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旋转木马（一修）
（一）
“这回又是我和你？”他一脸不满，连问话也是用眼角睨我。
我笑笑，答他：“对的。”
我和他是班里成绩最好的，我偏文，他偏理，所以比赛都是我和他作代表。因为主科里语文和英语就属文科，所以每次排名，虽然我数学略逊他一点，但总分总比他高，因此，他不待见我，我是知道的。但我已经习惯了，班里无论男生还是女生，对我总是疏远的。我常常自笑地说，这是独孤的味道。
那一次班级比赛，我们赢了，但他却比以往更加的讨厌我。因为……
答完基础题，就到抢答题，文的我负责，理的他负责。开始都挺好的，后来主持问了一条角度问题，虽然是数学，但我和他都在算，因为我不想别人看出我们班两尖子间的不和。他很快就按了抢答铃，主持人递了麦克风过来。
他正要说，我瞄了一眼他的答案，在旁边小声说：“是三十度吧？”
旁边两班的人都往我们这看过来。他瞪了我一眼，拿起麦克风快快地答：“四十五度。”
主持人接过麦克风，笑着翻到下一条题目再说：“错了，这题的正确答案应该是三十度。”
我看到他右手拿笔在草稿纸上极其用力地点了一下，我都害怕笔让他给折了，然后他就像僵住了一样，没再抬起过头，也没再看我。他是认为别班的人都听到我对他说的三十度了，这比他答错更要下他面子。那次班级比赛之后，他就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连往后的比赛，也没再和我交流过一句。
（二）
期末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神气地瞄了我一眼，然后对和他一起打篮球的男生说：“今天打完球，我请吃麻辣烫！”出门口的时候，他经过我身边，看着依旧明亮的天，漫不经心地说：“两分。”
这次总分排名，他比我高了两分。他第一，我第二。他终于摆脱了长期被我打压在下面的命运，也难怪他神气的。这是自那次班级比赛后，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笑笑，说：“恭喜。”
我听过别的同学私下说我，说我是静笑宫宫主，静笑神功已经炼到了第几层第几层的。他们口中所谓的静笑神功，就是说我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只是笑笑，而且是九十度的浅笑，答话总不会超过十个字。这几年，我似乎真的已经炼成了冰火不催的静笑神功了。
经过篮球场时，我听到我们年级的许多女生在给他加油打气，进了球还尖声地叫。我想，这次他排年级第一了，粉丝应该更多了吧。两分，爸应该是不会说我的，可是妈肯定又是一堆话连着一堆话了。我看着亮起来的路灯，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家。
果然没让我算错，妈妈看成绩单的时候静了两分钟，然后就开始苦口婆心了。爸爸为了解救我，打发我去下面的小超市买盐。
在等绿灯过马路的时候，我就看见他在麻辣烫门口左掏右掏的。我从华联买完盐出来，他仍旧没掏出个结果来。
我看他急得满头大汗，其实应该是打篮球的运动出的汗吧，哈哈，我就当他囧了。我好心地走过去，问：“怎么，忘带钱了？”他略黑的皮肤上透着运动后的红晕，让我看着更觉得像囧得不能再囧的样子。他依旧翻着衣服口袋，没答我。我笑笑，把一百块塞他手里，“下学期记得还我。”
他一瞪我，反手把一百块拍在我掌心上，压低了声音说：“谁要问你借！”
我见他这样，也无谓强做好人，把钱放回口袋里。
“诶，江曜，不够吃，我们要加料。”在里头的一男生边说边走出来。
他这回真急了，连忙对我一摊手，说：“快，先借我。”
我再次笑笑，把钱掏出来给他，“下学期别忘了。”然后在男生出来看见我之前，转身出了小店。
（三）
下学期还没开学，在报到那天，他就把钱还给我了，还转头两眼看在路上，轻幽幽地说：“那次谢谢了。”
虽然他看不见，但我依旧笑笑，说：“这是你第三趟和我说话。第一趟是你告诉我高了我两分。第二趟是我强迫要借给你钱。第三趟是你不情愿地给我道谢。”我绕过他回家，想了想，还是说：“不过我受了。希望不是事不过三。”结果，整整一个学期，他依旧没和我说半句话，或许是，我又没把第一名让给他了吧。
高三任务繁重，所以体育课只上一学期，和高考不沾边的课一律取消，下学期就是整整一学期的冲刺。体育课的考核总免不了最经典的几项，其中让许多女生都恐惧的，就是八百米长跑。我说不上恐惧，却也不喜，因为我体育成绩只能在合格的边缘线上飘上几分，但这次我却恐惧了。
高考越来越近，压力也就越来越大。一进入高三，我月经就没准过。本来这次是要两天后来的，可却在今天一早报到了。站在起跑线上，我看着太阳就开始晕。我心想着第一天，还不多的，挺一挺吧，就冲了出去。
