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花开

　　我甩开江平伸过来的手直接走去车厢过道。我知道他也跟着过来，却只是低下头去接水，不理他。水龙头上裹着白色纱布，不知为何却总打不开。

　　我生起气来，用力地拍打着把手。因为水温高得烫手，一下一下手掌也拍得通红起来。

　　他就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不说话也不阻止。

　　我更加地生气，微微低下头看着他，用尽力气一拧。

　　整个水房立刻水气弥漫。热水忽然从上而下喷涌出来。而那一刻，我看见他，扔掉了水杯，直接用他的手握住了我的。他大大的手掌覆盖了沸水，他却仿佛没有知觉，只是看着我。

　　列车医务室。乘务员小姐替我们包扎。她看着我们两个摇头：“你们两个，没看见那么大的提示牌么？水箱生锈，请去10号车厢？”

　　我抬头看江平。他正看着我。伸出的手，手背的皮肤被烫到一片通红，一层一层的纱布裹上去，他的眉头皱也没皱一下。

　　“我没看见。”我低下头。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还有你。”乘务员小姐冲江平发飙：“看你的样子挺聪明的，怎么出水了，不拉开她，而是直接把手也盖上去呢？”

　　我扑哧笑出来。他见我笑了，也低下头微笑。

　　“笑？你们还笑？那你们去和乘务长说，是你们自愿的啊，不关我们乘务班的事！”乘务员小姐理直气壮起来。

　　我们就是两个伤员。他伤的地方，我完好无损。而他覆盖不到的地方，却被外溅的热水烫起来点点的水泡。

　　而我们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始终不肯再对此多说一句话。

　　“这大约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感觉。”当冉染在电话里听完我的描述后，大为感慨：“我敢说，江平遇见你这样的妖孽，是要下油锅的。”

　　“胡说。”我反驳。

　　“他一定喜欢你。”冉染总结陈词。

　　“可惜，我不喜欢他。”我立刻反驳。

　　“管辰究竟是有千般好呀。”冉染微微叹息，“程希，你活得太纠结了。喜欢的人不靠近，那就去再喜欢下一个吧。”

　　“哪有那么容易？”我叹气，“我根本不喜欢任何人。我只爱你行吧？”每次说到这个问题我总是对着冉染打迷糊。

　　天渐渐黑下来。我早早躺好。好好养足精神呀，我暗暗对自己说。明天还有一堆混乱不堪的数据要处理。

　　我忽然想起临走前那个失败的模型。不得不回归现实的沉重让我又开始焦虑起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而电话铃声仿佛知晓我的不眠，适时地响了起来。

　　“下来。”江平的声音传过来。

　　他简直就是冷酷狂加工作狂。我心里暗暗地骂他。

　　“别腹议了，下来。”他复又说。

　　我终于愤愤地挂断电话。

　　“什么事？”冬天实在是冷，刚从床上下来，我竟直接光着脚，穿着拖鞋下了楼。

　　他看了我的样子，微微皱了眉头：“给你。”

　　他塞给我两样东西。一堆资料和一个崭新的呼机。不等我反映，他转身：“资料你看看有没有问题，呼机是课题经费，快上去。”

　　我知道他骗我。他说得那么流利，我就知道他骗我。据我所知，他还没有权限开支这么大一笔课题经费。

　　我追上去：“钱我会还给你。”

　　他冷眼扫过我：“好，我会在我的经费使用项下扣除。”

　　说完，他再也不看我，大步离去。

　　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我看完了资料。江平不亏是心理学专家，只是略微改变了初始条件和假设情况，模型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我们一直陷入一个误区，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有秩序的。家庭、社会、伦理都是秩序井然。所以当金融市场模拟的噪音和无序出现的时候，我在第一时间惊慌失措了。

