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芯

　　苏苏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只除了不被允许随意走动，这在方狭隘的小院里，一呆就是三天。这方山寨，他们只在来的那日见识过一次它的全貌，完全像是一个小村庄，孩子，老人，村妇，村夫，猪狗，腌臜的街道，屎粪味儿里飘着的饭菜香。
　　她倒是一阵惊奇，想不到是这样一副情状，想象里该是城堡似的一个黑森森的所在，里面四处密布凶神恶煞持刀持枪的大汉强人。
　　进了村子，石观音当先与骑驴青年走了，车夫与马车早由另一队人领走，也已不知所踪。临分手时车夫照旧一番哭爹喊娘，求苏苏救命。苏苏不是不可怜他，奈何自身难保的人，当然无可奈何，只有暗自祈求他不至被这群人生吞活剐。
　　其实这些所谓的贼人，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狠恶，至少这三天，她们已与长来送饭送水的少女混的厮熟。少女自说叫小怜，长得很端丽，笑起来唇边梨涡乍现，娇娇弱弱，像是好人家的女儿。苏苏一度怀疑她亦如她们一般是被掳来的，哪里想到一打听，人家便是出生在寨子里头，土生土长。
　　苏苏又悄悄要呛呛试探，看这姑娘肯不肯偷偷放她们走。姑娘很腼腆地笑：“两位不必害怕，咱们这里都是好人，真的，虽有人外表长得很吓人，其实是很温柔的人！”这话听得主仆两个直打寒战，姑娘稍一犹豫，又道，“也不是我不肯放你们，只是七先生不发话，我可不敢作主！”
　　“七先生”，三天后再听到这个称呼，真是恍如隔世。苏苏不失时机的追问：“七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是你们这里山大王？”
　　小怜听得噗嗤笑出来：“那倒不是！”忽然脸红，一脸怀春少女的向往，“他乃是咱们大王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不未婚夫婿，苏苏是不关心的，她忙又问：“那石观音呢，就是三日前跟七先生一起的那位少侠！”
　　“哦，你问他，”这老实的姑娘突然直接得可怕，“他是苏姑娘的情人么？”
　　呛呛才喝下去的一口水立刻喷了出来，这丢脸，她忙拿袖子擦嘴，笑也不敢笑，直憋得胸口要炸裂的痛。
　　苏苏自也觉这话大胆，不堪入耳，脸也不由红了红，忙纠正她：“不，咱们只是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相识——其实你们七先生请的只是他，我们都是无辜受他牵连，何苦还关着我们呢，这样白吃白喝白住，还要麻烦你照顾，太不过意了！”到底忍不住又问，“真的不能放我们走么？”
　　“姑娘们请安心住着，别害怕，咱们这里没有人敢胡来！”这姑娘牛头不对马嘴的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掀帘子出去了，走出去十几步，忽又回身道，“石少侠与七先生正拼酒呢，姑娘倒不用担心！”
　　拼酒拼了三天，也真够有种，怎么不喝死他们！
　　屋里主仆两个边叹息边诅咒，终于苦闷无语。
　　许久，呛呛凑到苏苏耳边小声道：“小姐，我查看过了，就是晚上，这寨子里也有人四处巡逻，凭咱们的脚力，又不会功夫，怕难跑得出去。”
　　“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那要如何是好！”呛呛不由天马行空，“不然找找他们大王，大王是个女大王吧，不然哪里来的未婚夫婿，女大王心比较软的吧，咱们求求她，也许……”
　　“你别在这胡思乱想！”苏苏送她一记爆栗，“你不想这是什么地方，强盗窝，干得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养的都是一群凶残恶徒，能统领得这样一群恶徒的人，哪怕就是个女子，能善到哪里去，必定是个女魔！”
　　“女魔不敢当，你要叫我女丈夫我勉强就受了！”蓦然帘子被掀开，行进来个细瘦袅娜的身子，因为恍着光的关系，到她站在屋里许久，她们才看清她的长相。是很清秀的一张脸，也只能称为清秀而己，这样姿色的女子，实在比比皆是，然而她生的一双烈日焚烧的黑眼睛，哪怕只是静静凝视，也有烈热扑面，只这一双眼睛，已使得这脸光芒万丈，无人可以匹敌。
　　主仆两个都愣着不知如何接话，苏苏猛然回神跳起来：“你你你，莫非……”
　　“是我，我便是山大王，山贼首脑，总瓢把子，随便你们叫！”
　　对方这样干脆，一时苏苏倒不知如何反应。女子快意一笑，很自然随意地落了坐：“不如你叫我九娘！”
