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

　　翌日，小镇依旧没有放晴，天空中飘着几粒小雨。

　　宋茱萸打算趁下课休息，了解下昨日事情的原委，便把发生矛盾的两个小孩都叫到了办公室。

　　徐松松一贯沉默，无论宋茱萸问他什么，都得不到准确答案。

　　夏小林与之截然不同，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驳。

　　“宋老师，是徐松松先骂我的。”
　　“我就是气不过，这才咬了他一下。”

　　宋茱萸捏了捏眉心，“是这样的吗？松松。”
　　徐松松：“……”

　　“那小林你来说，松松怎么骂你了？”宋茱萸又将问题抛了出去。
　　夏小林捏着衣摆，吞吞吐吐道，“反正……就是骂了，我，我也不记得。”

　　徐松松依旧没有反应。
　　夏小林的话又有待考量。

　　大课间整整四十分钟，就处理了这么件小事，关键还没问出结果来，宋茱萸不免有些丧气。她随手翻着昨日的考卷，望着徐松松的满分试卷叹了口气。

　　思考片刻后，她还是打算放学后再家访一次，务必跟徐松松的家长好好沟通一下。

　　这孩子太过于内向，又不善于表达情绪，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如此下去不利他的身心成长。

　　放学铃响起，徐松松独自收拾着课桌，将书包整理完毕后，拿着伞走出教室门，宋茱萸拿着昨天忘还的雨伞跟了过去。

　　徐松松并不惊讶于她的举动，默许她与自己并排而行，两人都朝着五金店慢慢走去。

　　宋茱萸看了看他的胳膊，询问道，“你爸爸……昨晚帮你擦药了吗？”

　　徐松松抬头看她，眼神有些发愣，反应了几秒钟才应了声，“擦过。”

　　见他胳膊已看不出红印，她才稍稍放宽心，抬手整理了衣装。

　　五金店今日正常营业，门外放着架破旧的广告牌，隔着几米远都能看见店里亮着灯。

　　宋茱萸领着徐松松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男生的谈笑声。

　　“我这号明天得交货，不知道能不能打上去。”
　　“不是吧，董大臀，一个段你都打不上去？”

　　“你行你来啊，说得那么轻松！”男生啐了一口。
　　“实在不行你找生哥呗，别耽搁交货时间。”对方劝他。

　　卷帘门只抽开一大半，宋茱萸视线往里面探了探。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就是她比较熟悉的场景。

　　室内烟雾缭绕，白炽灯反射在金属上特别晃人眼睛。电脑屏幕上闪烁着花花绿绿的界面，几个社会气息浓郁的青年，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飞舞着。

　　“我去买包烟。”
　　“给我带支棒棒糖，大臀哥。”

　　“惯的你！”董大臀勾着小岳的脖子往后压，扭头问旁边沉默的徐生，“生哥呢，要烟不？”

　　铁货架旁摆着张很窄的木质沙发，上边懒懒散散地躺着个人影。他枕着右手胳膊，像是在闭目眼神，很少跟他们搭话。

　　“带包利群。”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还是江南韵吗？”董大臀又问了句。

　　徐生将盖在脸上的说明书，往他身上一扔，懒洋洋地问，“我抽什么你不清楚？”
　　董大臀笑着将衣领立起来，“明白。”

　　他几步穿过货架，哼着带点颜色的曲子，大步流星绕到了大门口，一不留神差点撞上门口的宋茱萸。

　　刹住步伐后，董大臀被眼前一大一小两人给整迷惑了。

　　陌生姑娘，关键是她身边还站着徐松松，也不知道他俩在门口站了多久。

　　“松松？”董大臀的手搭在徐松松肩膀上，斜眼悄悄打量宋茱萸，“放了学不赶紧进屋？”

　　徐松松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先进了屋。

　　“找谁啊？妹子。”董大臀似笑非笑地问。

　　彼时，宋茱萸正遭受着猛烈的视觉冲击，董大臀又紫又绿的发色差点茬瞎她的眼睛。

　　她闪了闪目光，抿抿唇，欲言又止。

　　董大臀这人欣赏美女的水平比较肤浅，红唇大波浪，黑丝紧身裙。但现下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清秀的小姑娘确实也让人眼前一亮。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小巧，杏眼里落着星星点点。

　　好像突然间能get到短发萝莉的点了。

　　“哈喽啊！”董大臀见她走神，偏着头挥了挥手。

　　宋茱萸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尽管看不清他的正脸，她也能凭感觉将人认出来。

　　董大臀顺着她的视线往屋里瞧，紧接着听到小姑娘怯生生道，“我找徐生。”

　　董大臀仿佛看破什么不得了的事，咧着嘴笑个不停，冲着屋里喊，“生哥，有妹妹找。”

　　徐生被迫从沙发上翻坐起来，迈着两条长腿走到店门口。他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有些茫然地看着门口的小姑娘。

　　昨晚徐生熬了个大夜，到现在都还有点懵，他反应了片刻，才问了句：“什么事？”

　　他站在面前遮住了一大片光，宋茱萸有些费劲地扬了扬头，对上徐生睡眼惺忪的脸，“松松爸爸，能跟你谈谈吗？”

