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晚归客

作者: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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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 章


      第二天,起得最早的就属时惊宣,天不亮就将陈松石给闹醒了。

      没等陈松石下床穿鞋,他就已经一个翻身跳下床,将鞋子往脚上一套,然后风风火火的出门,噔噔瞪绕出里堂,跑去了楼上。

      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陈松石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中感慨万分。

      大清早,可真是少见的活泼!

      他竖着耳朵听声儿,不一会儿,原本只有一道脚步声,又多了一道,然后不多时还添了一道,脚步一时杂乱无章,听不出有几道。

      算是无可奈何,起身换了身衣服之后,将床边放着的手提箱拿上,出了门。

      正巧,和刚刚出门的卫书秋打了一个照面。

      卫书秋对于他要跟随时婉去申城的消息有些意外,昨晚听时婉说了这事儿之后,辗转一夜没好眠。

      想一晚上不知道要说什么,如今临别之际,脑子更是乱哄哄的,只是眼睛一直跟着陈松石的身影打转,努力想着要和他说些什么才好。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走过里堂,陈松石已经一只脚迈出了里堂的大门,卫书秋忍不住将他接下去的动作叫停。

      “松石,等等。”

      陈松石另一只要踏出门的脚,被他这一声喊停,之前迈出去的那只脚也直接收了回来。

      “怎么了?”

      卫书秋蹙眉,忧心道:“松石,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一去就是小半年回不来,你明白我和时婉在做什么吗?你……”

      他不得不顿了一下,迂回了一些,“我们做的事情需要小心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如果被发现的话,我们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有可能被威胁策反,甚至威胁到所有人的生命。有时亲朋间不得不刀剑相向,你也明白吗?这不是玩笑,也不是以往普通的传递消息。时婉这次去,是她主动申请的,暴露后的唯一下场,就是被秘密处决,更有甚者,便是当场射杀,抓走虐杀,或是施加心理压力使其反叛。这些你并不知道!”

      “不,我知道。”陈松石与他四目相对,声音依旧温和道:“我见过的惨事多多了,这不算什么。书秋,等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份申城的特产,你记得去车站接我和囡囡。”

      “松石……”

      陈松石:“不必劝我,我们会平安无恙归来。书秋,我构建了如此长时间的心理,你只当我是出门四处走走,该回来的时候,立马就回来。实在担心,我会给你写信,每日一封报平安。”

      “陈松石,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一件轻松事。”

      卫书秋很少会说出他的全名,数遍他活过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不过也只听他叫过三次罢了。

      第一次,州县托孤。

      因为他要远赴国外留学,所以不得不将兰怀君留下,托付给当时还未没落的陈家,陈松石作为他的好友,自然也就接管了兰怀君的衣食住行。只是兰怀君并不喜欢和陈松石待在一块儿,当时年纪尚小的他,还曾一度认为是陈松石将卫书秋给落魄地赶走了。

      第二次,理想相左。

      多年后,他学成归来,州县却已经物是人非,曾经在此地赫赫有名的陈家已经不知所踪,稍微打听一下,才知道当年他离去后不久,突逢变故,人都死伤完了。但还是幸运的找到了陈松石和兰怀君两人,一个成了街边为人写信谋生的穷苦读书人,一个饿得面黄肌瘦给人在码头搬东西,一天能混得到两顿饭的苦命工人。

      相认之后,他不愿昔日好友落魄至此,想要送他前往北方名校深造。

      但陈松石很淡然,似乎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热血朝气,只想守在州县,跟随着世道的脚步慢慢走向坟墓。

      两人首次谈及理想时,突然就爆发了争吵,他气愤陈松石只想等死,全然忘记了年少时的承诺和热血。陈松石不生气,只是轻声反驳他的观点,并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故事。

      一个迫使陈松石成为这样宁愿随波逐流,也不愿意做出改变的故事。

      这场争辩只在他一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场面下,缓缓落下帷幕。

      之后几年,所有人都默契的不提这件事情,以防止伤害了二人的感情。

      第三次,申城之行。

      最后一次,便是此次的申城之行,这也是头一遭,他对于友人安危最担心的劝告。

      这次的任务很危险,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死了不少人。时婉过去,其实是为了确认最新情报的准确性,只是听说组织上出了叛徒,她要过去落实,并拿到最可靠安全的情报。以往的信件往来已经全部被堵死,他们需要和在那的组织上的其他人取得联系才行。

      一如陈松石担心他们一样,他也担心这次将是此生见到的陈松石的最后一面。

      也有可能是因为亲友远行,心中担心和不安作祟,但他仍然想要劝说他留下一次。

      不过很显然,他的劝说没有奏效。

      陈松石的决心很坚定。

      “你说得对。”陈松石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但没有松口不去,只是巧妙的将话题引到了时婉身上,“不过,我希望和囡囡走一遭。”

      “松石……”

      “我也知道你的不安,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话,书秋,就当我接下去的话是遗言吧。”

      卫书秋脸色有些难看,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陈松石浅笑:“松石此生幸得如你这样的挚友,不胜荣幸。囡囡与我而言,意义深重,我愿跟随其前往龙潭虎穴,自有考量。如我遭逢不测,请挚友不要悲伤,此为我之幸事。人生变故颇多,遇此事算我命中劫数,立于后世之人回顾,不过寥寥几字罢了,何必挂齿。有幸与你们同路一段,我心中甚喜。诸事不可能都顺顺利利,盼望挚友此后珍重,松石就到此地为止了。”

      “你……”他仍旧不明白,致使陈松石发生这样大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想开了?”

