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声（双重生）

　　孙绍一事结束之后，叶之舟也算是将功抵过，便因此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士兵。这意味着，她不再是必须留在后方的杂役，而是可以冲锋陷阵的亲兵。

　　此时她的心情是有些雀跃的，但她却忽然从叶光霁口中得知，文寻病了。

　　难怪最近很少能看见他。

　　但等到她准备去看望他时，却发现他的营帐外站满了人。

　　她拉住一个士兵询问后方知，平常不打仗时，他只是借住在军营里读书。

　　但到了战场，他便会担任军师的角色。他多次让叶家军化险为夷，便也由此得到了他们的敬重。

　　由于朝廷并未设置这一实职，所以他只是名义上的军师，没有任何权力与报酬，只是提供一些建议。

　　眼下苍炎河畔的敌军虎视眈眈，文寻又病重，令眼前的局势雪上加霜。

　　一名医士出现在营帐口，对密密麻麻的士兵挥了挥手，喊道：“都回去吧。你们在这吵闹，会影响他休息。”

　　话音未落，营帐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拉开了。文寻强撑着病体走了出来，即便他的面色苍白得吓人，但他的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大家不用担心，即便我缠绵病榻，也可以为此次的战争略尽绵薄之力。我的身体倒下了，但思维不会受到影响。我会竭尽全力，减少你们的伤亡。”

　　说完，他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医士：“况且，有魏医士在，大家也不必担忧。魏医士，麻烦你帮我把我制好的药分给他们。切忌，不能漏掉任何一个。”

　　“我发给你们的这些药，你们在上战场之前一定要吃。天竺人惯会用蛊，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控制。”

　　他的话，无疑给这些士兵吃了定心丸。

　　魏医士叹了口气，便又开始赶人。他们听了话，便纷纷散开了。

　　只有叶之舟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静静地看着文寻走回了营帐，然后听到了很轻微的碰撞声。

　　魏医士瞪着她，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进去看看他，可以吗？”

　　她这句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还是请回吧。我现在不想看见……”

　　叶之舟不顾魏医士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进了营帐，便看到文寻跌倒在地上，上半身靠在桌角上，浑身不停地发抖。

　　他的头发不知何时散了下来，毫无章法地披散在肩上，几缕碎发被颊的汗水黏在脸上，显得格外凌乱。

　　他没有睁眼看她，甚至更用力地闭了闭眼。白而发干的嘴唇以极小的弧度张开：“出去。”

　　叶之舟没有动，冲进来看见他的那一瞬，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前世他虽然过得也苦，却总是不忘在自己面前端正仪态。

　　无论什么时候，他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圣洁而美好的，就如天上的谪仙一般。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他轻得有些可怕，让叶之舟觉得好像抱住了一朵云。

　　文寻根本没料到她会将自己抱起来，他惊讶了一瞬，旋即被无穷无尽地羞耻感所取代。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了拳头，任由血迹溢出手掌。

　　但在触碰到她的肌肤时，他终于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仿佛在漫无边际的地狱中寻到了一道温暖的光。

　　但他不能伸出手去触碰，因为他注定活在地狱，他的触碰会让那束光也困在这里。

　　“滚。魏叔，你让她滚。”

　　魏医士在一旁看着，心里像针扎一般疼，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刚想说话，却在看见叶之舟脸上的泪痕时闭了嘴。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文寻只是在嘴硬。若是旁人，绝不会让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叶之舟回头，对魏医士说道：“魏医士，你先出去吧。放心，这里交给我就好。”

　　魏医士三步一回头地走出了营帐。

　　他走后，叶之舟拿起一旁的白布，放进热水里，然后为他擦拭脸上的细汗。擦拭干净以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长发束了起来。

　　文寻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布，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叶之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是他的学生，还是他朋友的表妹？

　　不管是什么身份，她都没资格在这里做这些。

　　可是她忍不住，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冲动，那冲动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出格。

