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三千

　　入夜，烟花砰然绽放在当空。映红了银白的大地，瞬间照亮了如墨的夜空。
　　幻灭、炫丽，转瞬即逝。

　　“陛下，人已带到。”
　　公公将我带进金殿大门，不敢抬头直视大殿之上的女人。
　　我低着头，双膝跪倒在地。仿佛一个待斩的犯人。

　　“上官凛……？”
　　空朗的的声音在大殿前响起，并非极为响亮的声音，只是平静寻常的一声却听来格外威严。沉稳中仿佛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让人不敢亵渎。
　　她就是武曌。当今圣上。尽灭我一族之人！！
　　“回话！！”手臂上被猛的一掐。
　　我回过神。
　　“小女正是上官凛。”仍旧垂头。

　　“抬起头来回话。”
　　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开口。

　　“是。”身旁公公侧过脸看我，目光中有些吃惊，他可能也没有料到我竟会毫无忌讳的抬起头，正正同当今圣上四目相对。
　　这里不是天极大殿。这里是皇帝的后宫。青鸾殿。在大殿前有青鸾火凤作为装饰，正中是五爪金龙腾际云间的图腾。在图腾正前方，正襟危坐的龙纹金袍的妇人，她就是当今皇帝。遥远的距离，及对她的俯视，让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不知她是否有艳压群芳的姿容。也看不清此刻的圣上是笑或是怒，因为我们距离着实太远……
　　“今年多大了？”
　　遥远而不容抗拒的声音。
　　我怔怔看着殿前的妇人，“十四。”

　　“十四……你父母受刑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是。”
　　“这四年你一个人在外过的？”
　　“是。”
　　“当年的上官凛五岁已能诗词，六岁已通琴棋书画，不过，今日的上官凛却只是我宫中一名奴役……”
　　我看着她。虽然看不清，但龙座上的妇人却似乎在笑，得意的嘲笑这今日的我。
　　“小丫头。你恨不恨我？”
　　“恨。”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身旁的公公再度回头瞪了我一眼，带着全然的惊讶。
　　“哈……哈哈……”大殿前突然朗声一阵大笑。空旷的大殿上有回音不断的回荡，随同她的笑声，此起彼伏。
　　“丫头，奴役也分有多种，有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有耗尽心机搏朕一笑的，有竭力办事为图功名的，还有碌碌无为空度一生的……你，想成为哪一种？”
　　“我哪一种都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奴役！！从来都不是！！
　　我瞪着她。莫名的，胸口仿佛燃起一股火焰，想要燃尽眼前的一切。

　　“你要为上官家报仇？杀了朕？”
　　平静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透着不可思意的庄严。而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我怔愕，从没有料到她竟能说出我来此的唯一目的，并且如此轻易，如此平静。
　　“要杀朕么？”她再度开口。仿佛是她的逼问。

　　“是！！”
　　我望着她，给出我的答案。

　　空茫中，再度爆发出一阵狂笑。
　　她认为我只是自不量力？！

　　“哈！很好笑么！！我放弃一切来到这里，这已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好笑么！！我的自不量力？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爹娘的头被砍落的那一幕，我忘不了他们的血！！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幕就算闭上眼睛，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可能忘记！！我要杀了屠尽我一族的罪魁祸首！这好笑么！！”

　　笑声缓缓停了下来。

　　我不知何时竟已站了起来。几个警卫已经冲到了我身侧，正意欲采取行动。
　　在我的脚步迈出的那一刻，他们几下将我横拦阻挡下来。
　　我好恨，恨我手中没有刀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任人宰割？！
　　“我说过的我要为我一族报仇，我要报仇！！啊——！！”

　　“你杀不了我！”
　　她起身，拂袖一挥。示意几名护卫退下。

　　“丫头，我不会杀你！正如当年我放过了一般。所以我不会杀你。”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做一个小小的奴役，从今日起到你死的那一日，你都是我的一个奴役，你要记住！！”
　　镇静如初的声音。
　　我怔怔安静下来。好像在倾听一个审判的结局。

　　“第二个选择便是死，你可以自行了断。像你这样的小丫头我宫中多不甚数，死后你的尸体会被扔进乱葬岗，同你的父母和家人团聚。”
　　“我不会死！”我断然道。
　　“那么就是第一个选择。”她同样断然。
　　握紧双拳。我无语相对。但那也许就是默认。
　　“肌肤晶莹，眉目清秀，看你这样的丫头，我还真有些不忍心就这样给你烙上奴印……”言语中带着笑意，那是嘲讽的笑意。
　　“上官家到最后都只是我的一个奴，哈哈……”
　　听着她的狂笑，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其中夹杂的是一种报复，全然的复仇完成后的快感。我可以想象甚至可以体会到她的这种心境……莫名的，我竟然变得冷静。
　　父亲兄长惨死的那一幕翻开在我的眼前，又合起，耳边回荡着武曌带着明显疯狂的笑声。

　　“拉下去，我要在她漂亮的脸上烙上她为奴的印证！上官老儿，跟我斗！”
　　居高临下的笑声散去，高高在上的妇人一拂衣袖。
　　身旁的几名宫人会意，过来带人。
　　“只可惜了你姓上官，要怪就只能怪你投错了胎了，空有了这才气和这张脸……”
　　公公有些惋惜的道了几句，将我带出宫闱。

　　在后宫的深处，有一处刑房，在那里是专为后宫中人受刑而设。
　　几个宫人推我进去，按在板上。烧红的红铁漫着灼热的气息，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闭上眼睛。
　　那一刻我已经不想挣扎。这是我的选择。

　　铁和血肉相触那一声声轻微的兹兹声，和血肉被烙印烧焦的气味，这种可怕的痛和屈辱牢牢印进我的记忆和骨髓，我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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