不得不说，我是个很倔的人，十分要强。所以那次输了他两分排在第二之后，我就把所有时间都扑到了学习上，高三的第一个学期，无论大考小考，他没有一次再超过我的。体育虽然不强，但我从来没有补考过，再怎么样也得熬过去。
看着最后冲刺的一百米，终点的白线在我眼前晃着，像是飘了起来。我一狠心，咬牙拼了命地奔。两只脚很轻，已经没有了感觉，肚子那经痛连着跑步呼吸时的腹痛，一刀一刀地割着。
“三分四十二。”
及格了。及格了。我这样对自己说。我往场内草地走去，两脚软绵绵地踩在草地上，一步比一步虚。我知道我撑不住了，可是我找不到能扶的地方。我看到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对他笑笑。这一次，我应该没有九十度笑容了吧。我的脚越来越软，沉重的身体像压在两束棉絮上，终于承受不住，直直地跪下去。
他冲了过来扶起我，或许觉得那动作太像拥抱，又绕到我身后，两手夹在我腋下托起我，大喊：“陈琳，你别晕啊你！陈琳，陈琳！”
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班长和同桌，很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也等在医务室里。后来校医给我吃了药，说歇会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他拍拍两手，像是伸懒腰地站起来，“终于醒了，跑个八百米也那么娇气，我校运会还参加三千米长跑拿第一呢！”
班长是女生，也知道我是例假的缘故，所以或许是觉得我能跑完还能及格，十分佩服，就瞪了他一眼说：“回去上课吧你！有本事你拿体育的高考加分来看看！”
一句话就把他给噎住了。他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爱多管闲事啊，要不是她晕死在我面前，我早钻研数理化去了。”
“江曜。”我喊住他，笑笑，又再次扬高嘴角，再笑了笑，说：“这次谢谢你。”
他没料到我会道谢，还是一改从前的九十度笑容，加至一百二十度，楞了楞，才说：“一人一次，扯平了。”
“我还以为真的事不过三，还好，今天是第四趟了。”
（四）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我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天能比得上今天这样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人间天堂的。高考，我终于考——完——了！
我以七百八十三分考进了全国名校X大的新闻专业。没想到，他竟然和我一个学校，也是七百八十三分进的X大，信息传播工程专业。
或许离开了艰涩的高中时期，大家都成熟了，脱去了那份你争我斗，不理不睬的幼稚。我和他是同乡，又是同校同班过来，自然就走得近一点。他跟我说，以前高中时看我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就不想跟我说话。他说：“不就高我那么几分吗，还永远九十度笑装大度，看着就来气！”
“我那是无奈！你们谁跟我多说过两句话的啊？”
除了上课不在一起，吃饭，自习，回家，我们都一起。很多人都传我们恋爱，但我和他知道，我们清清白白，就是哥们的关系。
（五）
大二的时候，他追英语系一系花，水灵灵的一美人。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运，那么多追求者，说帅轮不到他，说有钱轮不到他，不过就高一点，笑起来阳光一点，竟然被他突围而出了。
我祝福他的，所以只能从两人行落为一人行，偶尔参与宿舍的集体逛街活动。至此，我和他的流言才不攻自破。我上铺和对面床的女生都积极地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回回一笑置之，偶尔会说一句：“缘，不可强求。”她们一帮人笑着推我，掐我，说我像在讲佛理。
大二第一学期结束，我和他一道坐火车回家。我剥了橘子皮，分一半给他，“混得风生水起嘛，学生会也进了，英语系系花也追了，下一步什么计划啊？”
他接过橘子，吃完了还没答我，我觉得奇怪，就转过头去看他。他微红着脸地对我眨了两下眼，说：“心心说宿舍住的不开心，想出去租房子，还说我和她也可以有个小窝。”
我皱眉，“在我面前也心心、心心地叫，听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我转正去收拾果皮，“你想出去就出去啊，不过你是学生会的，言行注意点，别让学校发现了。还有最重要的，真别搞出什么事来。”