      “昨夜,囡囡与我聊了许多。”

      陈松石神情松懈了许多,眼神也温和不少,“她听闻我想随她去申城,也是极力劝阻,也不希望我一时冲动,或是为了她的安危而去。我仔细想了想,权衡利弊的话,待在这儿直到老死或许会更好,但我不愿了。这半年来,你们所有举动我都看在眼里,我明白你们收到过多少噩耗。同样,我也不愿哪日就收到你们的噩耗,所以松石也希望能助诸位一臂之力。

      还请不要劝说罢,此后一切珍重,松石也想看看不一样的地方,也想幻想出一片没有战争和苦难的世外桃源。”

      卫书秋看他,到嘴边的珍重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动动嘴唇,低声呢喃着他听不太清楚的,“罢了,罢了,去吧……”

      “书秋啊。”

      “怎么了?”卫书秋立即应声,就怕他交代不清楚,“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你说。”

      “我算是提前向你交代身后事吧。”陈松石说着,将提在手上的箱子微微俯身放在脚边,然后郑重的从贴着胸口处口袋里,摸出一封折叠过一道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或许是不愿自己料想的坏结果成真,所以没有在封壳上写下遗书二字。

      将信封往他面前一递,待他接过之后,就又将箱子提起拎在手里,“书秋,这信待我和囡囡离开之后,你找个合适的时候和怀君一块儿看看,我要交代的事情不多,只是短短几行。今日辞行,也不知道下次见面的机会还有没有,你……去车站送送我吧。”

      他说这话,其实并不怀疑卫书秋会拒绝,但是此刻气氛低迷,这话说得不是时候,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卫书秋愿不愿意?

      卫书秋没立即回他,只将拿在手里的信封展开,小心仔细的将那道折痕捻平,动作可谓是轻柔。

      陈松石已经无话可嘱咐他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重复多次的动作,将那道折痕抹去了一些之后,才抬头看他,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你和他们在院里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立马就来。”

      陈松石点点头,同意他说的。

      他像是不放心,走之前还深深地看了陈松石一眼,然后才迈步,没走两步,有突兀地停下了脚步,不确定地回头再看了一眼,猝然动作麻利地蹿进屋子,砰地一声将门摔上了。

      陈松石对他此举,只是无奈的摇头失笑,然后重新迈开步子,出了里堂的门槛,视线也随之掉落在院中的三人身上。

      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三人凑在一块儿,兰怀君和时惊宣不熟,自然没什么好嘱咐的,但是时婉就不一样了。

      他担心地握着时婉的右手,表情都写在了脸上,“囡囡,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等你回来的,同学们也还等着你继续上洋文课呐。我,我会想你和陈先生的,你们……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时婉动动手,时惊宣会意微微侧身从她左手上拿走她的那只小箱子,手得了空,她笑得温柔亲切,学做长辈的模样,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年夜过了一个,大年夜不能和你们一起过了。我会随时写信托人给你们带回来的,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你跟着卫先生对于学习也不可懈怠,说不定这次回来,我就要考你了。”

      兰怀君舍不得,只是含糊应一声,他并不知道他们要出这趟远门做什么?

      卫书秋只说,他们去申城那边参加教师的交流会,顺便去当地有名的学校旁听几个月,美其名曰:进修。

      瞧着时婉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去进修的,还有陈松石,昨夜刚刚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询问他。

      陈松石和他待得久,有什么事情,都很乐意告诉他,少见的有耐心,也不如卫书秋那样喜欢隐瞒。

      “囡囡,你们,能早些回来吗?”

      时婉想了想,许是在算时间,也可能是在想些托词,一时间没能立即回答他,让他心生疑窦。

      “这个得看情况,要是能早些回来,我一定写信回来告诉你们。”陈松石从里堂快步过来,声音由远及近,清晰不少,“若是还有这样的机会,下次就让你和囡囡一同出门,好不好?”

      兰怀君听他这一言,霎时又惊又喜,双目圆睁着看看时婉,又返回去看看陈松石,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真的吗?”

      “真的。”

      “下次就带我出去看看?”

      时婉笑答:“是,千真万确。”

      “那下次来人的时候,我也可以和你一块出去了?”兰怀君兴趣高涨,满脸激动的追问。

      他提这个,时婉下意识地瞥了眼时惊宣,立马将借口想好了,然后心平气和扯谎,道:“你知道了?”

