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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与假
车在一处爬满蔷薇的铁门前停下，伊媛将钥匙递给邬亭：“帮我去开个门。”
“怎么不装个远程操控的智能锁？”邬亭下车将铁门拉开，等着伊媛通过。
“没听过一句话吗？智能技术是人类停止思考的第一步。”
邬亭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伊媛从后视镜看到她的神情，笑了笑：“比起‘科技腐蚀人类’，这句话已经柔和很多了。”
“不需要智能技术，有些人已经停止思考一百步了。”邬亭嘟囔，“我还以为你不会信那些说法。”
“信不信不重要，对我来讲繁琐复古的生活倒也不错。”
邬亭明白伊媛所说的就是当今的主流选择——“仪式感”，一种高贵典雅的生活作派。像邬亭这种一个人在家时一锅泡面吃三顿的糊弄学大师，简直就是异端，说实话如今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泡面之类的速食了，更遑论压缩饼干和罐头这类濒临灭绝的“史前食物”，或许是人们在过去吃干粮吃出ptsd的缘故。
“你家门口这条路是商业街？挺热闹的嘛。”邬亭看着来往行人，突然走出去拦住一位有些面熟的大婶。
大婶吓了一跳，往后倒退几步：“你，你干什么？”
邬亭笑容灿烂：“您是迷路了吗？我看您已经路过这扇门三次了。”
“不，我，我只是······”
“莫非您是——”邬亭故意拉长语调欣赏了会儿大婶措手不及的样子，才压低嗓音，“是遭遇了传闻中的鬼打墙？”
“什，什么墙？”
邬亭指了指铁门边上的红砖墙，大婶心领神会点头：“对对对，这是一扇墙。”
“······” 邬亭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朱婶，您还认识我吗？”
“哎哟，不好了！家里煤气忘记关了！你们年轻人慢慢玩，我先走了啊。”不等邬亭反应，大婶已走到了三丈开外，边走边嘴里叨念，“人一旦上了年纪，这记性啊一日不如一日喽！”
在后面看了一阵的伊媛走上前，哭笑不得道：“朱婶胆子小，你别吓唬人家。放心吧，他们只是好奇，不会来打扰你的。”
“我没吓唬她，当时年纪小不会做人，现在想想大家相识一场也是有缘，没必要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伊媛以为邬亭只是客气话，没当回事，不成想邬亭似乎真有心跟388厅的人叙叙旧。她在厨房备菜，出去时看见客厅的沙发上除了邬亭还坐了一个穿运动服的少年，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升升，你怎么来了？”伊媛心里一紧。
“媛媛姐，我本来想跟邬亭说几句话就走，是她让我进来坐坐的。”
邬亭听了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喊我姐？我跟她就差一岁。”
冀升升挠着后脑勺傻笑，伊媛见邬亭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气，试探问：“留下一起吃顿饭？”
“好呀，终于能见识媛媛姐的厨艺了，求之不得！”
邬亭居然也没拒绝，只是问伊媛：“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以你熬粥都能糊底的水准暂时可能帮不上我。”蓝羽厨师协会高级料理师伊师傅高冷回绝。
邬亭讪讪地嘀咕了几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伊媛已经再次关拢厨房大门，偶尔有快速密集的剁馅声透出来。
“我有礼物要送你。”冀升升道。
邬亭面色一僵：“又是许愿星？”毕竟是小孩一个个叠出来的，每次扔掉都有点负罪感，留着又只是废纸。
冀升升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塞进邬亭手里，邬亭展开念道：“第一届棒球之星争霸赛，绿星VS飞鸥，贵宾席C区1排52座······”
原来冀升升这几年成为了职业棒球选手，如今在飞鸥队担任左投手的位置。冀升升拍了拍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兴致勃勃地同邬亭讲述起他是如何地有天赋，被教练看重，从替补成为主力的经历，像考了一百分后兴冲冲拿着考卷回家等待家长表扬的小孩。
“我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是队伍里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那一个了，跟二十几岁的前辈们扳手腕从来没输过！”
邬亭从茶几上抓了个橘子放进少年宽厚的手掌：“真了不起！奖励你！”
伊媛家的橘子被邬亭借花献佛，冀升升倒高兴得很，连连道谢还藏进口袋里说要回去吃。邬亭看着茶几上那盘满满当当的砂糖橘，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上一次见冀升升对方还是个黑黢黢脏兮兮，骨瘦如柴的小孩子，走路摇摇晃晃一看就营养不良的样子。四年时间其实改变不了什么，比如邬亭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长期躺在沉浸舱里靠营养液维持生命的孩子怎么能够正常发育呢？连保持原样都难，肌肉萎缩，机能退化，这些还算好的。最糟糕的结果是死亡，莫名其妙地变成一滩大脑怪物被她扔进废物处理间处理掉。
