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皮膏药

　　手持杯盏，倚窗对月，冰凉清液，闪烁星光，轻吟浅酌，仿佛满天星点也随之凉凉滑入肺腑。
　　“红粉当炉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醿，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
　　女子身单影只，弱不胜衣，半掩眉对着杯中冷月缓缓吐出口溢满孤独寂寞的叹息。徐徐，有水珠轻轻砸入杯盏清液，荡起浅淡涟漪，一圈圈，仿若游子无尽的愁思。
　　“真真好景好诗！”男子淡声送来他浓浓赞叹，“这首诗的名字是？”
　　女子幽幽一叹，仿佛满腹心事：“唐，贾至，《思春诗》。”
　　“思春？”男子微顿，咬牙切齿道，“祝十五！”
　　“啊——”女子低叫惊跳，乌云密布的愁绪伤怀瞬间烟消云散，只余满腹心虚，“你，呵呵，这么快就洗好了哈。”
　　祝初一红霞满腮，不知是气的还是刚洗过澡的缘故，瞪着一脸谄笑的祝十五，拿手指指她湿漉漉正滴水的头发：“你！”再指指她端着的杯盏：“你！”发现杯中不是酒而是温茶后，面色稍缓，注意到她身上薄薄的单衣又怒，手抖抖地指着她：“你！”觉察到吹来冷风，看到大开的窗户，终于猛一甩手快步冲过去重重关上窗子，看也不看一旁唯唯垂头只等挨骂的祝十五，走到门外：“小二！”
　　祝十三曾立下宏愿，要每到一处，都必有她祝家人栖身之所。时至今日，不知她是否实现了这一愿望，但得益于她的努力，祝初一、祝十五身处的这家一楼吃饭二楼住宿、名为“有间客栈”的客栈里就有他们专门的一套雅间。距二楼其他房间有些距离，位置特殊隐蔽，有独立楼梯，自成一个空间。布置简单，舒适为主，极具祝府特色，木质屏风隔出的内外间各置一床榻，以便相互照应。
　　他们住入雅间后，掌柜照例安排他最信任的小二专门来服侍。几乎是祝初一话音刚落，小二就出现在门口，毕恭毕敬应了他的吩咐，很快便从厨房端来熬好的浓姜汤。
　　“真的要喝吗？”
　　拖了好一会儿，姜汤变温，没理由拖下去的祝十五可怜巴巴地问。祝初一阴沉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硬着头皮三两口灌完浓得几近黑色的姜汁，祝十五有些反胃，生怕吐出来似的捂住嘴。
　　祝初一帮她轻轻顺顺胸口，见她面色好些了，收手走向外间床榻，淡淡道：“明早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祝十五乖乖应声。根据她的经验，祝初一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消气，这之间，她得小心再小心才是。
　　“嗯，幸好没受寒。姜汤好喝吗？”
　　祝十五头摇得直如拨浪鼓。祝初一这是明知故问，他明知道她向来喝不惯姜汤。
　　“不想喝的话，以后别这样了。”早上刚起身，祝初一边给祝十五诊脉边淡淡睨她。
　　“是哦，还是初一最有先见之明。嘿嘿！”祝十五马上恭维，心知祝初一说了这话，昨晚之事，就此翻过。
　　“嗯。”祝初一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用了早饭就可以动身了。”
　　他们的行李大多在马车里没拿出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洗漱后，祝初一和祝十五就来到楼下用餐，出人意料的是，今天早上有间客栈的生意似乎特别好，若非小二特意给他们留了位置，怕是他们要跟那些书生打扮、神情莫名期待的文人拼桌了。
　　“……此话当真？”
　　窃窃私语袅袅传来，祝十五不觉伸长耳朵细听。
　　“当然。”刻意压低嗓门的回答，“是郑兄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郑兄——”
　　“呵呵，说来惭愧！”被称为郑兄的书生虽是谦谦告罪，言语中却难掩得意，“昨日诗会尚未尽兴，小生行至有间客栈楼下，冷风残月，突有感悟，正欲赋诗一首，忽觉佳人香泪垂落，又闻她幽幽一叹，出口即成佳作……”
　　“那郑兄可还记得佳人诗作？”
　　“说来惭愧，诗会酒酣，而佳人清音袅袅直如仙乐，小生沉浸其中，故而……惭愧惭愧！”
　　“那，郑兄可曾得见佳人？”
　　“说来惭愧，小生听得佳人愁绪萦怀，正欲出声劝解，她却素手轻扬，关了窗子。想来，阴阳阻隔，佳人怕是误了小生吧！”
　　“那，郑兄是如何知晓佳人身世？许是投宿女子——”
　　话未说完便被郑姓书生摇头晃脑打断：“此言差矣！佳人身世乃小生听闻佳人垂泪自伤诗作方知她可叹遭遇，至于文兄所说投宿女子，”声音被压得更低，“诸位难道忘了？有间客栈那间房，从不让人入住，便是客满也是如此。”
　　经他一提，诸人后知后觉想起这一奇怪现象，纷纷点头：“甚是甚是。”顿觉有间客栈上下包括掌柜的和小二甚至跑堂的，都是有情有义之士。
　　“如此，此女不愧奇女子也！”
　　“文兄所言甚是，奈何佳人已逝，阴阳两隔，你我此生无缘得见啊！”
　　“非也非也，张兄此言差矣！”有人摇头晃脑反对，“据传佳人虽积郁成疾郁郁而终，但心系赶考未归的书生，迟迟不愿离去。故一缕香魂余存，仍在痴痴等待不知何时归来的情郎。”
　　“呜呼，有斯佳人，谁人忍负？”
　　“正是，吾等当泣求上苍垂怜，若得见佳人，必宽慰之。”
　　……
　　祝十五额头滑下一滴冷汗，脑袋几欲埋到碗里：他们口中的悲情女鬼，不会是她吧？不会吧！她僵硬着，不敢去看祝初一的脸色。
　　可祝初一刻意压低的嗓音裹着冰碴狠狠刺破她的侥幸：“你干的好事！”
　　“其实，我也不想的。”祝十五万分无辜。真的，她只是对月抒怀，偶为宣泄，谁知道……这些书生，太可怕了！
　　长吐口气，祝初一觉得他早该习以为常：“所幸，传言是美好的。若是往恐怖阴森方向发展误了客栈生意——”
　　祝十五不由抹把冷汗，直道万幸。想都不敢想初一拖长音省略的内容。
　　“十三儿……我忘了问，她是待在京城的吧？”
　　祝初一残忍一笑：“不，她正在各处巡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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