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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末篇.二十一
以后的日子一切如常，只是绯村呆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司戚也经常不在屋里。他们从不过问彼此。每一次擦肩，对对方又知道多少呢？
每天发生的事在一些人看来只是不关己的逍遣，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凄厉的控诉。
“那个家族中一个人都没有放过么，真惨……”街角的一家茶馆里有人正谈论着不久前发生的血案。暗下支持幕府已有百年之久的苍彦世家竟于一夜之间遭到灭门，维新在这流动着血腥的幕末京都又掀起了新的狂澜。
白色和服的人已无心再听，手中茶碗里的香郁更吸引他，慢慢地啜饮干净，指腹随意地勾勒瓷器上精致的樱花，一点一点，眼睛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过了些时候，他离开茶屋，步履轻盈地转进了旁边的小路。
如果命令不是你所愿的，你会怎么做呢？
一桶水迎头而下，上身湿透的绯村立在井边很久都没有动，似乎那些味道可以随着水的流逝就此散去。杀手对于血的敏感都接近病态的程度，拔刀斋的血腥气更容易遭至这种灾祸。
“都杀掉，一个都不要留。”
男子重重地下令，谋士一但狠毒，往往连最冷酷的刽子手也自叹不如。绯村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里反复响着这个命令。
下这个命令的人是维新派中一个名叫田武的武士。番里有名的激进份子，因为提供了重要情报而参与了这场战斗的策划。那天夜里他只与苍彦门下几个剑术高超的武士交手，死在比自己强的对手剑下是武士的幸运，可是那些弱小的女人和孩子呢？
推开院门，迎上的是院中黑衣武士凌厉的眼神。
毫不遮掩的敌意与狠厉，不同平日的陌生气氛令他一时怔在原地。
两个人对视着，绯村察觉出弥漫于空气间的一丝杀气，那气息虽微弱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全身神经下意识地崩紧。崎山在的位置是屋舍的门口，绯村冷冷地盯着他，眸里的光越加阴沉。
“让开。”
“你不能进去。”崎山的声音同样冷，他的手一直握着腰侧的刀柄。
二人僵持着，四周的空气像弓弦一样拉紧，在某个凝重的时刻一触及发。
是拔刀术！森寒的剑光迎面而至，崎山的刀几乎在同时出鞘，刀刃相撞电光火石般召示着彼此的认真与决绝。以前他们从未对对方拔出过自己的刀只是在维持一种看似和平的关系，说不清对方的敌意到底在哪里，第一次见识到刽子手的狠厉，崎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少年会被称为最强的维新剑客，绯村的速度与敏捷的身手几招下来便化解了他的攻势，右手被震的隐隐作痛，转换了方位的绯村却无视他接下来的招试迅速地跃至屋前！
蓦地拉开门，里面的情景却让他愣住了。司戚拿着纱布的手停在空中，他惊讶地对上绯村的脸，旁边的榻上是一个白色浴衣的女人，女人的腹部高高隆起，手腕上裹着的纱布上隐隐透出血的印迹。
听完司戚的话，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明白。
矮几上的腊烛已快被燃尽，司戚包好那个女子的伤，洗了手，换了支整腊插在烛台上，对着绯村一阵沉默。
崎山坐在屋外的走廊里倚着柱子，没兴趣听他们的谈话。
“大概就是这样，我那时候在废墟的木箱中发现了她，她伤得很重，一开始都在大夫那里，我最近才将她带回来的。”
用铁钉生生钉穿了手腕么？是什么样的恩怨让人对一个弱女子这么残忍？
司戚难得地不笑了，一副沉思的表情，斟酌着接下来的用词。绯村察觉他刚看到自己的时候流露的情绪里不只有惊异，还多了一份警惕在里面，接近崎山看自己时表现出的那种憎恶感。
呼吸一窒，一起生活了许久的人突然用那样的目光看自己，多少有些空荡的苦涩吧……
然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司戚接下来的话阻断，“崎山……大概是怕你伤害她吧……”
“关心那个女人的人是你，与我无关。”屋外的崎山冷冷地接口。
“也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
“既然我遇到了她，就要尽到保护她的责任。”司戚在这一点上很认真。
“你还是量力而行比较好。”
“难道我现在做的还不够么？”
“……”
“对不起……”
瓷杯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男子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即使已经除掉了许多人，在苍彦世家的尸体中却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按他对外冠冕唐皇的说辞，女人会繁衍后代，小孩子会长大成人，只要留着早晚都是祸害，必须尽快除掉。
门外传来侍者的声音说有客来访，他立刻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走出去。
那个女子原是苍彦世家的安子夫人，因为受人迫害而被逐出了苍彦，并遭受了如此狠毒的刑罚，那个时候的她还怀着身孕。苍彦家遭灭门的时候没有留下一个人，这也是司戚避免让绯村和她见面的原因。
这几日难得地露出太阳。屋檐上传来几声雀鸣，没有风的时候纸窗便敞开着好让阳光能透进来。逆光中的女子静静地坐在洁白的床榻上，面容柔和而恬静。她的双手一直放在腹部，眼睛注视着屋外，所以在红发少年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您是绯村先生么，”女子说，“我听司戚先生说起过你，是个有趣的孩子。”
“……您比我大不了几岁，夫人。”绯村礼貌地回敬。
他跪坐在女子对面的垫子上，女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那张年轻侧脸上的十字伤，少年的红发在阳光下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她微笑，然后低下头。
“您是来杀我的么？”
果然，由这个伤痕就可以认出他么，那积聚了被他杀死的人的怨念，召示了他的罪孽。那时的绯村不知道，十字伤，其实包含了更多的意义。
“我有一个请求。”女子抚着自己的腹部，“可能的话，请放过这个孩子吧。把他交给可以托付的普通人家，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姓氏。虽然……诞生于这个时代本就是他的不幸。”
绯村好久没有说话。眼前的女子已知道了苍彦家的事情，从司戚和她的态度上看，似乎误解了什么。
他说，“苍彦家的妻室并不是被杀的。”
是自尽。也许是自知难逃被斩杀的命运，然记忆中那集体决绝选择死亡的方式太过悲哀与深刻，他始终无法苟同。
活下去不好么？
女子微微怔栗，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是的。苍彦家的女性向来如此。”
阳光静静地照在两人身上，女子手腕上的纱布裹得厚重，衬托着她手臂的柔弱。那样的痛楚她是怎么承受的？
绯村移开视线看屋外的树木，许久。
“你活下去吧。我也没必要杀你。”
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您腹中的那个孩子。
“生在这个时代不是任何人的错，至少，请您好好地养育他，让孩子用他自己的眼睛，鉴证这个国家的未来。”
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那个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就是救我回来的那个白衣少年。虽然差别很大，但你们在很多地方真的非常像。”
一样的，在经历了那么多污浊的世事后仍保留着纯净的心灵与愿望。
一样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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