可不管如何，他在游戏，在他自以为的真实里是一名健壮高大的天才棒球运动员。邬亭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秦香仪说的那句——“这里是希望之地。”
一个只剩下希望的地方还会有希望吗？
“你会来吗？来看我的比赛？”冀升升期待地问。
“不会。”邬亭将票扔还给他。
像这样把希望掐灭在摇篮里，打破所有人的幻想，逼他们从虚幻中醒来，可行吗？
冀升升安静了会儿，又将票递回去：“这个座已经属于你了，你来不来都没关系。”
真是······连依据都没有就胡乱尝试的话会出大问题的吧？怎么可以产生这么愚蠢粗暴的念头？
“也不一定，有空就来，就算来不了我也会在心里给你加油的！”邬亭挥了挥拳头 。
是时候弄清楚大脑怪物的产生原因了，不能找到预防办法的话，死亡会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克摩斯之剑，包括她自己。
······
“你该回去了，我跟你媛媛姐有话要讲。”吃完饭，邬亭下逐客令，虽然她也是客。
冀升升：“我不能听吗？”
“当然，是少儿不宜的话题。”
“我已经不是少儿了，好吧，你们慢慢聊。”冀升升争辩了句，还是老老实实带上门离开了。
等确认冀升升离开后，邬亭将范春妍在医院遇到的那名孕妇的事故同伊媛说了一遍，但没有提邬娜也怀孕的事。
伊媛蹙眉，神色凝重：“这事的确不对劲，这生出来的哪是婴儿，根本就是怪物！”
“你不觉得光怀孕本身就不对劲了吗？”
伊媛愣了下，没明白邬亭的意思。邬亭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你还记得这里是虚拟世界吗？你不觉得违和吗？”
“我知道啊，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在这里生活成长，做一切事情，为什么怀孕就不可以了？”伊媛不解地反问。
这回轮到邬亭发愣了，她想起冀升升，会不会怀孕也是一种希望的投射？就像邬娜一直想要个孩子，所以便真的怀上了。
不，不对！邬娜的沉浸舱人数显示里面有两人，说明邬娜真的孕育出了一个生命，一个现实中存在的生命。
“因为怀孕是创造生命的过程，既然一切都是假的，这里怎么可能诞生生命呢？”
伊媛愈发惊讶：“这里生命还不够多吗？蚁工们都是这里诞生的生命不是吗？”
“他们是数据生成出来的！”
“有区别吗？我们现在住的房屋，坐的凳子，吃的食物，包括我和你，不都是数据吗？真实的我们正躺在沉浸舱里，根本不可能交流，可我们现在正面对面聊天。所以，你不觉得在一个全部都是假的地方纠结一件假的事物很奇怪吗？”伊媛有些无语，“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晏子斌的事应该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吧？”
她觉得邬亭钻牛角尖可能是被这件事刺激糊涂了。
邬亭摇头，孕妇孕育的生命不是假的，不是npc那么简单，因为除了邬娜，她发现还有几个沉浸舱的人数也显示了“2”，一台沉浸舱无法供两个人一起连接进“家园”，只有第二个人是从第一个人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可能。
可她不打算将自己能返回飞船的事告诉伊媛，思考片刻后道：“你应该知道我跟飞船管理层有过接触吧？其实不止是接触，我参与过‘家园’投入使用前的调试阶段，所以我能肯定这个游戏没有玩家怀孕这个设定！”
“为什么没有？”伊媛问。
这她哪知道？只不过是编造一个说法让伊媛认清怀孕这件事的诡异之处罢了。邬亭摇头：“不太清楚，应该是涉及到伦理问题。”
伊媛嗤笑：“伦理？针对数据人的恶性案件一桩又一桩，可没见有人站出来说一句伦理。”
提到这个，邬亭顺着提了嘴绿地医院碰到独眼青年的事：“他问我是不是流血时的眼神很熟悉，让我想起了那时候躲在废弃城市里的猎人团。”
猎人团，猎捕人类，人体比起树皮草根或者老鼠之类的营养价值更高。
邬亭接着道：“可他又很懵懂，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和经验，危险性不高，所以我跟他聊了几句想探究一下原因。应该不是因为饥饿和仇恨，而是别的什么，可还有什么原因呢？”
伊媛：“因为你很特殊？他被你的特质吸引了？”
邬亭无语地撇了下嘴，内心却不平静，难道真是如此？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返回现实的人，所以让npc产生了食欲？“家园”内的npc不计其数，那她岂不是进贼窝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总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呢？“伊媛盯着邬亭的眼睛喃喃。
邬亭将之前伊媛给她的戒指放到桌上：“其实今天来找你主要是为了录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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