他一把搂过我肩膀，把我拉过去，兴奋地说：“陈琳，高中三年，我一直觉得你很讨厌，可能是你一直在我前面。当我知道我高考和你同分，同进了X大之后，我就不讨厌你了。现在，我第一次发现你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没男朋友，下学期到我系里挑，不满意的，到学生会里挑，我给你拉线。”
我用手肘撞开他，笑着说：“说我善解人意，是因为我附和你出去阻房子吧？”
“嘿嘿。”
“我就知道，看来我对你还真是了解。你会赞我，不是一般的难！”
他揉揉后脑，说：“我就是自己拿不定主义，所以，要是有人附和我，我就去做了！我第一个问你，你就附和我了。陈琳，我太‘爱’你了！”
不知为何，看着他大大的笑容，听着他假意地说爱我，我心里微微泛起一点酸涩。我别过脸，不再看他，“你有胆量就当着你的心心的面说，在这瞎吹胡闹！”
他干笑几声，“你这不是害我吗？”
“那你少恶心。”
（六）
大二的第二个学期，他是租了房子，却只是纪心在住，他依旧每晚回宿舍，只是在课余的时候过去，我能见到他的时候就少之又少了。
我闲着无事，一个人去逛书店，刚拿起一本雅思题集，就听到有人喊我，是个美女的声音。
“陈琳？”
我回头，竟然是纪心，真的是美女，从声音就能听出来。我笑笑，“也来买书吗？真巧。”
她朝我刚放下的题集看了一眼，走过来对我笑道：“要考雅思吗？我刚过了，很多书都还是空白的，我给你好了。”
我和她不熟，只是因为江曜的关系，见过几面。“那你打个折卖给我好了。”
她笑得更加灿烂，过来牵过我的手，熟络得就像从小换裙子穿的好朋友。“买什么，反正我没用了，江曜也暂时用不上，放着也是废品，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她拉着我走出书店，“今天真冷，去喝杯热饮暖和暖和吧。”
我没有说话，是因为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我以为会去小店坐坐，她却把我拉去极有小资情调的咖啡厅，翻开价目表，最便宜的也有三十几元。
“要喝什么？”
“热奶茶吧。”我合上价目表，算是最便宜的一个了，也要三十六。我心中轻叹，就当是买书钱吧。
热饮很快上来。纪心两手握着杯子和我聊。我看见她拇指食指和尾指都带了戒指，长长的水晶甲，配着戒指上不知是钻石还是水晶一起对着我闪。
我把视线落在打磨得油亮的深色木质地板上，偶尔应上两句。
奶茶已经被我喝掉了一半，纪心依旧和我说着她去欧洲的见闻。手已经暖得微烫，我放下杯子，两手轻轻地摸着耳垂，抬头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却听到她把话题一转，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江曜最近在忙什么，总找不见人。”
纪心的话让我颇为吃惊，她还能找不到江曜？我把奶茶喝光，才笑着说：“可能学生会事忙吧，我也很少见到他。”不知为何，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她在套话，她怀疑我和江曜有些什么。
“希望他别忘了我的生日就好。”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微笑，“我帮你提醒他。”然后喊来服务员结帐。
纪心却不要AA，直接付了钱。出门的时候她还上来搂着我手臂，头靠在我肩膀上，小声地说：“别太明显。”
我看着她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江曜还真是好福气，能找纪心这样既漂亮又温柔的女朋友。以往我一直深深认同的，美女都是同性勿近的观点，在这一刻彻底被打破。
我回了宿舍，准备拿饭盒去打饭，手机就响了。
“你不是那么快就拿书过来给我吧？”我和他熟悉得都省了称呼，接起电话就直奔中心话题。
“什么书？”他楞了一下，才反问我。
“雅思的书，你的心心说送我的，你不是要收钱吧？”我调侃道。
“我不知道，我见了她帮你问问。”
见了她帮我问问？这话中话是不是说他们很久不见了？我想起今天纪心略略哀愁的叹息，问：“你最近忙什么那么忙啊？把人家晾在一旁，你这男朋友做得太不到位了吧？”
他沉默。正当我等得不耐烦，要开口喊他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迟疑地开口，“陈琳。”只喊我名字，没有下文。
他像是斟酌了很久再开口，让我心中咕咚一跳，“干什么？”
“你最近手上还有生活费不？”
我心中警铃大响，下意识地觉得不是好事，但还是答他，“有点，你要干嘛？”
