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她只想挣钱（美食）

　　裴府的庖厨老丁近日颇有些惴惴不安。

　　郎君前几月开始便时常不在府中吃朝食，他好几次看到郎君身边的阿飞从外头买了吃食回来。不过买回来的多半也是面饼、油炸物、包子之类的，或许是郎君为了节省时间，可以在路上带着吃。

　　但这个月开始，郎君在府内用暮食的次数，怎的也越来越少了。

　　虽郎君下值很晚，但老丁知道他家郎君，是绝不可能会在刑部公厨填肚子的。莫不是他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厨艺，想把他换掉了？

　　对于自己的水平有几斤几两，老丁还是拎得清的，他如今还能在裴府干着这份差事，那是裴侍郎他念着旧情，不忍心看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外面讨生活。

　　今天裴侍郎上朝去后，老丁做了份驴打滚，打算去贿赂贿赂阿飞，打探打探情况。

　　驴打滚算得上是老丁的拿手活了，虽比不上东市赫赫有名的合香斋，但尝过的人也是交口称赞的。

　　驴打滚因撒上的黄豆粉犹如驴在地上撒欢打滚时扬起的尘土而得名，是用糯米粉混合糖和香油揉成面团蒸熟，放至温热后，将糯米团两面都裹上黄豆粉，擀成长方形，在上面铺上满满一层豆沙，从宽的那面紧紧卷起，再切成小块。

　　刚做好的驴打滚糯米团还微微温热，金黄色的一片片放在食盒里，内陷的豆沙中掺了桂花蜜，香甜沁人，米团绵软，便是乳牙的孩童和少牙的老人，都能嚼得动。

　　刚巧，阿飞恰来了厨房找阿素，老丁正要把他拉到一旁好把驴打滚给他，却看见阿飞也拿了个食盒。

　　“看，这就是江娘子做的鲜奶麻糬，这个黄豆粉口味的卖得最好，我便买了这个味道的，你尝尝。”

　　食盒打开，老丁不禁也抬高了脖子往里面瞧了瞧，只见盒内一个圆盘，上头铺满了黄豆粉，黄豆粉之上是一团乳白的流体状团子，虽来回微微晃动却不散开，乳香和豆香十足。

　　阿素欣喜地端起盘子，用勺子挖了一口，蘸上黄豆粉满足地吃起来。

　　“下次给你买抹茶粉的，也很好吃！”阿飞嘿嘿一笑，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盯着他们看的老丁，“丁叔，有什么事吗？”

　　老丁这才回过神来，他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模样的点心，上面柔软的一团看着跟驴打滚的糯米团有点相像，但明显要更浓醇，质感也要更细糯，而这黄豆粉闻着味道，比他炒的要更香……

　　他有心想尝上一口，但又腆不下老脸张嘴，倒是阿素主动开了口：“丁叔，这鲜奶麻糬新鲜，您要试一试吗？”

　　老丁心里边嘀咕着“这还能比我的驴打滚好吃不成”，边往嘴里送了一口，眼睛便直了，得，还真比驴打滚好好吃。

　　鲜奶麻糬的乳香甜糯的口感自不必说，这黄豆粉炒制时，似乎还加入了芝麻和核桃仁，多了一层油润的口感，特意炒得微焦却又不带一丝糊味，最大程度地激发了豆子的香味。

　　自己这驴打滚，就变得有点送不出手了。想了想，老丁把这盒驴打滚给在厨房的众人分了，阿飞也拿了几块吃了，还不忘夸赞老丁一番。

　　平时老丁肯定高兴，如今在这对比下，似乎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借着话头问阿飞：“阿飞，这你是从哪买的啊？”

　　“就是江娘子的食肆啊。”阿飞看着一脸写满“江娘子是谁”的老丁，又补充解释道，“就是上回来过我们府里，还给做了粉丝蒜蓉扇贝的那位小娘子啊，您忘了吗？”

　　这么一说，老丁有了些许印象，是一个圆脸的娇俏俏的小娘子，年纪不大，做事倒很老成，还教了阿素那丫头蒜蓉粉丝扇贝的做法来着，惹得阿素天天嚷着要学厨艺。不过当天老丁的老母亲突然患了痢疾，他匆匆告了假早些归家了，并未跟这小娘子有太多接触。

　　“这小娘子，手艺的确不错。”老丁中肯地评价道。

　　“那是，要不然郎君怎么会天天吃呢？”阿飞一副颇为自豪的样子，仿佛这食肆是自家人开的一般，“她的食肆可每天都排好长的队呢！”

　　老丁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郎君每天都吃？”

　　“呃，也不是每天，偶尔也有几天没吃的……”阿飞严谨地修改了自己的表述。

　　“那，郎君不考虑把她招进府里当个厨娘？哈哈。”老丁假装开着玩笑，借机试探道。

　　“这个嘛……肯定抢不了您老的饭碗！”阿飞嘻嘻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

　　太阳仍高挂在天上，但天气已经逐渐开始转凉，哪怕正是下午，也没有前段时间那般酷热了。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自己饭碗的老丁，做完昼食，便忍不住悄悄去有间小食肆打探打探。

　　刚出了府门没走上几步，便看到前面一间小小的店铺门口，左右两边分别排了好些人，店外飘了块招幌，写着“有间小食肆”五个大字，而店铺内正有好几位小娘子在忙碌着。

　　店铺里有设桌椅，门口也摆了几张在搭好的遮阳蓬下，今天外面有徐徐的风，几位看着颇为悠闲的食客，正坐在门口的靠椅上，吃着他早上尝过的鲜奶麻糬。

　　他们面前的鲜奶麻糬是另一种口味，铺的不是金黄焦香的黄豆粉，而是嫩绿色的细细的粉末，想来便是阿飞提过的抹茶粉了。

　　而食客们手中除了这麻糬，还有一种用油纸包着的圆饼，侧边开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馅料，白的绿的红的，饼皮则灿黄灿黄。

