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归途

　　第二天中午，楼招骑车从月尔池回家吃饭。陆齐轩难得有一天到家早，进屋的时候楼招都觉得新奇。

　　“回来了？”陆齐轩拿着锅铲招呼楼招，“还有最后一个菜，洗手准备吃饭。”

　　楼招凑过去看了一眼：“表舅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有空做饭？”

　　陆齐轩：“最后两节课没事，就提前回来了。你来这么久我都还没好好做顿饭招待过你，你舅娘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说我。”
　　楼招没吭声，从灶前把菜端出去。

　　要按照往常的架势，对着一桌菜，陆齐轩怎么都要倒杯酒来喝，但碍于下午还要上课，他泡了壶茶来代酒。
　　咂摸一口，还是没那么带劲。

　　陆齐轩放下杯子，给楼招夹了一筷子肉：“尝尝，看看你表舅手艺退步没。”

　　楼招混着饭吃下去，象征性地翻了几个较为热情的夸赞词出来。表情是笑着的，眼底却没有半点温情。

　　和陆齐轩相处这么久以来，楼招一向清醒理智，亲人间该有的氛围他拿捏的很好，但也仅仅只是浮于表面，其中悲喜没必要走心。

　　陆齐轩说：“隔壁你淑兰阿姨说，让我们晚上去他们那儿一起吃饭。”

　　楼招筷子一顿，眼底起了一阵波澜。

　　“今晚月尔池那边你早点回来，你杜叔好说话得很。”

　　楼招没说话，半响才轻轻搁了筷子，抿了抿唇：“今天恐怕是不行了。”

　　陆齐轩抬头：“怎么了？”

　　“有客人订了货，要求必须今晚送过去。”

　　“不能早？那你送了再回来也来得及啊。”

　　“来不及，”楼招摇头，“郊外去了，挺远的。说什么搞活动，还要给布置。”

　　楼招垂眸，声音轻缓，捉摸不出情绪：“要不就你们吃，我回来再随便对付一下。”

　　陆齐轩刚想提议让你杜叔帮忙送，但这本来就是陆宏扬的工作，过节随便打扰别人也不好。

　　他叹了口气：“可惜了。”

　　楼招想到了薛小尔……以后恐怕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楼招低头，闷声刨了口米饭。

　　*

　　晚上，楼招和李庆带着兄弟先去踩了点。这次饭局事关重大，圈子五个人，包括因为从政渐渐从明面上避嫌那个也会参与。
　　当初定好的约定，每年都会这么聚上一次。

　　楼上清了场，楼招和李庆守在楼道口，皇朝的女人也送了部分过来，楼招倚在墙边和李庆闲聊，轻飘飘一眼，正对上走过来的小芳。
　　小芳怕他，抖得像只受冻的小鸟。

　　李庆看见了，他也知道王科把这女人扔给楼招的事，笑得直耸肩，碍着楼招的脾气，用词也有收敛：“你那天晚上到底把她怎么了，现在见到你都还在躲？”

　　楼招没否认没承认，目送小芳进了包厢，才收回视线：“别贫了，老板们也该来了。”

　　到的先后和座位次序也有讲究，前面几个谁先谁后都无所谓，最后一个到的才最关键的，照理该是彭圣，但偏偏王科近几年明里暗里都不服气，现在连这个顺序也暗戳戳要争个先后。

　　楼招替王科推开包厢门，王科满脸歉意地看向彭圣：“哎哟，真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来晚了点。”

　　他的位子在彭圣左手边，右手边坐的是那个官员，楼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叫邱广龙。

　　王科得了便宜不忘卖乖，自罚三杯当赔罪。彭圣心底不喜，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就那样看着他自娱自乐，最后王科重新坐下，局面一冷，还是要等他开口。

　　彭圣有意晾着王科，半响没动静，也没人敢动筷子，直到邱广龙看了眼手表，彭圣才重新笑眯眯地看过去。
　　“忘了我们广龙是个忙人，耽误不了时间。”

　　邱广龙摆手：“没有没有。”

　　彭圣朝胡研使了个眼色，胡研从脚底拿出来了个大箱子，搁到邱广龙手边。

　　彭圣：“新鲜的水产。之前找不到机会给你，吃完饭后记得带回去，当个官能挣多少啊，家里人应该挺需要的。”

　　邱广龙也不客气，笑着收下，又陪了杯酒。

　　有了这个插曲，气氛缓和不少。彭圣动筷子了，几个人也跟着埋头吃饭。

　　楼招和李庆还有其他几个认识不认识的坐下位。吃着吃着，彭圣的视线扫了过来，闲聊似地问楼招：“那小伙子面熟，我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楼招放下筷子，直视彭圣：“还要多谢大老板给了我这个机会。”

　　彭圣粗胖的手指摸了摸碗边，眼里泛着精光：“我记得当时是让胡研带你的，怎么还阴差阳错跑到王科手底下了呢。”