“先借我一千行不？”
“一千？”我音量拔高。
“没有的话，八百也行。”
“你借钱干什么？我记得你家给你的生活费比我家给的要多，你还要问我借？？”
他又沉默了。
“喂！干嘛呀，我又没说不借你。”
“纪心下周生日。”
我和他的声音撞在一起，但我知道我们都听清了，所以我们都沉默。我看着手上的饭盒，先打破沉默，“请我吃饭吧，吃完去取钱给你。”
我们去了饭堂的小炒区。他看着饮料，没有说话。新上青菜，热气腾腾，我隔着白烟看他，突然觉得有一霎那的恍惚。我神使鬼差地冒了一句：“纪心的礼物要那么贵吗？”
“她喜欢那项链很久了。”
他说得异常平静，让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诧异自己的想法，正要细细辨析，又听到他笑着说：“快吃！你说吃了借我的，别抵赖。”
他的笑容一向阳光，我觉得是学不来装不来的。刚才的感觉，只是错觉。我提筷夹菜，瞥了他一眼，“知道了！果然是兄弟不可信，我生日倒没见你这样上心。”我故作哀伤地摇头，“罢了，罢了。”
（七）
三月二十八号，是我生日。去年的时候是我和他在饭堂点了几个小炒，吃完又去自习的。今年舍友都说要给我搞个生日会，然后把他们男朋友的同学也拉过来，顺道可以让我多认识几个，多挑挑。
从高中以来，我就不擅长这样多人的人际交往，都是我舍友拉着我，一个一个给我介绍，我只在旁边笑笑。吹蜡烛、许愿、切蛋糕，全是她们说，我来做。之后轮番上演抢麦克风唱歌时间，我还是坐在一旁淡淡地笑着。
一师兄坐到我身边，问：“怎么，今天你生日，好象不大开心啊？”
“没有。”
“没看到你男朋友呢，吵架了？”
“没有。”
“没有吵架，那他怎么没来？”
我终于抬起头，对那师兄笑了笑，“我没有男朋友。师兄你玩吧，我上趟洗手间。”
我到外面狠狠地吸饱了新鲜空气，拿出手机来看，没有新的短信。去年，虽然我和他从下课到回宿舍之间的时间都在一起，但他还是给我发了短信。
在自习教室里，我的短信显得特别响，旁边的人都向我看来。我像做贼一样，拿着手机藏到桌子底下看。然后抬头，瞥见他得逞的笑意，我只得把火压了又压，再次低下头去给他回了短信，只一字：谢。这次手机又响，却是他的。我把手机调成无声，然后装作正经地在那做题。后面一男生却走过来对他说：“这位同学，自习要不把手机关了，要不调震动吧，你这样别人怎么学习？”我忍着笑，听他连着说了两遍对不起，态度诚恳。
出了自习室，他用书卷敲我的头，“你的手机也响了，一并算到我的头上，我两遍对不起，其中一遍是替你说的。”
我很是高兴，连连点头，“嗯嗯，谢了。”
我再次拿出手机来看，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二十八号就要过完了，他仍旧没有给我短信，应该是和他的心心在恩爱着，把我这个兄弟给忘了吧。
“江曜！你跟踪我！”
我诧异地转身过去，刚好看见纪心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怕他看见，往柱子后挪了挪。
他摸着脸，楞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旁边包房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见他仍不让道，骂道：“杵在这干什么，当门神啊！”然后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他半跌撞地往前冲了两小步，才稳住身体。他站直，依旧捂着那边脸，一步一步走出去。
他出了KTV，我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脸，走回包房。那么响，应该很疼吧？没有余地了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甩男人一巴掌。再硬的东西，不碎也有裂痕，何况是感情这种物质。我突然觉得自己卑鄙，竟然想他们分手。我一直都不肯承认我和他有超友谊的物质存在，直至今天，我却迷惑了，我连我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都搞不清了。
第二日一早，也就是三月二十九号，他给我补了生日祝福。我依旧如去年一样，只回了一个字：谢。今年不是我想捉弄他，是我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之后忙于学习，应付舍友为给我介绍男朋友而搞的各种活动，倒渐渐平静下来。我生日时认识的那师兄约过我几次，我虽然赴约了，但可能是我态度极不明确，师兄也就不迎难而上，放弃了。
（八）
