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晚归客

作者: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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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


      去看傅蕙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医生告诉时惊鸿,傅蕙今天的精神状态很好,因为外面下雨,她就少见的在医院的走廊上走动。

      谢过医生,时惊鸿带着时婉和翠翠往傅蕙的病房方向而去。

      一路上的病人有些多,患有咳疾的人占多数,三人小心穿行而过。

      上楼梯的时候,时惊鸿想起昨天时婉告诉他的事情,询问她,“囡囡,你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吗?最近,她的身体刚见好,我怕……算了,你想告诉她,就说吧。之后先留在之江陪陪她,等我稍稍得空,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哥,看情况吧。”

      时婉没给出绝对的答案,还是含糊道:“好好照顾蕙蕙姐,我也不知道会在这边待多久,要是离开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

      “时婉。”

      “嗯。”

      “你长大了。而且,已经成为一个可以独挡一面,勇敢聪明的姑娘。”时惊鸿脚步一顿,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微微侧身看着斜后方的时婉,笑道:“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时婉对上他的目光,也笑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嗯。”只有这一个笑容,他之后收敛了笑,回过头去,看着脚下的台阶,沉闷道:“很抱歉以前对你的态度并不好,也很抱歉说你离经叛道。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有所感觉,有血浓于水的至亲在身边,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囡囡,若是以后,我们一家人不能团聚在一起,哥哥也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平平安安。”

      “我会的。”

      这算是一个保证,也像是个承诺。

      “怎么站在这儿不上来?”

      温和轻柔的嗓音猝然响起,惊起了三人零落的思绪,纷纷抬眸去看。

      只见一面带病容,但眉眼温柔不减,恬静淡雅的气质于她而言是锦上添花,嘴角扬着浅笑的弧度的年轻女士,她轻轻扶墙站着,看三人像看着三个熊孩子。

      “怎么说个体己话还偷偷摸摸的?不能说给我听吗?”

      时惊鸿离她最近,看她只是笑了笑,轻声开口:“囡囡昨日刚到,我想着今天带她过来看看你,身子还好?”

      她点点头,“好多了,不用时常挂心。学校那边缺课太多不好,得空来看我一眼就成。”

      “嗯,好。”

      “惊宣昨儿已经来看过我了。”她的目光从时惊鸿脸上微微移开些,将时婉以及她身后的翠翠一并收入眼底后,又转回眸子看他,笑容就那样肉眼可见的消减了,“医生说我再来半月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回家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是看多了会心烦。”

      时惊鸿从她出现那一刻,脸上就一直挂着浅笑,“不会。”

      “嗯。”

      她点头,随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惊宣昨日还说你今天有课,我以为你不会过来的。”

      “他将我的课都摸得清清楚楚,下午的课,现在不着急过去。”时惊鸿知道她是在委婉地撵自己离开,但他不恼,反而因为今天她和自己多说了许多话而内心窃喜。

      她说:“是这样啊,站在这儿说话也累,我回病房找几个凳子给你们坐一坐。有事,我们也坐下说。”

      时惊鸿的动作比她快得多,在她转身的时候,人已经跨步到她的身边,只轻轻地搀扶着她的右手。

      “我来吧。”

      她没说客气话,只是点点头。

      两人走在前头,时婉叫上翠翠跟着二人,上了走廊,一直往里走。

      快到尽头的时候,前面的二人脚步放慢拐进了一间多人住的病房里,时婉和翠翠也迈步进入。

      刚进到病房里,就听见了几道咳嗽声,声音很大,不难听出病人咳得很痛苦。

      她的病床靠着窗,里边几个病人都是咳疾严重,混在一块儿,不是你咳两声,就是我咳两声,一时间咳嗽声充斥整个病房。

      时惊鸿从床下拿出几个重叠在一块的矮凳,递给时婉和翠翠,示意她们将窗子拉开一些,靠窗坐着。

      她让时惊鸿搀扶着靠在床头,被子也让他理了理盖在身上,忙完了这些稀碎的照顾活计。

      她说:“你为我缺课多次,先回去吧。而且囡囡在这里陪着我,不用担心。”

      “好,我下班再过来。”

      “嗯,回去路上小心。”

      二人对话虽然简短,但不难听出他们对彼此的挂念,时刻的嘱咐很有证明力度。

      目送着时惊鸿离去的背影,他来的匆匆,走的也利落。

      “蕙蕙姐,你最近还好?”

