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叶无妄道：“我若是单纯看过柳萋萋的记忆，我会觉得这人毫无感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知晓他最后的归宿是心甘情愿的被吃掉，又觉得他也只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而已。就算是佛门圣物的初生灵智也跟婴儿一样，向恶还是向善说到底还是在于教导这一切的那个人。”

　　花辞停下脚步，直视叶无妄道：“你想放他一命？”

　　叶无妄一时无法作答，只能含糊一句“不知道”。

　　“那哥哥现在就去杀了他。”花辞不由分说，对着叶无妄脑门就是伸手一拍。

　　“啪”的一下，叶无妄被弹了出来，他依然在大肉瘤里面，但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眸。

　　胡怀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叶无妄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是一顿，他感觉不对劲，“你是谁？”

　　胡怀恩是肉身莲的分身，肉身莲堕魔，连带着胡怀恩的体内也会散发出些微的阴气，但是此时躺在他面前，睁眼看着他的人却身上干净的一丝阴气都没有。

　　那人转了转眼珠，似乎在打量周围，而后动作僵硬的动了动身体，和叶无妄一样的姿势乖乖缩在封闭的甬道内，他伸手摸了摸四周玉质柔软的内壁，当着叶无妄的面，撕下一小片。

　　大肉瘤疼的哆嗦，两人纷纷歪向一边。

　　“胡怀恩”将玉色透明的肉质放进嘴中，吞了下去，像是品尝食物，露出不太满意的神色，轻声道：“成色一般。”

　　叶无妄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想，道：“就是你将身体借给了肉身莲？”

　　面前的“胡怀恩”眉宇间那股萦绕不去的郁气烟消云散，他尝了一小片便没了胃口，只静默的打量着叶无妄，而后转身朝外面爬出去。

　　站在冰面上看了看四周，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胡怀恩”有些嫌弃，但没说什么。

　　“你站住！”叶无妄拎着玄阴刀追了出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侧过身又看了他一眼，指着大肉瘤的某一处，道：“灵核在那边，若是不嫌弃就当做见面礼送给你了。至于你的问题，我没有回答的意义。”

　　“柳萋萋呢？”

　　“谁是柳萋萋？”

　　叶无妄道：“最开始救了你并且将你带回柳府的人。你说她是你的恩人。”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困惑的表情，道：“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很多事情都连接不上。可能说过可能没说过，那又如何呢。再说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既然死了，更没有意义了。”

　　“那对你而言什么有意义？”叶无妄脸色黑下来，“你一直都‘醒’着是不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而你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些难道就有意义？”

　　不太明白叶无妄为什么生气，“胡怀恩”歪了歪头，放弃回答，转生要走，当他踏出第一步，极致的灵压在身后形成一道强劲的风墙，挡住玄阴刀的罡气，叶无妄脚下一塌，整片冰面尽数崩碎，每一块碎冰化身冰刃，四面八方朝叶无妄急射而去。

　　瞳孔微缩，叶无妄无法闪躲，眼看着就要被万箭穿心，冰刃又再次被搅成碎屑，一道虚幻的身影落在叶无妄身后，将他稳稳护住。

　　叶无妄的眼中只有漫天飘摇的雪花，以及身后人长发中那绺参了一抹红色的双扣结。

　　“胡怀恩”诧异的看着出现在叶无妄身边的人影，“你是……”

　　他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风雪变得无比迅猛，凝结成两条湛蓝色的狰狞冰龙，朝他咆哮而去，“轰”的一声巨响，冰龙在湖底砸出两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整个地面都在惊颤。

　　叶无妄还未回神，无数鱼虾河蟹从天而降，一条草鱼“啪”的打在他脸上，后背的支撑一松，叶无妄直接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等再挣扎出水面后，周围又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若非在岸边看到那颗显眼的玉色大肉瘤，叶无妄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等着叶无妄吭哧吭哧从大肉瘤中挖出一颗银白的灵核时，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声鸡鸣声，天际一线透出点白。叶无妄将灵核取出，大肉瘤化作点点荧光流入灵核中。

　　叶无妄对着手里的大珍珠似的灵核有些拿不准。

　　“我数三下，你要是不出声我就真吃了哦。”

　　“三。”

　　“二。”

　　“一。”

　　“一。”

　　“一。”

