱两投缘。”

　　“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缘分。”叶无妄又扭头看了眼那敞开的石门，“那里真是死路？”

　　“嗯。”

　　“如果我死在里面，算不算被你杀死？”

　　“鬼影”还真被问住了，“应该算吧。你只要死一回就行。嗯，大概。”

　　还大概？！是叶无妄醒来后这四年的见识太少，还是世间太奇特，连鬼都这么不靠谱？

　　叶无妄企图从“在哪死”“怎么死”“什么时候死”等等细节点去旁敲侧击，搞清楚这只一打照面就口口声声要杀自己的“鬼影”到底是什么来历。无奈“鬼影”不是藏得太深，就是真的失去所有记忆，但凡答不上来统一用“不知道”“不记得”“别问我”来糊弄。

　　叶无妄说的口干舌燥，就连乾坤袋里的东西都搜了出来摆了一地，还跟“鬼影”共同探讨了反击成功的可行性，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绝对是只千年老鬼，身前必定是一方大能，不但精通剑道、音道、鬼道、魔道等，连糖醋里脊、麻辣小龙虾、锅盔、糖葫芦这些民间小吃都如数家珍。

　　单喜欢咸豆花不喜欢甜豆花这一点，就让叶无妄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错觉。

　　叶无妄激动的一拍大腿，“哥们，要是你不杀我，我绝对跟你拜把子做兄弟。”

　　“哈哈哈。”“鬼影”也是许久未曾说这么多话，心情甚是愉快，一顿畅笑后话音一转，“做了兄弟你也得死一回。”

　　叶无妄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就连墓室内都冷了几分。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故意拖延时间？”“鬼影”站起身来，欺身上前，阴恻恻道：“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算活着也是个废物，注定一事无成。何必垂死挣扎，兴许来世还能投个好胎。”

　　“这就不用你关心了，废不废物的我乐意。”叶无妄嘴角一勾，邪气凌然。

　　而这时整个墓室猛地震动起来，头顶碎石簌簌往下落，墙壁蔓延开大片裂痕，俨然外面有人正在强行破阵。

　　“鬼影”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叶无妄抓准时机整个人往后急速退去，在“鬼影”伸手抓来时，两只袖子分别往前挥，四颗黑色炎弹被向上凌空抛出。“鬼影”来不及躲开，炎弹迅速在墓顶炸开。

　　砰！砰！砰！砰！

　　一阵地动山摇之势，整个墓室大面积坍塌，四根龙戏珠石柱被砸成碎末，中央棺椁也很快被巨石掩埋。

　　废物也有废物的求生之法，叶无妄既然会主动接任务走出上清宗，肯定有保命的手段。其中叶无妄只带了两套衣服，一套弟子服被野熊撕成布帘子，一套如今就穿在身上，可在关键时刻减轻自身重量，做到轻若鸿毛快如闪电，简直废物出行第一必备良品。

　　塌方的速度太快，叶无妄来不及去考虑那“鬼影”有没有被砸死，他只有拼尽全力往前跑方有一丝生机。

　　“唉。”一声叹气在耳边炸响，恍若惊雷，“都说了前面是死路。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找死呢？”

　　在漆黑的通道中，诡秘之物正如潮水一般自身后席卷而来，所有声音都弭消于耳，只余下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抓到你了。”

　　黑色影刃穿胸而过，叶无妄来不及感知死亡就嗝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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