六月十六号，是他的生日。我洗过澡后上床打开笔记本，才看到□□邮箱发过来的邮件提醒——江曜生日。我抓过手机给他发了生日祝福，然后去玩连连看。
我正玩得激烈，手机提示短信来了，我没想到是他，就继续连连看着。因为去年我给他发的时候，他就没回，第二天才跟我说谢，然后话音一转，又说我小气，电话都不给他打一个，就发条几分钱的短信。直到我连输了七八盘，直到我从火眼金晴又掉回去了太阳座，才记得有新短信这一回事。
那短信竟然是他的，更让我意外的是，他说：陈琳，出来陪我喝酒吧。我在北门对面的小酒吧里，等你。
我抓了两下仍旧半湿的头发，想想，还是换衣服出去。
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我看见他握着酒瓶，靠在沙发角上。我走过去坐下，第一句就说：“生日快乐。”
他睁了睁眼，看见是我，一笑，拿了一瓶酒放到我面前，说：“去年是你和我过的生日，今年仍然是你和我过的生日。哈哈，今天就要开心，快喝。”
我觉出他是醉了，拿着酒瓶没动，问：“你喝多少了？”
他用他的酒瓶一碰我的酒瓶，爽气地说：“没多少，是哥们的，就干！”然后也没管我，直接就把一瓶啤酒灌下去，接着又拿了一瓶，自顾自地碰了我的酒瓶，说：“再来！”然后又是整瓶见底。
我隐约猜到他是和纪心闹不开心了，或许在我生日那天的裂缝就没补好，又遇外力了。我拉了拉他，说：“过生日，怎么能没蛋糕，走，我给你买蛋糕去。”
他倒也听话，没闹着要继续喝酒，和我牵着手走出了小酒吧。我们打车去了奶油工坊，他等在门口，我进去买。可当我提着蛋糕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他扶着栏杆在树旁吐了一地。我知道他是喝得太多了，又吹了风。草草帮他收拾了一下，我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扶着他走。
“你是回学校，还是回你租的房子？”
“回房子吧。纪心已经不在了。”他吐过之后，似乎清醒了很多，说：“就在丰洲路六百八十五号六零二。”他的手从我肩膀慢慢滑到了腰上，这一点，又让我觉得他还是不甚清醒，也就没去多计较，更没多想。
房子并不远，我们是走过去的，他一路的沉默，我也没说什么。他开了门，先进去，把地上的抱枕捡起来拍拍放到椅子上，笑笑说：“没收拾，房子乱，随便坐吧。”
房子的狼籍，让我第一感觉就是被撬门偷东西了。可当我看到电脑桌旁碎了一地的玻璃相框，我才明白过来，是他们吵架了。
他顺着我的视线，落在那照片上。他拿过扫把扫了玻璃，把照片取出来反压在桌上，对我笑笑。
我看着他的笑，只觉得他带着尴尬，却不没有失恋后的酸涩味道。我把蛋糕放在桌子，看着一屋子的狼籍，也觉得尴尬起来，两手放在裙子前交握着，对他笑笑，说：“你吐了还是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了，洗了早点睡吧。”
“我和纪心分手了。”
“我先回学校了。”
“她从一开始就是骗我。三月二十八号，我看见她和一男的去了商场，还在周生生买了手链。那男的问她有什么奖励，她只盯着手链，亲了那男的一口。可是她出门前跟我说是去图书馆借书。这不是她第一回骗我了，但我一直没提出来。我知道她爱唱K，就去天籁之音包了小房，想看看她会不会跟我坦白。最后我还是没忍住，无意中透露了出来。结果，她给我一巴掌，之后，我们分手了。”
我站在门口，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真的分手了，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如此八面玲珑的纪心，又怎么是他能降得住的。那个美女同性勿近的观点，又自动修补起来，扩延为：美女，非有钱公子者不能近。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她不找殷段，不找齐枫，找我，是她明白他们不可能真的喜欢她。但她和我，也过不了这样平淡没钱的日子。”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终于叹息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找出了唯一一句场面话，说：“别想太多。”
“可是，”他却突然一把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腕收到身后，紧紧地抱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特别清亮，没有一丝浑浊。他说：“可是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她！其实我喜欢的是你，陈琳！”