      在咳嗽声不断中,时婉关切询问她的情况,眉宇间满是忧心忡忡。

      傅蕙摇摇头,目光从门口收回,扫过翠翠稚嫩的脸,然后落到她身上,“怎么来的这样匆忙,事先没有通知一声,我也好去车站接一接。”

      “嗯,这次来的太匆忙,过来前我同邻居借了电话打给哥哥,我过来的事情,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已。”时婉垂下眸子,“我没想告诉别人了。”

      傅蕙:“过来也好,至少还能知道消息。随你过来的这位小姐是?”

      “她叫翠翠,是茴茴的同学,我……”时婉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傅茴的事情,说与不说似乎就在一念之间,“蕙蕙姐,翠翠是过来……”

      “是学校放假吗?所以跟你一块过来,来这边玩几天吗?”傅蕙的话讲得实在单纯。

      没有提起傅茴的名字,并不是她故作愚笨,而是她想要听见时婉亲口说,亲口告诉她有关傅茴的事情。

      在楼梯口看见人的时候,她心中的不安就被逐渐放大了,她之前写信告诉过傅茴了。

      她告诉过她,跟着时惊鸿来之江了。

      傅蕙了解傅茴,她大大咧咧是个爱凑热闹的,断不可能因为学校放了假,就乐颠颠地跑回家。而且,傅茴更愿意和她待在一块儿。就算什么也不做,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她也更愿意和自己待在一块儿。

      聪明如她,很多事情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

      可这次来得太快,而且对她来说打击是不可逆转的。

      “茴茴……她是不是,出事了?”

      这话问得二人心中一咯噔,暗地眼神相汇,似乎是在商量,怎么说出这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她是不是很疼啊?”看二人不说话的反应,傅蕙就猜到了,她淡淡开口,语速不紧不慢的,“茴茴,她向来就怕疼……她有没有说什么……呃,不对,我不该这样问。茴茴,她是不是没有机会再往前行了?”

      时婉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在傅蕙带着询问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傅蕙眨了眨眼看她,没说话,眼眶却肉眼可见的红了。

      时婉:“茴茴最后是和翠翠在一起的,她在茴茴出事之后,躲了起来。不知道是哪来的风声,他们抓了好多无辜的人,甚至还上了车站的站台四处搜捕。”

      “嗯,茴茴她……”

      时婉想转移话题,傅蕙又将话题拉回,她想了想还是从自己的大衣口袋拿出那封上车后,翠翠交给她的信件,仔细的又理了理,将东西放在傅蕙手中。

      “这是茴茴最后要交给我的信。”

      傅蕙看着递到自己手里的信件,只是匆匆扫过几眼后,又将信件递回给时婉。

      “你找个合适的时候,交给惊宣吧。”她眼眶微微泛着红,强撑出一个浅笑,“囡囡,我最近有点嘴馋,很想吃城中柳巷口那家的酥饼,你帮我去买一份好不好?”

      她向来心思细腻,对傅蕙这看似有些无礼的要求,也只是笑着答应,“嗯,好,翠翠留在这儿陪你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时婉知道她现在心里难受,亲人逝去,活下的人总是痛苦的。此刻看破不点破,维持最后一分体面吧。

      傅蕙会这样,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她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在这样黑暗混乱的世道里,想要苟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谁会知道昨日还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的人啊,今日突然就倒下,亲眼所见后,被血飞溅了一身,久久回不过神,只能傻站着看。

      傅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昨日还聚在一起笑声不断,今日就横尸街头,叫人拖走,扔进了汹涌的江水,没掀起一丁点水花。

      除了他们,没人会知道有一个叫傅茴的姑娘,死后尸骨无存。

      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也罢,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该明白的。