　　老丁便排在了这卖饼的队伍尾，听前面两人在讨论着“今天吃哪个口味的”、“敢不敢加爆辣”。

　　这饼一锅六个，此时排队的人已比上午少了许多，老丁只需再等两锅，便可排到。

　　等了一会，老丁便移动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恰好是新的一锅。

　　江杳杳惯例开口“要什么口味的”，看了看眼前的食客，怎么觉得有那么一点眼熟，再仔细看几眼：“您可是裴府的丁庖厨？”

　　老丁不成想这小娘子记性竟如此之好，一时有些讪讪的：“啊，是啊，呵呵，呵呵。”

　　知他是第一次来，江杳杳便为他介绍了几种不同的馅料，推荐道：“这全家福口味每种馅料都有，要不您来一个这个？”

　　老丁便听了她的推荐，又听得她一一问了后面的五位，手上擀着面皮，包着馅儿，拍扁下锅，油滋滋的，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他便闻到一股浓香扑鼻而来，饶他是几十年的庖厨，也不免悄悄咽了下口水。

　　金灿灿的圆饼在锅里翻了个面，又翻了个面，待到两面焦香，便被装到油纸袋里，切开口子。老丁听到江杳杳问道：“您要加多少辣呀？微辣，中辣，爆辣都可以，若是不想加辣也行的，就是味道不如加辣的更好些。”

　　“啊……那就给我加一点点好了，就一点点，不用太多。”

　　江杳杳一听，原来这竟是个不怎么会吃辣的厨师，难怪裴敬之此前，不太能吃辣来着，看来府上的菜肴，辛辣的不多哇。

　　老丁付了钱接过辣哭饼，看着里面加的些微的红通通的辣酱，闭了眼心一横，咬了下去，果然，马上被辣红了眼，舌尖上传来的刺激直冲脑门，同时丰富的鲜香滋味又随着汁水迸发出来，饼的面皮和得极好，又软又韧。

　　老丁不得不承认，这饼，他是做不出来的。

　　把油纸袋攥在手里，正要走，又看到食肆内一口大锅上，蒸着高高一摞蒸笼，正冒出阵阵热气来。

　　香味飘了过来，老丁又被此物吸引了：“这是玉尖面吗？”他也听说过玉尖面的名字，也听闻坊里新开了家有间小食肆，今天之前却不知道，这食肆是曾经来过府上的那位江小娘子开的。

　　“玉尖面已经下架啦，这是今天新上的水晶虾饺。”阿锦刚卖完最后一锅鲜奶麻糬，正等着刚煮完的麻糬放凉，见状便立马介绍道，“里头包着的都是新鲜现剁的虾肉，客人不妨来一份尝尝？”

　　听着这话，老丁便干脆找了个座位坐下了：“那便来一份吧。”

　　热腾腾的水晶虾饺很快便端了上来，另配着一叠醋：“这虾饺配着醋吃味道更好，您赶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水晶虾饺的外皮极薄，几乎是快要透明的颜色，隐隐约约透着里面粉色的虾肉，底下还垫了一片胡萝卜片。夹了一只在醋里略一蘸，轻轻一咬，轻薄的外皮竟如此有韧性，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里面的虾肉馅咬下去非常弹牙，肉质紧实，味道鲜甜，没有一点儿腥味。

　　老丁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透明饺子，当真如同名字的水晶一般剔透，里头的虾肉馅更是爽滑鲜嫩，他词穷，只能说两个字，好吃！

　　其实若是整只的大虾与剁成馅的虾肉混在一起，加上淀粉与蛋清搅拌，口感会更好更弹，但是地处内陆的长安无缘吃上大海虾，江杳杳只得退而求其次，用个头稍小些的河虾湖虾代替，便干脆都剁成了虾滑，反复捶打以达到鲜嫩多汁弹牙的口感。

　　几只个头不大的虾饺，很快便被吃了干净，老丁擦擦嘴，这间小小的食肆里，每一样吃食都是那么不同寻常。

　　他正要付虾饺钱，阿锦却没有收，笑着道：“小娘子说这份便是送您吃的，这边还另装了几份，劳您带回去给府里众人尝尝。”

　　老丁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看了看这间小食肆，心里忽然释然了。

　　若真是这小娘子来抢他的饭碗，他也便信服口服。

　　况且——这小娘子做的手艺着实稀罕，自己开食肆挣钱不香吗，她会愿意进府只给他家侍郎做厨娘？他才不信呢。

　　老丁于是就带着水晶虾饺回了府，众人吃得正欢，忽见得裴侍郎忽然踏进了府门。

　　“郎君，您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阿飞正咽下一只虾饺，还没来得及打个嗝，便上前迎去。

　　裴敬之扬了扬眉，难道我还不能提早下班了？今日本是一整天的朝会，因着圣人犯了头风，需上奏的事务也不多，便提早散了朝。

　　然后他便看见了大家正在吃的，白嫩嫩，粉通通的虾饺。

　　“嗝——”阿飞终于打出那个嗝，“这是江娘子刚刚新做的水晶虾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说没给带您的份……说这水晶虾饺得趁热吃，等您回来早就冷了不好吃了，就不给您带了。”

　　裴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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