　　王科也没想到彭圣挑得这么明白，正愣神，楼招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直接：“因为跟着王哥有前途。”

　　胡研微微皱眉，瞥了眼楼招。这句话表面奉承，实则打压，彭圣不是不知道王科手底下的小动作，这话算是踩到了他脚上。

　　跟着王科有前途，意思就是跟着彭圣没前途呗？

　　李庆在桌子底下拽了楼招一把，楼招表情变都没变。

　　王科丝毫不介意这些东西被摆到明面上来，他就爱这种被恭维的感觉，但免不了脸上要装点情绪，猛拍了下桌：“怎么说话的呢！”

　　又笑呵呵地转头去看彭圣：“我这兄弟啊，嘴经常往脑子前面跑，呵呵呵。”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后一段时间，彭圣脸色明显不虞。他越不高兴，王科就越高兴，手边的酒当水一样喝。
　　最后饭局散了，他也醉得不省人事。

　　李庆原本想亲自送王科回去，王科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指明要楼招陪他。

　　“李哥先回去吧，”楼招半扶着王科笨重的身体，心下恨不得把他直接往窗口推，眼里却满是关切，“我一定把老大安全送回去。”

　　李庆和他一起把王科扶进车里，司机是王科的人，不存在放不放心的问题。

　　楼招坐在车后座，被酒味熏得想吐，摁开了后窗。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侧面那条马路，一个女人忽地从旁边的岔路冲过来，拦在了一辆看起来就贵的车前。

　　人都爱看热闹，司机目光下意识被吸引，楼招踹了脚驾驶座后椅背，声音冷淡：“看路。”

　　王科手底下都是群狠戾的混混，司机脊背紧张得挺直了几分。

　　楼招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去，车上下来个人去扯那个女人，女人边挣扎边哭喊着什么，侧脸熟悉，正是小芳。
　　而那辆车，是彭圣的。

　　楼招吹够了风，把窗户缓缓合上。

　　王科千作万作彭圣都能忍，唯一一条底线就是拿到手里的钱。

　　钱能生权，权又能生钱。
　　两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王科扣下那么多钱，意欲何在？没道理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转过身去跟人和颜悦色、嬉皮笑脸。

　　楼招把王科从车上扶下来，往独栋的小别墅里走。
　　好消息是王科一个人住。

　　楼招把人扔在沙发上，摁开了客厅的灯，插兜立在原地打量了一圈。
　　最后走进厨房，柜子旁边有罐煤气。楼招手指拨弄了下连接管，笑得开怀。

　　王科在沙发上蜷得不舒服，滚到了地上，紧扣的衣领把他勒得脸色发红，他胡乱地用手指去扣。

　　楼招回到客厅，踢烂肉一样在王科腰上踹了几脚，嗓音很沉很沉，像是浸在墨里。
　　“让你多活两天，”楼招歪头，眼神晦暗，“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格外热烈的死亡方式。”

　　-

　　楼招今天回得晚，筒子楼人家一向早睡，不少灯都灭了。

　　楼招停在槐树旁边，看向楼道外亮着的灯，再一次想起了薛小尔平淡的眼神、单薄的背影。

　　他抬手轻轻去触摸那虚影，沿着边缘虚虚地摩挲。
　　是什么感觉呢？楼招也说不上来，只是很抗拒往前走，就好像他只要站在这里，藏得再好一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薛小尔家的方向，视线刚定在五楼，浑身蓦地剧颤。

　　薛小尔支着下巴站在那里，头顶暖调的光线给她镀了一层柔光。

　　楼招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都在。从楼招闯进视野，直到此刻，把他所有的犹豫彷徨，心酸苦涩尽收眼底。

　　楼招唇色抿得发白，脚步下意识就动了。进楼道的时候他脱了外套，随手扔进拐角的垃圾桶里。

　　他一步四个台阶，跑上五楼又躲在楼道喘匀了气才走出去。

　　薛小尔早转过了身，脊背靠着半开放的墙，视线偏垂过来。

　　楼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走近，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有些无措。

　　薛小尔看他单薄的衬衣，微微蹙眉：“衣服呢？”
　　她看见他在楼下还穿了外套的。

　　楼招藏起有些发抖的手指：“客人聚会喝了酒，染了点味，刚刚……扔了。”

　　薛小尔眼睛都瞪圆了几分。染了酒味就扔了？真败家！

　　她抬眼看向楼招欲言又止的表情，不想多说，把拿在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妈让我给你的月饼。她今天做的。”

　　其实给谁不是给？没必要为了亲自交到他身上在外面站那么久。

　　薛小尔好像也被他感染了，跟着别扭，递到楼招手上就往家门口走，手指刚碰上门把手，终是叹了口气。

　　楼招还站在原地没动，愣愣盯着手上的月饼。
　　忽地听见薛小尔叫他。

　　“宏扬。”

　　楼招急切抬眼。

　　“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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