      死亡不该使人麻木不仁,生存也不会使人丧尽天良。

      数万人所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她出了医院大门,迈步踏上街道,转身往后沿着这一条街道走,拐过七八个长路口,远远就能看见一处能供三人并行而入的巷口。那巷口旁有一棵三四人环抱才能拥住的百年柳树,树下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块,撑起几块小小的篷布,有篷布的遮挡后,他们就坐在那巷口,卖自己闲来无事时做来买卖补贴家用的酥饼糕点。

      时不时传来一两句玩笑话,哈哈几声大笑后又继续,是处难得的自在地方。

      时婉横穿过马路,走到对面供人行走的街道,快步走近那几个摊贩前,本想只买酥饼,但想想家中还有兰怀君和时惊宣两个爱吃甜食的孩子,翠翠应该也不例外。

      见她买这么多,摊贩老板笑着多给了她一些,多么朴实且善良的人啊。

      “小姐买这么多,家里的小孩子肯定也多,但甜食也不能吃太多,到时候牙疼可受不了。”

      老板说着,还学着家里的小孩牙疼模样演上一演,这样一逗,时婉苦着的脸上多了些笑意。

      “谢谢,我会多看着的。”

      再来寒暄几句后,时婉提着点心返回,这往返差不多一个小时。

      等她再回来,傅蕙和翠翠两人一躺一坐,还和和气气的聊天。

      没有想象中抱头痛哭的催泪景象,时婉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算,还好。

      “囡囡回来了。”

      傅蕙还是那个最先注意到她的人,慢吞吞地坐起来,看她走进病房,嘴角还噙着浅笑。

      “辛苦了,坐下休息吧。等稍微晚些,你哥哥下班过来了,我想和他商量着提前出院。躺的久了,身子不利爽,总觉得自己病更重了。”

      时婉手上的东西刚放在她床侧的小柜上,就听她这样说,遂侧脸看她,担心道:“身子好彻底了吗?近日来阴雨连绵不断,你身子骨不好,来来回回跑多次也会染上些病气。要不要等身子好透彻一些再打算?”

      傅蕙摇摇头,拒绝她的提议,“不了,我躺久了怕是会积郁成疾,越躺着病气就越多。到时候只怕要做的事情没做成,心中徒留下遗憾。此事与我本心相悖,我还是不愿意继续躺下去了。

      近日听说水患不断,我也想尽自己一份力。不做什么,只是捐些东西而已,不会劳累过度,只是费些心神而已。”

      “这是刚决定的吗?”时婉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跳转,“还是说我出去买酥饼,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傅蕙笑着摇摇头,“没有,是你们来之前决定的。惊鸿觉得大多事情还是依我自己所做为比较好,我确实也是个不大喜欢听劝的人。”

      翠翠坐在本来就拘谨,这会儿时婉回来了,她抱着热水壶,说了一句去打热水,人就脚步匆匆离去。

      翠翠一走,二人间的气氛冷了一瞬,在时婉开口后又活络过来。

      “翠翠她在申城露过面了,不带上她一块儿来,我怕她会有危险。索性多一个人也不算什么,能确保她平平安安就够了。”

      傅蕙:“翠翠,她也是你受故人所托,所以才带来的吧。”

      她点点头,没否认,“我在之前回省城老家前一天的时候,见过她母亲一次,那时候她瘦弱不堪,我猜到她可能会嘱托我一些别的事情。”

      “嗯,刚刚听说,家里还有一个小孩,会弹琵琶的那个。”傅蕙笑笑,“刚从翠翠嘴里打听出的,那个小孩叫兰怀君是吧。翠翠说他是个弹琵琶的高手,我也想见一见他,说不定听他弹两曲,身子能好的快一些。”

      “他,也是我受故人所托,需要带在身边的人。”

      傅蕙:“也是受人所托?”

      “嗯,说是挚友也说得通。”

      傅蕙:“是惊鸿说的那位陈先生吗?”

      “嗯,他叫陈松石,也能算是我先生吧”

      傅蕙好奇:“那他这次不和你一块过来吗?”

      “他来不了了。”时婉笑着说。

      是啊,永远都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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