      “我猜到的,你小弟一来,你和陈先生就要出远门,肯定是他有什么小道消息,既然如此,我放心了,我会乖乖等你们回来的。”

      兰怀君还高兴的为自己的聪明机智点赞,孰不知他猜的与事实不搭一点边。

      临出远门,少个人担心也好,陈松石也不打算说什么实话,时婉也是缄口不言,包括知晓此事前因后果的时惊宣,同样也是一样,就懒懒地站在一边,看他们相互嘱咐。

      被留下的人,一个高高兴兴,时不时还会问问申城是什么模样?一个罕见的沉默,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就看着离去的三人中随机一人的背影,默不作声。

      陈松石被他瞧看的次数最多,也有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时婉被他盯着总觉得怪异,想要回头和他说两句,也被陈松石死死地拉住,然后待她目光看过去,只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什么。

      一行人维持着一种莫名诡异的和谐,谁也不点破谁,慢悠悠地朝目的地而去。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有些黑,这会儿走着走着,天已经彻底亮了,长街两旁的铺子也陆陆续续准备着今年的最后一次开店,然后就要着手新年的事情了。

      刚拐入的这条长街有些长,这个点出门的也就他们几个,几个认识卫书秋的铺子老板,边开店还会朝他打声招呼,卫书秋不多话,只是意思意思点点头。

      巧合这长街的末端有家照相馆,这时候的照相馆是个稀罕物,相片昂贵,拍照也成为了一般条件优渥人家放在嘴上炫耀的稀罕事,不过很少人光顾。

      照相馆老板是个步入中年,为了生计头发愁掉一半的大叔,只是遵循着每日的习惯,出门看一眼,就看着即将要路过自己铺子的那群年轻人。

      他看着提行李的几人的装束,觉得在这种地方不常见,何况他刚来此地不到一年,没什么认识的熟人,只是想碰碰运气,或许今天能赚点小钱过年。

      “先生们,要不要一块儿照张相?年末最后一次开店,今日能给你们便宜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时婉闻言侧脸一瞥,就利落地停了脚步,她一停,其他人也停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老板笑呵呵,“今儿便宜一些,瞧着几位应该是朋友吧,留张照片留个纪念,分隔两地也不至于没个念想。”

      卫书秋觉得留照片不算是特别吉利的事情,当即就想抬脚走人,陈松石却笑容堆了满脸,将他拦下,动手轻轻地推搡着,将他送进了照相馆里。

      一行人一个接一个进了店,老板笑得牙不见眼,许是觉得这是今日吉兆,所以格外高兴,比平日还要殷切许多。

      照相对时家姐弟以及卫书秋而言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但是陈松石和兰怀君第一次见,还觉得十分新奇。

      他想着临别在即,照一张也是好的,虽然不能立即拿到,也能等照片洗好了,和信件一块寄过去。

      时婉与他想法一时间不谋而合,二人只对视一眼,立即敲定要拍一张当做留念。

      卫书秋本是不想拍的,但央不住兰怀君的请求,还是同意了。

      时惊宣没想要参与在他们之中的,也被时婉拖着一块站在一起,打算几人都拍一张。

      屋里有个小圆桌,桌边只有两个凳子,一时没有安排好时婉和谁去坐那凳子,几人各说各的商量。

      还是老板摆弄完相机,看着几人还没站好,当即动手安排了一下这个站位,时婉坐右边的凳子,兰怀君坐左边的,陈松石就站时婉身后紧靠着,卫书秋同理也站在兰怀君身后,时惊宣原本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却被老板放在了陈松石和卫书秋二人中间,衬得莫名和谐几分。

      兰怀君被安排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他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自己遮挡了膝盖的长衫,“我今日穿的这身,是不是不大合适啊?要不我回去换身再来吧?!”

      他说着就想要起身先走,但是卫书秋却一把按住他,瞅了一眼陈松石,笑道:“这一身很合适,松石不也是穿着这样一身吗?乖乖坐好,要拍照了。”

      “啊?啊……”

      老板也不说别的,只在自己的相机镜头中看了几眼,“这位小姐和先生们,虽然临别在即,但也请笑一笑,挨得近一些,抬头看着镜头,欸很好,都笑一笑。”

      咔擦——

      他们的第一张照片,冥冥之中成了最后一张相片。

      时婉和时惊宣过去买票了,卫书秋在刚刚出去给他们买车上吃的东西,只剩下兰怀君和陈松石两人在门口等着。

      “陈先生,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兰怀君也没有管周遭嘈杂的人群,忍不住和他说两句,“你,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怎么了?”

      兰怀君:“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去做什么,但是卫先生的样子一看就不对劲,你们这次去的地方会有危险,你们会平安回来的对吗?囡囡会平安,你也会平安的,对不对?”

      “怀君,别担心,我们会回来的。”

      “陈松石,我算是你一手拉扯到这么大的,按理来说,你算是我半个爹的,我也不能真叫你爹……而且那么难熬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兰怀君说着,眼眶微微泛红看他。

      “你一定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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