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降临

　　再回想那天，涔池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一是她因为转班的事和饶柔吵了一架。
　　二是那天她本来要摔倒了，但是被人扶了。她经常摔倒，却是第一次被人扶住。

　　那年夏天异常的热，比以往每个夏天都热，蝉鸣持续到了夏末，仍闷热不止。
　　江水穿城而过，香樟树环绕的小栋别墅里，有人争吵不休。

　　“我说了，我不需要转什么尖子班，我在现在这个班就挺好的，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呢！”

　　客厅气氛激烈，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挺好的？你上次全校排名77。涔池，我说过了，你成绩不好，那是在丢我的脸，你不要脸我还要。”
　　“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说过了，收假回去你就去一班上课。”
　　饶柔身子轻轻倚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神情平静自如，视线轻轻扫过涔池手中的东西：
　　“还有，你那个蛋糕哪买的？看着就劣质，扔了吧。”

　　涔池眼周因为怒气被洇得殷红，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栗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拎着她为饶柔订的生日蛋糕，此时只觉得她他妈的实在多管闲事。
　　也不再多说，把手中的蛋糕丢进门口的垃圾桶，拿起一旁的包就朝大门外走，出门时把门摔得“砰”的一声，特别响。

　　出了门，她甚至都能猜到饶柔此时一定在骂她，无非是骂她是个不争气的，像极了她的那位前夫。
　　自从和她爸离婚后，饶柔就没有一天是笑的，看见她只怕都觉得厌恶。

　　难过吗？
　　一点也不。

　　她只是不明白，明明都貌合神离那么多年了，怎么到她高三这年就忍不下去了呢？至少让她过了高三，到了大学她就不会再受折磨了。
　　毕竟，他们俩离婚了，剩下被折磨的也就只有她了，比如故意给她换班级，逼着她上补习班，不让她学播音。

　　饶柔这人就是这样，一旦自己生气痛苦，就喜欢把那份痛苦加注在别人身上，让别人也不好过，哪怕这人是她的女儿。

　　涔池站在马路边缘，抬头望了望天。

　　此时天际橘粉霞光占半边幽蓝占半边，中间是一条不明显的界线。

　　涔池也不知道自己就那样站了多久，只恍惚记得再低头时，脖颈那处酸得不行，心却平静了下来。
　　她向来是不为这些事生气很久的，因为已经习惯了。

　　接近傍晚时的风有些大，一下子吹走了余下的燥热，涔池接到了祝落打来的电话，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就答应了祝落的邀请。

　　等到她赶到广场时，天色沉了不少。

　　祝落踩着块长板从不远处滑到涔池身边，单脚踩板，猛地抱住涔池，用着娇软的调子撒娇：“宝贝，来得这么晚啊。”

　　涔池面无表情地回抱了她一下，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腰上，“你饿了？”

　　“没啊？”祝落一怔，摇头。

　　“那你急什么？”

　　祝落呵了声，另一只脚也从板上下来，身高顿时矮了一截，手指在涔池脸侧使劲一捏，“心情不好拿我撒气不是。”

　　涔池推搡开她，边把包拿下来，边往一旁的长椅上走。

　　“又和你妈吵架了？”祝落在长板一侧轻巧踩了下，长板顷刻间便立了起来，她把长板抱住，追上涔池。

　　“嗯，她要帮我转班。”

　　“转班？她疯了吧！”祝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转了没？”

　　涔池把包放在长椅上，拿起另一块长板，往地上放，“她让我国庆收假回去直接去一班上课。”

　　祝落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口气，“我真的是，你妈最近是怎么了，不是不让你学播音，就是逼你去上钢琴课，现在倒好了，还转班，她这是生怕弄不死你吧。”

　　涔池嘴角扯出一抹讽笑：“让她疯，反正大学了她也就管不了我了。”

　　“那到时候咱俩就不在一个班了哎，要不我也让我爸把我转过去？”

　　涔池踩上板，轻轻滑了几步，“算了吧，一班压力大，你去上一天课就要闹着走了。”

　　“那倒也是，算了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了，这几天你准备去哪玩？”

　　“还能去哪？上课呗。”涔池语气带着淡淡讽意。

　　“啧，行吧，本来我还想拉着你去江荷玩儿两天，那边是真好玩儿，韩锐暑假那会去了一次把我给羡慕得。”

　　“明年吧，明年我再陪你去。”涔池这样说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滑着长板走远了。

　　广场位于市中心，周围霓虹闪烁，人来人往，喧闹又孑然。

　　涔池滑着长板跃进U型滑道，起伏间又掠于平地，她缓慢地在人群中穿梭，吸了口气准备跟翻，却在落地时脚下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她闭了闭眼已经做好摔倒的准备，却在不期然间被人拉住了手臂。

　　意料中的摔倒没来临，涔池稳住身形轻声道：“谢谢。”

　　“不用。”那人扶了她一把这样说，声音清冽好听，吐字清晰，涔池有些不合适宜地想，真是学播音的一把好嗓子。
　　再抬头时，那人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高挺劲瘦的背影。

