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何求

　　无音抬起头，目光如落花般温柔。

　　初歌轻声道：“无音，是你的本名吗？”

　　无音这回没有马上做声，而是在片刻失神后才回应道：“是。”

　　初歌下巴稍微扬起，“真是你的本名？”

　　无音收回目光，飞快地“嗯”了一声。

　　初歌又凝视他许久后，如释重负般笑道：“那就好。”

　　说完，有一搭没有搭地甩起袖子朝家走去，并暗骂自己头脑发昏，竟然做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无音乖巧地跟在后面，良久后口问道：“我的名字，有何不妥吗？”

　　初歌摇头晃脑地说：“随便问问，就是觉得挺好听的，要是我早几年认识你，说不定就给我儿子取这个名字了，哈哈哈。”他笑得格外生硬，让听者浑身不自在。

　　无音垂眸，闷声道：“你这是在占我便宜。”

　　初歌斜了他一眼，“想多了兄弟，我对你没兴趣，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就算你求着想当我儿子，我还得仔细掂量掂量呢。”

　　无音眼神摇摆，“那你对谁有兴趣？”

　　“与你何干？”

　　“我只是想看看是哪根嫩草这么倒霉。”

　　初歌道：“当然是我儿的亲娘了，可惜红颜薄命，走得早了些。”

　　说完头也没回地继续走着，顺便踢飞了脚下几粒石子，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耐心等待对方反应，却听无音语气一如往常道：“生死离别，也的确没有办法改变。”

　　初歌笑笑，没有说话。

　　没隔一会儿，又听无音问道：“先生为何不续娶？”

　　初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想随便应付他两句，可一见他目光炽热，好似满怀期待，便即决定改口。

　　“这些年相好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惜一来平儿太小，我不想给孩子找个二娘让他受委屈，二来，我也没钱续娶，就这么简单。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如今钱有了，孩子也大了，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我自己的下半辈子了。”

　　眼见无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初歌突然感到心头畅快，笑道：“我发现你怎么总是关心我的事啊？莫不是看上本掌柜了？”说完他还摆出一副色眯眯模样，作势要去摸无音的脸，吓得无音跌跌后退，与他拉开些距离。

　　无音板起脸：“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荒淫无道？”

　　初歌哼道：“少自诩清高，你对我的事这般上心，很难让我不多想啊。”

　　无音表情淡漠，“我不过是关心平儿罢了。平儿是好孩子，可惜没摊上个负责的爹。”

　　初歌不屑道：“人能对自己负责就不错了。”

　　二人走走停停，好半天都没走出东街。突见不远处围了一堆人，男女老幼皆有，他们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笑声与掌声掺杂在一起，抢尽整条街的热闹。

　　初歌不喜欢凑热闹，刚想绕道而行，不曾想无音竟抢先一步拉住他的手腕掉头，“太吵了，换条路走。”

　　能不能放过他的手腕？

　　初歌心里暗骂，刚想数落无音两句，一抬眼却正好捕捉到他满面仓惶、大难临头的模样。

　　初歌猛然停步。

　　无音的胳膊一僵，扭头问：“怎么了？”

　　初歌眼神示意人群方向道：“我想去看看那边在干嘛。”

　　无音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两座山峰，撇嘴道：“有什么好看的，吵得很。”

　　初歌耸耸肩，“好久没出门了，况且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就想去凑个热闹。”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直接奔向人群。

　　人流密集，初歌半天都挤不进前排去，只能在人潮轰鸣中隐约听到一个轻佻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在喊：“花容月貌膏，涂了之后就像我一样，看到没？就是这么神奇，只要十两银子一瓶，最后三瓶，先买先得啦——”

　　本来初歌就是强忍着与人肢体接触反感，心中已经不悦，无音又与他对着干，致力于往后拉他，更加惹得他火冒三丈，扭头对无音怒道：“要回你自己回。”

　　他只是一时气话，没想到无音真的扭头就走，很快便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这让初歌略感震惊的同时，脚下更加卖力地朝人群中间挤去，挤得他几近晕厥。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他挤进了前排，也见到了正在里面叫卖的少年。

　　如果不是初歌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乍看之下，险些都要以为里面站着的是个大姑娘了，脸上红扑扑的，好像涂满胭脂一样。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涂满了胭脂吗！

　　那少年莫约十五、六岁年纪，小脸圆圆，笑得比盛开的桃花更加灿烂，虽施脂粉，举手投足间却不见任何扭捏，正笑嘻嘻地逐一介绍桌上的瓶瓶罐罐，俨然一副认真叫卖货品的大好少年模样。

　　“再看这个，冰晶玉雪霜，止血化瘀、消痕除疤，谁家里不得备一瓶？”

　　那少年拿起瓶子走到一个姑娘面前，笑嘻嘻道：“比如这位姑娘，肌肤胜雪、貌若天仙，万一一不小心被风沙刮伤了肌肤，岂不是让这世上少了一位绝世仙女吗？”

　　那姑娘娇羞地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想看少年又不敢看，眼睛暗波流转。

　　初歌在人群的另外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走江湖的骗子，他见得多了。

　　只听一个老汉喊道：“你如何证明这药有效？”

　　少年回答说：“好说，在下现在就可以演示给各位看。”

　　说完他撸起袖子，露出比雪还白的一只胳膊，抄起桌上小刀对着胳膊就划了一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倒是围观人群吓得发出了“呜呜”之声，有的还捂住了眼睛。

　　初歌的心弦也紧绷了起来。

　　少年举起胳膊，沿着人群慢慢走了一圈，展示自己的伤口。

　　初歌能清晰地看到，那货真价实的血迹在他白嫩的肌肤上，妖艳张扬，犹如雪中红梅。

　　“大家不要怕哦，且看我冰晶玉雪霜的厉害。”