　　难道只是因为前世他救过她，还替她挡了箭？

　　心中的冲动让她开了口：“先生，你不必将我当做撞破你狼狈样子的人。相反，我想做你的战友，与你并肩作战。”

　　“虽然我很想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你不说，我就不会问。但我希望你信任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踏入你所在的泥潭，然后同你一起闯出去。”

　　文寻还是没睁眼，但他的眼睫肉眼可见地颤了颤。

　　并肩作战？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只是到了现在，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资格。

　　一个能被她毫无压力抱起来的孱弱的人，怎么配与她并肩作战？

　　不知为何，叶之舟在旁边的时候，他全身撕心裂肺的痛苦就会减缓些。所以他恍惚觉得，这就是一场梦，一个上天为了安慰他而编织的美梦。

　　他紧紧闭着双眼，不愿意睁开，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叶之舟在他旁边守了一夜，他有任何的动静，她都会立刻惊醒。她无数次帮他擦拭脸颊与脖颈，根据他的反应增减被子，也视情况喂药喂水。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她想回自己的营帐洗漱一下，便离开了这里。

　　她回自己的营帐时，路过须青雪的住处。其实叶之舟一直都想找她聊聊，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觉得须青雪这人不坏。

　　但有些问题叶之舟还是想确定一下，比如她留在军营的目的，以及她对叶光霁的感情。

　　营帐的帘子有一丝裂缝，叶之舟伸出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她将眼睛对准了那条缝，朝帐内看去。

　　须青雪正坐在正对帐口的地方熬药。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药罐，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温柔，猩红的血丝透露出恶毒与凶狠。

　　现在的她，就像是变了个人。

　　眼见着她的目光即将扫过来，叶之舟连忙侧过身，让缝隙重新透过光亮。

　　然后她稍稍偏过头，看到须青雪从袖中拿出一个黄色的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入药中。

　　她看着药汤咕噜噜地冒着泡，皱起了眉头，像是忽然生起气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张开嘴，咬上了自己的左手。

　　有血迹从她的牙齿旁渗透出来，顺着光滑白皙的手落在药里。她还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然后痴痴地笑了起来。

　　尽管现在是白天，但叶之舟还是觉得有些瘆得慌。

　　难道她平日里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可她又完全不像在演戏，也许只能用演技炉火纯青来解释。

　　现在更关键的一点是，她手中的药是熬给谁的？

　　药罐上方逐渐升起一阵白色的烟雾，须青雪拿着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她口中还哼着叶之舟听不懂的歌谣。

　　直到药罐在火上震颤了几下，她才拿起两块白布垫在手上，随后将它端了下来。她无声地扯了下嘴角，随后低声呢喃着：“我会把他送去地狱，交由你们审判。”

　　她要审判谁，审判者又是谁？

　　叶之舟想起关越的话，她所在的城池，被屠城了。那么在地狱里的人，一定是她死去的亲人和满城的百姓。

　　这样想来，她一定是要去报复叶光霁。

　　须青雪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将药汤倒入碗里，就朝着帐口走去。

　　叶之舟刚想趁她出来的时候动手，将她制住。但不远处有四个士兵走了过来，是叶光霁派来守着须青雪的。

　　刚刚须青雪一定是用什么理由支开了他们，现在他们回来了。若是她现在轻举妄动，一定会被当作刺客抓起来。

　　叶之舟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从帐侧绕到帐后，抢先一步离开这里，朝着叶光霁的营帐狂奔。

　　这一路上，很多士兵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跑得这么快，是要去做什么？

　　等她到了营帐之后，却发现叶光霁不在，而是去操场练兵了。

　　但是操场在另一个方向，她心想糟了，如果须青雪知道叶光霁在营帐，想必此时就已经到了。

　　但叶之舟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叶光霁身强体壮，也并未生病，哪里需要喝什么药？所以就算她端过去，他也不会喝。

　　所以这药是为谁准备的呢？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像是所有的弦都崩断了一般，她耳边传来碎裂的咔咔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好像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失去了意识和思想。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文寻的营帐，看到他端起了须青雪送来的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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