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皮膏药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全说错了！
　　他们赶了何止百里的路，可据祝十五看，他们现在所在的白镇与之前那个小镇的民风何其相似！
　　亏她先前还直感叹白镇古韵清幽，连空气都格外清冽呢！结果，仅净一一句问话，这里的空气立刻变了味道。
　　“哎，小哥，我问你，你们这白镇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传完饭菜转身要走的小二闻言迅速转身，仿佛就等他这句话。话匣一开，登时滔滔不绝。
　　初时，祝十五听得津津有味。
　　“……白老爷子家财万贯，那叫一个有钱，连他家用的马桶都是金子做的！不过这老天爷办事，从来都是要给咱们留几分余地叫咱们一辈子念叨。这白老爷子家大业大，偏偏只有一个儿子，整天之乎者也，看不起他经商的老爹，一天账房也没进过。你说这要是读书有出息了也能光耀门楣不是？可他不成，乡试考了这么几年，硬是没过。白老爷子有心纳个妾再生个儿子接了他的生意,可白家奶奶不乐意了，闹了这么些年，直到三年前白老爷子才终于纳得一年轻貌美的妾室……”
　　小二说得眉飞色舞，祝十五愣没听出来这是哪门子奇闻异事。忍不住要打断他问个明白，掌柜的一声怒吼：“死小子，又偷懒！”小二便缩着肩膀灰溜溜走开了。
　　“哎，哎，还没讲完呢！怎么走了？”净一倒听得意犹未尽。
　　祝十五鄙视他：“还假装道士呢，这么六根不净，居然喜欢家长里短，做个男人都不够格！”
　　“这、这跟我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若是祝十五其他热嘲明讽，他好男不跟女斗，认了。但这次，净一实在咽不下。
　　“八卦，那是女人的天性。你一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
　　净一傻傻愣住。八卦？这分明是道家说法，虽不限男女，但据他所知，男子修道者居多。她这话，颠倒了吧？还是，另有深意？净一困惑，再经祝初一揶揄一瞥，顿时炸了：“你懂什么！”
　　祝十五马上挨近祝初一，委屈道：“初一，他又吼我。”
　　她心情好，祝初一自然心情轻松，笑了笑，又给她夹了筷菜：“嗯，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净一的脸，绿了。
　　祝十五乐得雪上加霜，乖乖吃饭的间隙抽空分他了个鬼脸。活该！
　　初一说出门在外，凡事需低调处理。祝十五觉得十分在理，也就不再遗憾净一居然没被初一踹飞出去。他们好意放过他，净一却贼心不死，死乞白赖要搭他们的顺风车。他起先还说自己是第一次下山，不知要去哪里历练呢！突然改口说跟他们顺路，信他才怪！
　　初一自然也不信，吩咐车夫绕过他继续赶路。看他孤零零的远远被撇在马车后面，祝十五还小小替他心酸了一把。谁知他们刚落座还没开始点菜，净一突然出现在客栈门口，一步步在地板上印下一行直直通向他们的泥泞脚印，笑呵呵坐到他们一桌：“终于赶上了。”
　　“脏死了，你爬过来的？”祝十五刚泡过澡舒舒爽爽准备吃饭，见他说着话都有尘土扑簌簌从他脏兮兮的脸上、衣服上落下，连忙远远退开挨到祝初一身边。
　　净一抹把脸，没擦干净反倒留下几道灰痕，显得更脏，却隐隐透出羞红：“说来惭愧！”明显是跟有间客栈的书生学的。“下山的时候师弟们对我说仗剑走江湖，白衣飒爽最显我道清风门独醒于世的风骨。当然，我也这么觉得。可惜经验不足，下山的时候衣服带的太少，出来没多久全都脏了。洗吧，夜里根本晾不干，我嫌浪费时间，所以……哈哈，见谅见谅！”
　　“清风门，可是清风老祖所创的那个清风门？”祝初一突然问道。
　　“小兄弟知道？”净一惊喜，“难道我清风门还有些名气？”下山时师傅明明告诫他清风门小门小派，鲜少人知，此次下山历劫，凡事好自为之。难道是师傅整日不是闭关就是入定，不知俗世形势？可师弟们历练颇多，不也同样叮嘱他清风门小门小派，没什么名气，入了俗世，凡事低调为之？
　　“哎？小兄弟，怎么走了？”
　　“……跟你同桌，怕吃饭碜了牙。”
　　净一信以为真，忙去换洗干净。岂料还是不受待见！
　　怕更不受待见，净一连忙澄清道：“小兄弟，你相信我，我、我不……家长里短，真的！”
　　祝十五微微一笑：“事实摆在眼前，谁信？”
　　净一不理她，他是不通人情世故，却不傻，自然看得出祝初一、祝十五两人谁说了算。见祝初一不动声色，似在静待下文，净一心下稍松：“说来惭愧！出门时带的盘缠前天就用尽了，听说帮人驱鬼收妖能挣银子……”
　　“这位道长怕是要失望了！”邻桌的年轻小伙突然出声，表明竖着耳朵偷听旁人谈话绝非祝十五首创。“白镇半个月前的确发生了件奇闻异事，不过不是鬼怪作祟，反而是段佳话！”
　　“佳话？”祝十五深谙八卦者的心理，及时疑惑出声，促使年轻人继续说下去：“白老爷子家财万贯，富得流油，连家里用的马桶都是金子做的！这白老爷子家大业大……”
　　好耳熟的说法！但看年轻人说得兴致高昂，祝十五犹豫着没去打断他。半个月前的事呢，大概是说的次数多了，已经有了公认的版本吧！
　　这样自我宽慰着，终于听年轻人说道：“三年前白老爷子终于纳得一妾，年轻貌美……”
　　祝十五精神一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年轻人期待下文。这次她终于如愿听到了完整的版本，一张脸随着这段“佳话”的推进不时做着伸缩扩展运动。待年轻人讲完，喝口茶润润略干的嗓子，身心舒泰。而祝十五这个听故事的，整张脸都酸了不说，还有那么一点点失望。这段所谓的“佳话”，还不及初一看的志怪小说来的精彩呢！
　　说白了，是个死了都要爱的故事。
　　白老爷子纳妾后浓情蜜意，结果乐极生悲，没高兴几天就死了。白老太太看那小妾不顺眼，说既然老爷子喜欢，那就带到阴曹地府吧，于是把小妾跟老爷子的棺柩埋到了一起。半个月前白老太太过世，照例要跟白老爷子合葬一处。怪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合葬的前一天，白家少爷得白老爷子托梦，说既然白老太太下来陪他了，为避免家庭矛盾，明日会把他二娘送回，望他以后代为照拂。白少爷震骇不已，但第二天扒开老爷子的坟墓一看，那个已陪葬三年的妾室，秀色如生，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据这妾室说，这三年她一直陪着老爷子，恩爱一如往昔。只在合葬前夜，老爷子预知他二人缘分将尽，才与她依依话别，互道珍重……
　　“真是段佳话！”
　　迎着年轻人期待的眼神，祝十五揉着腮帮直点头。祝初一这趟出门一路上都很少说话——祝十五猜他是在朝堂呆久了人变阴沉了，担忧不已——此时照旧沉吟不语，只偶尔往祝十五碗中夹些菜：“别只顾着听，菜都凉了。”
　　净一则若有所思：“这佳话，怪怪的。”
　　祝十五闻言立刻竖起耳朵，可直到用完饭，他都一直没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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