　　祝落这会也滑着板子过来了，看见涔池怔愣的模样，顺着她视线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疑惑道：“看什么呢？”

　　涔池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又继续刚刚那个动作，却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人扶住她时，她好像闻见了一股清香，是如初春露珠沾青草时的味道，淡淡的。

　　就这样玩了会，两人都有些累了，涔池便拉着祝落去吃饭。

　　吃完饭后祝落想让涔池去她家睡觉，涔池没答应，直接打车回家。

　　涔池回到家时，饶柔已经回了房间，只有陈阿姨还在楼下打扫卫生，涔池礼貌地叫了声陈阿姨后便准备上楼，却被叫住。

　　涔池疑惑地回头，“阿姨，有什么事吗？”

　　陈阿姨犹豫为难地张了张口，最终道：“小橘啊，阿姨最近可能都来不了了，你妈妈让我先回家休息，到时候你就自己弄早餐吃了哈。”

　　涔池愣了一下，顿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火来，却又在下一刻偃旗息鼓，她温柔地笑了笑，“阿姨，没事，您不用担心我，我去外面买早点就行，这些年辛苦您了，我妈给您钱没有啊？”

　　“给了给了，你妈妈给了我很多钱，阿姨就是担心你啊，阿姨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自从你爸妈离婚后，你也过得不开心，如今阿姨走了，怕就怕你跟你妈妈矛盾更大啊。”

　　“那天我打扫房间时，发现你妈妈的一张确诊单，还有一些药。”

　　涔池洗澡时都还在想陈阿姨跟她说的那番话，躁郁症？
　　饶柔居然患上躁郁症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是她逼的？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在饶柔身上感受过一点温暖，她自认为她现在没得什么心理疾病已经算幸运，难道现在饶柔生病了还要她来承受她所有的怒火吗？她凭什么体谅，有病就去治。

　　国庆七天眨眼就在上补习班以及钢琴课中度过，涔池依旧该怎么过怎么过，任凭饶柔怎么折腾她，她也不在乎，期间并未表现出一点关心饶柔的态度，装作并不知道她患上躁郁症的模样。

　　再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涔池便未去一班，而是回她原本的高三十七班上课，无论班主任怎么劝她，她也笑着摇头，就是不去一班，最后实在没办法，班主任还是给饶柔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涔池就接到了饶柔打来的电话。

　　电话她接了，但她也不说话，把手机放在一旁也不听，饶柔骂了几句实在没办法就把电话挂了，祝落在旁边听着又是心疼涔池，又是埋怨饶柔，语气忿忿不平简直恨不得让涔池去她家当她爸妈的女儿。

　　直至下午放学的时候，祝落都还在念叨这件事。
　　“真的是，因为你妈我都没好心情了。”
　　说着，祝落咬了咬唇，望向涔池：“小橘，我今天想去三中吃饭，你去不去啊？”

　　涔池没什么情绪地摇头，“不去，你非要去三中干什么？”

　　祝落神色不太自然地道：“这不是听说三中的饭好吃嘛。”

　　“是吗？”涔池眼神犀利地在她身上探究了片刻，然后扬了下眉：“随便你，记住不要迟到。”

　　祝落立马神色高兴地抱了抱涔池：“好，宝贝再见。”

　　眨眼间教室就空了，所有人都吃饭去了，涔池靠在椅子上算了几道题，抻直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往窗外望了望，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袋猫条和一根火腿肠慢悠悠地往学校后边的小树林走。

　　待走到一个墙角后，涔池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喵”了几声，一只小橘不知道从哪里就蹦了出来，亲昵地蹭在涔池脚边，喵喵地叫。

　　涔池蹲下摸了摸它的头。

　　校园喇叭开始传出声音，一道女声响起。

　　*

　　陈冽凛接到江北贺打来的电话时正在教室里睡觉，几乎是带着起床气的那种不耐烦往学校后边的小树林走。

　　那时霞光铺满半边天，凌霄花爬了半面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

　　陈冽凛看了看手机，是江北贺发来的照片，破布袋里面包着外卖盒被丢在一个树桩朽坏而生出的一个树洞。

　　陈冽凛烦躁得收起手机，走到墙角，又看了看周围，正准备起跳翻上墙头，却在最后一秒扫见最右边的墙角处有人在那。

　　他愣了一下，朝那边轻轻走了两步。

　　只见少女穿着黑白校服，扎着高马尾，白皙脖颈连着下颌线的弧度优美，正蹲在墙角，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小橘，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弱小可爱。
　　只是表情看起来淡漠冰冷，和外表实在不符。

　　陈冽凛突然就不想翻墙了。

　　“喂，小猫挺可爱啊。”

　　陈冽凛靠在爬满凌霄花的墙上，懒懒地掀起眼皮，望着她，语气散漫带笑。
　　也不知说的是猫还是人。
　　只见少女抬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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