　　小姑娘的声线不算低，绵软的声音传进店里。还不等宋茱萸说完，屋里的男生发出“噗嗤”的爆笑声。

　　宋茱萸敛了敛眉，变声期的鹅公嗓听着尤为刺耳。她完全处于状况之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朝里面看去。

　　徐生依旧工装白背心，双手环抱在胸前，露出小臂上沟壑分明的线条，算不得夸张，但却极具力量感。

　　他提了提嘴角，脸上也挂着一抹笑，回头警告身后的人，“把嘴闭上。”

　　徐松松也伸着脑袋瞧了眼自己老师，摇着脑袋叹了口气，最后乖乖收回视线，坐在沙发上开始拆饼干。

　　宋茱萸顿感局促，她对着徐生尴尬一笑。

　　“进去坐坐吗？”徐生随口一问。

　　宋茱萸看着里面乌烟瘴气的模样，担心一进去大脑就会缺氧，严重的话估计会尼古丁中毒。
　　她直接拒绝了。

　　徐生倒没有继续邀请，他又往前跨了几步，两人并排站在店门口。他低头看向她，语气平淡，“那行，您有什么事？请说。”

　　“我姓宋，昨天没来得及跟你介绍。”
　　徐生懒洋洋地点了点下巴。

　　他个子实在太高，宋茱萸只能往后退两步，两人视线这才得以重合，“我今天过来是跟你聊聊松松的事。”

　　“松松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善于表达自己。希望你们家长多多关心他，增强孩子的自信心。”

　　徐生按了按后脖颈，“这好像也没多大问题吧？”

　　“人得学会沟通和表达。就拿昨天的事来说，松松一直拒绝跟我交流，具体情况我们至今不清楚。他这样，容易吃亏。”

　　店里小岳打开空闲的电脑，给徐松松放了部动画片，徐生回头就能看见小孩专心致志地吃着饼干。

　　徐生又回过头看她，“没什么问题，小孩受点伤也正常。”

　　宋茱萸只觉得更加乏力：“我希望你们家长能配合教育工作，学生的身心健康和成绩一样重要。”

　　徐生注视着她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不远处的董大臀着急忙慌地往回跑。他莫名的想点支烟，敷衍道：“行，我会多留意的。”

　　宋茱萸眼见沟通无果，也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徐生靠在旁边的工具柜上，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望着宋茱萸离去的背影，“您慢走啊。”

　　宋茱萸头也没回，懒得再跟他废话一句。

　　董大臀跑回来将烟盒递了过去，顺着徐生的视线瞧了眼，“什么情况啊，生哥？”

　　徐生边拆烟盒边往回走，抽出一支滤在唇边，回到沙发上瘫坐着，长腿敞着从裤兜里摸打火机。

　　小岳尖着嗓子道：“松松爸爸，咱们谈谈？”
　　其他人也笑作一团。

　　只有董大臀还处于状况外，他明显摸不着头脑，“什么玩意儿啊？”

　　野格正好结束手头这一局，他捏了捏手指，笑着看了徐生一眼，“你问生哥。”

　　“我昨天随口一说。”徐生边点烟边说，“谁知道她直接信了。”

　　“所以那姑娘就是松松的新班主任？”小岳趴椅背上问。
　　徐松松盯着动画片嘎吱咬断饼干，替徐生回答了，“对。”

　　野格“嘶”了一声，摸了摸脑袋，“看着不像啊，高中生的模样，居然是个老师？”

　　徐生仰在沙发上吐气，龙井的气息非常醒神。他掸了掸烟灰，想起那姑娘不到一米六的小小个子，圆溜溜的眼睛单纯又无辜。

　　他忽地就笑了出来，语气混蛋至极：“所以说，别用身高判断年龄。”

　　小岳至少还有点人性，“生哥你这样捉弄老师不好吧，就不怕她给松松穿小鞋吗？”

　　董大臀一脸不可置信：“你小子刚上一年级那会儿，放学就去卸了班主任自行车轱辘的气，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徐生也跟着笑，抬手揉了揉徐松松的脑袋。

　　他叼着烟又坐回了电脑旁，催促着徐松松回后屋写作业。电脑屏幕再次点亮，他没什么情绪道，“不至于。”

　　“她待不长，走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其余几人都赞同的点点头。

　　这些年省上给覃溪镇拨来的年轻老师，换了一批又一批。如果连这种小小捉弄都接受不了，那她在这里肯定也是待不下去的。

　　这里人文民俗他们最熟悉不过。

　　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小镇留不住这群城里来的年轻人。

　　-

　　夜晚开始下雾，小镇里笼罩着闷热湿腻的热气，场镇里的灯光昏暗无比，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人烟，偶尔传来几声八点档苦情剧的插曲。

　　徐松松将作业收拾放进书包，徐生才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他抽了几张纸擦着手上的水渍。

　　刚刚弯着腰打开电脑屏幕，外面又响起了拍门声，卷帘门被拍得哐哐直响。

　　徐生低骂一声，拿着烟盒开门去。

　　卷帘门被打开那一瞬，他平静的脸庞闪过一丝诧异。脸色几番变化后，他缓缓开口，“有事？”

　　只见小姑娘迟疑不决，最后叹了口气，“你们这儿能开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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