　　话音刚落，他便用手粘了一小块药膏，抹在伤口上，随后就见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不多时便只剩下一道粉嫩的伤痕。

　　少年又举着胳膊展示了一圈，笑眯眯道：“就是这么神奇，虽然现在还能看到一点点痕迹，不过各位别担心，只要连续用上三五天，保证愈合如初，绝对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现场哗然。

　　少年笑着打开包袱，在里面翻了半天后，叹气道：“竟然只剩这一瓶了。不如这样，小弟初来乍到，权当交个朋友。今天这最后一款秘药，我也不卖了，只寻一位有缘人相赠吧！不知有缘人在哪里呢？”

　　众人纷纷跳了起来，呼喊着吸引少年的注意。

　　喧哗声让初歌节节败退，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没跟无音一起回去了，震耳欲聋的呼声刺得他头痛欲裂，不过更头痛的是，人群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他想走都走不掉。正当他四处张望寻找出路时，耳朵根子突然安静了下来。

　　抬眼时，少年竟已站在他面前，双手捧着瓷瓶，满脸堆笑道：“这位哥哥姿容不凡，方才小弟方才看了一圈，觉得只有哥哥这般人物，才最需要我的冰晶玉雪霜。”

　　初歌左瞧瞧，右看看，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问：“你说我？”

　　少年笑容更甚：“当然，若论风姿，在场各位谁可及你？”

　　估计是见初歌表情木讷，少年扬声问道：“大伙儿说呢？”

　　一时间，万道目光齐齐照向初歌。

　　初歌知道自己姿容在凡间可算极品，以前刚来人间时也引发过几次不小的轰动。可近百年来，他深居简出，已经好久没有得到过这么大规模的关注了，一时间让他浑身难受，可他又走不掉。

　　“我不需要。”初歌面无表情道。

　　少年却没理他，再次扬声道：“如果没有不服的，大伙就散了吧。”

　　众人意犹未尽地陆续散开，本来远处有几个不服的，可当他们走近看清初歌的样貌后，便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埋头而去。只剩几个姑娘还以扇半遮面庞，偷偷瞄着他。

　　初歌见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不再拥挤，便也拔腿就走，怎料少年竟追了上来，而且还没忘带上他装钱的包裹。

　　“哥哥别走啊，等等我。”

　　“别跟着我，我不要你这东西。”

　　“那可不行，我这最宝贵的灵药，只送有缘人。”

　　初歌斩钉截铁道：“没缘。”

　　少年咧嘴笑道：“你我相见便是有缘。”

　　眼见对方跟狗皮膏药一样穷追不舍，初歌只得伸手道：“算了，给我吧。”

　　少年心满意足地将东西递给初歌，可还是亦步亦趋，全然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我都收下了，你怎么还不走？”

　　“哥哥玉雪风姿，小弟没法说服自己的眼睛从哥哥身上移开，倘若能得哥哥垂怜，咱俩共度春宵，小弟愿为哥哥马首是瞻。”

　　“你......”

　　初歌没想到此人小小年纪，脸皮竟如此之厚，竟然第一次见面就能说出此等污言秽语，偏偏脸上挂着还一副天真坦然。

　　看来甩是甩不掉了，不如——

　　初歌心念一动，想起家里还蹲着个现成的打手，不若把他带回去，交给无音处理，打死打残都算他的。于是便不再抗拒对方跟着，全程默不作声地回了家。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大声叫道：“无音！”

　　“爹，怎么了？”无音没叫出来，反倒叫出来了正在里屋读书的常平。

　　“无音呢？”

　　“无音叔不是和您一起走的吗？”

　　无音没回来？初歌愣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愣神之时，少年已经笑眯眯地凑到了常平面前，问道：“你是哥哥的儿子吗？”

　　“啊？”常平一头雾水地看向了初歌。

　　少年搬回了他的头，笑问：“是不是呀？我听你刚才叫他爹。”

　　常平恍惚着点了点头。

　　“难怪这般可爱呢！”少年说着便在常平脸上揉了两下。

　　“你放开我儿子。”初歌一把将常平拉到身后，眼中充满了戒备。

　　常平轻摇初歌袖口，小声问：“爹，这位哥哥是谁啊？”

　　没等初歌答话，少年已经不满地摇头道：“我叫他哥哥，你是他儿子，怎么可以也叫我哥哥呢？你要叫我叔叔。”

　　常平呆呆望着对方那张娃娃脸，明显没比自己大多少的样子，又见初歌满脸冰霜，更是不敢贸然开口，他决定抿住唇，静静观摩，免得惹初歌不悦。

　　而初歌这边心里正别扭着。想他不需要无音帮忙的时候，无音总急着表现，如今他真需要帮忙了，无音又不知人在何处。

　　初歌心头烦乱，眼中杀意顿起，冷冷道：“朋友，我希望你现在从我眼前消失，不然当心你会永远消失。”

　　少年估计也察觉出对方的杀意，忙后退了两步，举起双手，一脸无辜道：“哥哥，我不是坏人啊，真的。”

　　毫无根据的自证，初歌当然不信。

　　这少年卖的药膏并非一般江湖术士的骗人东西，甚至跟初歌自己卖的那些灵药极为相似，很可能也是天界中人，或者至少是和天界沾亲带故的人。只是初歌不明白，明明流浪人间几百年都相安无事，为何数月内，竟让自己接连碰上这么多奇人异事。

　　难道是蚌精搞鬼？

　　初歌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是蚌精所为，他还手握蚌精那独苗重孙子的命。

　　“你是谁？”初歌的语气好像封禁万年的寒冰。

　　少年两只胳膊还保持着举过头顶的姿势，脸上却笑得天真无邪，犹如一朵绽放的桃花。

　　“我叫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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