　　叶无妄耷拉下肩膀，“行吧，你就继续沉默吧。”说罢，叶无妄便将灵核塞进了嘴里，这回倒是尝出了点莲花的淡淡清香，口感还不错。

　　等了一下也没发现身体有什么不适，叶无妄掏出传音石让薛誉过来一趟，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衣不蔽体，有辱斯文，得让薛誉送套衣服过来。

　　而很快薛誉便过来了，叶无妄从地上站起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薛誉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拉长的狗脸，以及熟悉的黑瓦白墙。

　　“……”

　　这次花辞不在身边。黄皮狗领完路后就消失不见，叶无妄独自一人站在皑皑白雪之中，有些茫然无措。

　　他努力辨别了下四周，应该是在城郊。天空中鹅毛般的白雪飘摇落下，身后是一条连接城外的羊肠小道，被踩的一片泥泞。

　　叶无妄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试着在雪地里迈开腿，可以清晰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一阵寒风刮过，穿着破衣烂衫的叶无妄打了个喷嚏，抱紧自己瑟瑟发抖，这瑶仙境真实的让他无法适应。

　　不多时，一个瘦小的人影摇摇晃晃着从远处走来，是个穿着单薄破旧的少年，十二三岁，不知从何处来，又饿又冷，人已经飘忽了，凭着意志力顶着风雪往前走。

　　少年从叶无妄面前走过，几次栽进了雪堆里又挣扎着爬起来，就这么走三步摔一下的速度，一点点往前蹭。

　　叶无妄大概猜到他是谁，那个将身体借给肉身莲的人。他以为瑶仙境会直接从肉身莲的记忆开始，想不到会更早。

　　进入瑶仙境之前，叶无妄还企图杀了这个人。现在回想，竟一时想不起来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完全不受意识控制，身体自然而然动了起来。

　　树上的积雪啪得下砸在叶无妄的脑门上，盖了个结实。

　　脑子都要冻僵了。

　　少年没有方向感，只是往前走，而前面不远处就是城池大门，周围逐渐出现冒着风雪出来赶路的行人，都好奇而警惕的看着少年，没人伸手帮一把。

　　进入城门前需要跨过一道沟壑，里面是流动的活水，少年脚下打了个滑，直直栽了下去。有大户人家的下人出来办事，恰好赶着牛车路过，车上的小丫鬟看见少年掉进水里，忙拽着车夫停车救人。

　　水垢并不深，少年被拉了上来。

　　而救人的小丫鬟就是柳萋萋。

　　果不其然，四周场景一变，回到了熟悉的柳府内。少年在冰天雪地里遭了大难，说是被冻坏了脑子，整个人十分木讷，在柳府的生活并不好受。

　　小丫鬟是他的救命恩人，给了他一个去处，但柳府内部藏污纳垢，除了不会饿死外，并不比外面好到哪儿去。小丫鬟能够帮助少年的地方很少。

　　有在主子面前长脸的小厮看不惯少年无视自己，“啪”得一下将少年手里捧着的半碗米粥打翻，颐指气使的指着地上的残渣让少年舔。少年不为所动，两个五大三粗的狗腿就强扭着他的胳膊用脸在地上摩擦。

　　叶无妄下意识想要冲上去，又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已是发生的事情。花辞警告他不能更改过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一旁安静看着。

　　小丫鬟红着眼睛怒道：“你们欺人太甚，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他？”

　　那小厮年纪不大，但一脸的猥琐相，原本想着差不多就得了，小丫鬟这么一叫就更是怒火冲头，一叫踩在少年脑袋上，对小丫鬟道：“他走狗屎运被你捡回来就算了，府上没有义务白养一个傻子，在这儿连条狗都得卖力给自己挣口粮，他凭什么白吃白喝？我就是欺负他什么都没做，再说你嚷嚷什么，他都没吭声呢，估摸着还挺喜欢这样趴着，哈哈哈。”

　　直到最后少年都没有爬起来。

　　等到晚上小丫鬟偷偷带着伤药来给少年处理伤口。

　　伤口因为药水的刺激有些疼，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浮动，五官微微皱起来。小丫鬟的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手都在哆嗦，压着哭腔道：“我是不是不该带你回来？可是我又不能让你就那么淹死，你要是还有其他的去处你跟我说，我不会怪你的。”

　　少年静静的看着她，罕见的开口说话，因为嗓子被冻伤，声音很沙哑，他问道：“你能不能带我去夫人的院子里？”

　　小丫鬟吓了一跳，“你要去夫人的院子做什么？”

　　“看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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