我耳旁一震，忘了反应。
“我终于明白，无论是高中时和你明里斗，暗里斗，死憋着不说话，还是大学时与你称兄道弟，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我终于明白，找了纪心做女朋友，当她提出和我同住，我都没有在那留宿过一晚，甚至连亲都没亲过她，我就知道，我只是拿她作探箭。”他渐渐靠过来，我能闻到那股清爽的啤酒味道。他的声音也渐趋低沉，带着沙哑，像是陈酿，“陈琳，原来我喜欢了那么多年，我今天终于知道，我喜欢了你五年。”
（九）
那一晚我夺门而逃，慌得声音都在颤，我边冲下楼梯边说：“我，我要回学校了。”他没有追上来。我不知道他要是追上来，我能不能守得住。我喜欢他，从纪心打他的那一巴掌起，我就知道我喜欢他。但当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跟我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却乱了阵套。
回了学校，每日上课下课吃饭，我都拉着舍友一块，害得他们叫苦连天地说我剥夺了他们大学的黄金恋爱时光，还说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安置一个男朋友。我只好嘿嘿地赔笑，放过了她们。
连着半月，我竟没再碰到过他一次。他在刻意避开我么？我心中不免有点气，竟就这样忘记了自己当日的临阵狂逃，只在心里骂他太不懂女生心思。
我一个闲荡在操场，吹着初夏的风，潮潮的，却似有种糯糯的相思味道在其中。想起那晚他抱着我，那样霸道地抱着我，说喜欢我，我不禁微红着脸淡淡地笑了。可转念一想，我挣脱出去，他却也不追，连着半月对我避而远之，我就怒气上涌，狠狠地一踢路边一片落叶，“活该你追不到！”那片叶子轻飘飘地飘起不过三两厘米，又落在地上。我看着，只觉得更气，用力在上面睬了两脚，低声愤愤地说：“你笨！你活该！”
校内已经亮起了灯，把我影子拉得极长。我慢慢地踱着步，走在偏僻的小道上。远处草坪上有一对小情侣，相偎在一起小声地说着情话。我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不知何时，地上竟多出来了另外一个高瘦的身影。我心一惊，转身要看清楚，却被那人抱住，死死捂着嘴。
我惊恐地挣扎，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人贴紧我，隔着夏天的薄衫，他手臂和胸膛的温度传到我身上，我一下子便手脚冰凉。这可是在全国文明的X大学！我更加恐惧地挣扎，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叫，像是受伤的幼兽在低鸣。他靠在我的耳旁，轻轻地说：“是我。”熟悉的声音响在耳旁，低低的，像带着一丝缠绵，我心如雷鼓，是他？
他抱着我，仍旧用极温柔的声音在我耳旁说：“为什么说活该我追不到？嗯？”
微微上扬的语调，一下便抽干了我所有的气力。我答不上话，一向伶俐的我，此刻竟张口结舌。我如溺水的人，整个人陷在他的怀中，软软地。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耳旁轻笑，尔后细细地说话：“我笨，教教我好不？”
明明他说的是软话，明明他摆低了姿态，但我却知道我已经溃不成军，由他掌控了全局。
他见我久久不答话，转过来，正面抱我。他靠近我，抵着我的额头，双眼略略睁大，状似无辜地说：“真的不肯教我么？”
我勉强抬起眼来与他对视。透过那暗暗的灯火，我看见他的眼睛似有一层氤氲的雾霭，淡淡的，让人迷醉。“江曜……”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说的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细细软软的调子，在夜风里更似温柔的呢喃。
他一笑，低头亲上我的唇。唇齿交缠，摩挲间，他喃喃道：“做我女朋友好么？”
我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微微地喘气。我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我知道，此刻的灯光虽暗，但他一定能看见我双颊的红潮。
他再一次凑近，堵上我的唇，才道：“我当你是默认了。”
我红着脸一笑，闭上眼，微微垫起脚，环上了他的脖子。
（全文完）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