　　而江平这个天才，他用事实和演算告诉我，秩序并不是那么重要。金融市场原本就可以是混沌的，原本就可以在无序中逐渐产生秩序。

　　要实现这样的突破，不是见识而已。这太需要天分。

　　我坐在座椅上看完了材料以后，惊呆了足足十分钟。我仅仅只是看着这些演算和推理，内心里不得不佩服他吸收金融知识的迅速。他的想法完全已经超越了我。

　　他到底，还是不是人？内心忽然产生这样的恐怖的想法。

　　看完资料花了一个通宵，那做完这些资料他用了多久的时间？他选择一个人去完成，一个人去面对。所以他对我说，放假？

　　忽然产生的情绪说不清。

　　起初是气愤，作为项目组成员，我有权利知道项目的进展，他凭什么一个人去承担？他是要逞能还是自我实现？

　　明明告诉自己应该这样气愤下去，却不知为何，在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的时候，我看着演算的结果落下泪来。

　　“傻瓜！”我喃喃地说。

　　天一亮，我就收拾好材料去找江平。不出所料，他果然在实验室。

　　门虚掩，他正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他的发丝有些凌乱，身后的窗大开，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我轻轻走过他身边，窗口的风吹进我的衣领，下意识紧了紧衣服，伸手去关窗。

　　转过身，却看见他正回头看着我。对上他清冷的眼神，我忽然一颤。

　　“来啦。”他似想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却被我发觉。

　　他的叹息很轻，像清晨天边的一抹浮云。这声叹息，吹进了我的心里。

　　“你拿来那么重要的资料，我自然要来找你。”我略微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微微一颤，一抹浅浅的笑。

　　“我知道你要来，一直在等你。”他无所谓地说。

　　知道我要来，就一直等到天亮？我究竟是多了不起值得他这样等？我程希绝非善类，是害人害己的妖孽。我忽然生气。

　　“为什么等我，你以为你的揣度很有意思？”我反问。

　　“为什么不等？既然我猜到了，等你，就是我的私人行为。”他坚定地说，看着我的眼神严肃起来。

　　等与不等都是选择。

　　“资料我看了。”我顿了顿说道，“江平同学，很精彩。你很有个人英雄主义，不愧是留美高材生。”

　　我的本事就是在生气的时候挖苦人。

　　他又用似要看穿我内心的眼神望着我。足足十秒，我们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微微摇了摇头：“程希，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你。”

　　最后一个“你”字，他停顿了，但是却异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耳边。

　　“做得好。”我面对着他，往后退。我想，当时我的笑容一定诡异。因为我看见他走过来。
　　忽然间伤感起来。我不值得，不值得一个男人如此对我。

　　转过身去开门的瞬间，他从背后抱住我。清冽的气息传过来，他将头紧紧埋下来：“别走，程希，求你。”

　　他低低地哀求让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不再说话，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不放手。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那一刻，口袋里的呼机忽然跳跃起来。他似一惊，却更紧地拥住我。我低下头来，还是一下一下，狠狠掰开他的手指。

　　他的指节握得发白，却被我强行解开。

　　伸手想去拿呼机的瞬间，他似乎生了气，狠狠将我按到墙角。手里刚刚拿到的呼机来不及看，就连带他的手被死死盯在墙上。他的目光炙热中却蕴藏着一丝冷冽。他的鼻翼微动，呼吸打到了我的脸上。我只能低下头不看他。

　　他微微眯了眯眼，低下头，命令道：“看我。”

　　与他目光接触的一瞬，他的眼眸轻轻一颤，似恢复从前的冷静。却也只是一秒。

　　“不看。”我立刻别过头，“谁知道你要捣什么鬼，会不会对我催眠？”

　　他竟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掰过我的脸：“是我被你催眠了，妖女。”

　　他的话很轻，话还未飘进耳，他的唇便已落下。

　　这一次，我睁大了眼，一时间窘迫到极点。他压迫过来的气息，炙热到让我无法呼吸。而他却似并不想浅尝辄止。他松开压着我的手，轻轻按在的眼眸上，微微吞吐着气息：“别看。”

　　世界一片黑暗。我似想挣扎，却因为一个挣扎而让他入侵成功。他狠狠地压迫着我，墙角的空间原本就很局促，却因为他的压迫愈发显得拥挤。无力反抗的感觉让我很恼火。可偏偏他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我。一时间我竟然大脑缺氧，感觉窒息，却不得不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
　　这样的侵犯，让我无地自容。

　　当口袋里的第二呼机次震动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卯足了劲狠狠推开他。

　　一记耳光，我夺门而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