　　称呼礼仪都是末节，苏苏只是奇怪为何她会下顾到此？她不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儿，连个小卒子也够不上，当然她不算得江湖人，她不过是个手不拿肩不能担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对于江湖上这些人来说，一名不文，一钱不值。这位山大王为什么会特意过来？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九娘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我听说你一直想出去？”苏苏倒吃了一惊，不知这话要她怎样回答，万一惹恼了对方……然而不等她开口，九娘又道，“怕这其中有些误会，恕我冒昧问一句，姑娘与石少侠是什么关系？”
　　“并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路上偶遇！”
　　“那，为何石少侠身上有此物？”九娘忽自袖里掏出一段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绢，将绢展开，上面是一副人物小像，素眉淡眼的少女，生得过分尖刻的美，薄情寡义的唇。
　　苏苏看得怔住，呛呛已叫起来：“这不是小姐么！”
　　九娘点点道：“这幅像，却是石少侠所携之物，苏姑娘还要说他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么？”
　　苏苏震惊了一阵，脑子渐渐清明，原来石观音那个人，一直是深藏不露，什么半路偶遇，要搭他们的车，原来都是借口，他的目标是她，然则是要劫持，还是要取她的性命？又是受何人所雇？她细数家里的几个姨娘，虽然平时都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却都是小肚鸡肠沉忍不住的人，哪怕是毒辣，也是显而易见的，绝想不出此等雇凶杀人的阴损手段。
　　是谁，是谁，是谁……
　　兄弟姐妹之中，倒着实有几个狠辣之辈，只是她平时接触不多，也并无深怨吧，他们凭什么要杀她，杀人总有动机，她虽是嫡长女，却到底是个女子，绝不能继承苏家的家产，将来要嫁出去，也是可以想见的一笔嫁妆，虽厚重，也觉不至动到苏家的根本，几万金，九牛一毛而己，他们又何至于杀她，哪怕感情再薄弱，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族。
　　是谁，是谁，是谁……
　　她想得头痛欲裂——不明真相的人，自然格外痛苦，因为那想不到敌人，让你性命只在旦夕之间，而就算是死了，也许你也猜不透他的身份，他的目的。
　　多可怕！
　　却忽然有灵光乍现，她急急抓住九娘的手臂：“石观音，到底是什么人？”
　　这统领千百盗贼，在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中磨砺出的霸道女子，竟也有一瞬的怔忪：“你，你果然不知么？”
　　不待苏苏回话，呛呛已急不耐：“若然知道，谁还有心思问这个！”
　　她口气极不耐烦的恶劣，苏苏先已觉得不妥，才瞪了她一眼，要喝她“闭嘴”却有人先声夺人：“放肆，你一个小小女子，何敢对大当家如此无礼！”说着，有人掀帘子进来了，高壮的体魄，鹰眼高鼻，腰间无鞘大刀，只微微朝你看，也要吓破了胆子，这凶恶的人，并不是丑，反而可称得上端正旷达，眉眼都神彩非凡，只是天生的凶相。
　　呛呛吓得再不敢吱声，像个见到恶兽的小动物，缩缩着恨不能把自己给藏起来。
　　男子朝她瞪眼，无声无息，却威仪无限。
　　这小婢女已吓得呆了，她虽多见得两面三刀的恶人，却都是花容月貌的，只有这个人，长相已昭然的凶恶，就连三日前忽然冲出来劫他们那一班凶徒，也没有一个有这般的凶相。
　　她手足颤抖。
　　苏苏忙把呛呛拉过去护住，险山恶水之中，她们是彼此的依靠，她决不能容呛呛有失！九娘也察觉气氛的不和，冷了脸对男子道：“叫你别进来吓人，瞧你把小姑娘吓的！”
　　“她对大当家无礼……”
　　“行了，行了，这么点小事，你当我是小肚鸡肠的人，连个小姑娘的无心之语也放在心上！出去，出去！”
　　男子只好怏怏出去了，然而并不走远，正正站在帘外，一道水痕似的影子，已使人觉得压力无限。
　　苏苏与呛呛都再不敢造次，只干巴巴地吞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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