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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12、
满伯笑得很软和。鞋子鞋子的说不清楚,又爬上阁楼,抱了两个大的旧纸盒下来。
盒子里什么都有。很小的白网鞋都有。一看就很劣质的黄凉鞋也有。池绍捏着鼻子扇开灰,拣了双褪色的帆布鞋出来,小塑料袋装好。
铁栅栏后一个女的声嘶力竭喊:“满伯喂!晚上罗二爹屋里搞饭请客,记得去吃唦!”
满伯挺起腰板,隔着一丛美人蕉喊:“搞什么饭?”
女的更大声吼回来:“生日饭!六十四!”
公路对面犁田的人就笑:“孙会计喊满哥,聋子耳朵也喊活了……”
各自讨些嘴上便宜。太阳晒得路发烫,热热地吸着鞋底。池绍衣领都汗湿,回神骂自己:傻X,怎么忘了开车?
路旁一条斜岭升上去,一队农民兄弟吆喝着,抬十几筐刷了红漆的碗筷,哐当哐当的,前呼后应上岭去了。
许胜凉在队伍旁跑动指挥。偶尔呼喊一两句,声音不太精神,手势倒是一贯的有力。衣服还是先前下水那身,晒得半干,又被汗浸湿。
池绍咳了一声。他回头看一眼,停下来。
“晚上上去吃饭。”
岭上一户人家,门前散着大红鞭炮屑。池绍看了更热,伸手松一颗纽扣。
“结婚啊?”
“……户主过寿。队上人都去。你也去。”
“打多少红包合适?”
队尾两人也上去了。杂草上压着一筐没捆好的酒具。许胜凉蹲下去绑紧松开的绳结,试提一下箩筐边。
“不要红包。直接去。”
说着就一手一边提起来,几乎是半抱着往岭上走。池绍想搭把手都不知道从何搭起,走开又不好意思。
许胜凉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停下。
“对了。”
池绍立刻殷勤地:“嗯?”
许胜凉迟疑了一下,托了托箩筐。
“……没事。凳子少了。早点来,免得站着吃。”
他根本不能扯谎。一扯眼睛就动。
“知道。”
池绍正经点头,甩着嘎啦响的塑料袋走了。
来回跑了两趟,池绍全身汗透,一屁股坐下,就抓起一瓶冰可乐镇汗,顺便把吃饭的事说了。
夏也懒懒地接过袋子,丢下两个字。
“不去。”
池绍上下摇可乐瓶。白沫哗哗涌上瓶口。
“真不去?还说去吃点好的。这阵子吃素吃得牙软。”
夏也连白眼都懒得翻,拿起手机躺下去了。池绍压上去亲他一口,趁他踢来之前跳下去。
“那我走了。”
夏也收回脚,专心玩手机。池绍伸出可乐,在他眼前晃晃。
“拿瓶这个啊。”
气泡闷在瓶子里汩汩响。池绍慢吞吞走向板门。十步之内,身后啪地一声响。
“喂,给钱啊。”
……倒是耳熟的台词。池绍忍着笑停下来。
“先欠着,明天给你。”
夏也坐起来,不知打算发什么脾气。接着自己俯下去,嘎啦嘎啦一阵塑料袋响。
“热死人了。……拿什么鬼布鞋?”
罗二爹穿崭新的确良衬衫,头皮刮得精光泛亮,端正坐在堂屋当寿星。晒谷坪里开了十几席,屋里全是人。电风扇在头顶上嗡嗡转,热气吹都吹不散。几名壮实妇人端着白搪瓷盘四处穿梭,见人就敬一杯热茶。池绍出于礼貌,接了第一杯,几口喝完,就放在一边。马上有人热情叫“池老板喝茶”,捧来第二杯。池绍哭笑不得,只好继续接着。不知不觉,喝了一肚子茶汤。眼见要开饭,……内急了。
寿星公家房屋构造很独特。池绍折过堂屋才找到人:“厕所在哪里?”
夏也进门之后就没动过。跷二郎腿坐八仙桌边,脚边放着一口没动的茶碗。眼皮都不抬,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池绍顺着摸过去,一分钟后,急急忙忙逃回来。
“怎么有猪!”
夏也瞟他一眼,换了条腿跷着,继续看手机。
……少爷心情不好。池绍自认倒霉走开。菜米香气阵阵扑来。开饭前人们似乎格外忙些,占座抱孙,事事都不清闲。
池绍深吸一口气,提气收腹……还是憋不住了。
柏油桶改造的炉灶四个一排。炒菜的师傅都油光满面,嘴里咬着烟。热烘烘的气浪后,寿星儿女凑成一堆,临时决定什么。黑色身影夹杂其中,很认真很鲜明。
池绍过去咳一声。许胜凉抬起头,仿佛是走不开,眼睛示意一下: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有点难以启齿。不止一个原因。
许胜凉迟疑一下,跟人说了句什么,走过来。问清楚情况,笑了一声。
“我带你去。”
之前吓退池绍的猪圈,是通向厕所的必经之路。
狭小的猪圈,气味很差。一推栏板,白花花的大猪噜噜凑过来,在槽前挤了半天。池绍紧紧捂着鼻子,贴着过道的黄砖墙壁走。
许胜凉朝里面挥挥手:“别吵,红薯在煮。等下就来。”
猪再噜噜一阵子,躺下了。
池绍吃惊又好笑:“……跟猪也能说话?”
许胜凉点点头。突然看了他一眼,再点点头:“能。”
……幼稚把戏。
气氛似乎松快了些。池绍抢先出去,看到目的地,大吃一惊。
“就这?”
一个豁口废酱缸,搭两块板子就算便池。便池正对一条水沟,沟前除了一堵炸平的土坡外,无遮无拦。坡上杉木荆稀稀落落,后面隐隐有人声。
池绍苦着脸:“跟剥光了似的,太开放了啊。”
许胜凉瞧了瞧坡上,打量一下他,带点笑。
“谁稀罕看你。”
还是转过背,走向水沟另一端。尽头一管引山泉的竹子。涓涓细流都注入蓄水池。
夕阳下杉木的影子金光斑驳。池绍走过去洗手,凑近了,看见他嘴唇有点干裂。
“哎呀,忘了。还说给你带可乐。”
许胜凉眼睛亮了亮,也伸手接水,哗哗往脸上甩。
池绍索性靠近一步:“真的,就那么爱喝可乐?喝多不好的。”
许胜凉抹一把脸上的水,直起腰来。
“跟你说过没有?我去找夏也的事。”
“是初一快放暑假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揣着他写的地址就跑去了。跟家里说是去找我爸。到了才知道,我爸做事的工地,离他家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那也不长,能走过去。路灯照着,也看得见路。”
“路上碰到拖垃圾的大车,司机让我上车。我说我没有钱。司机心地好,不要钱,一直送我到他家楼下。”
“我头一回看见单元楼,也不知他住的哪栋。地址上也没写。就一直等。很晚了,也找不到人问。后来有人打牌回来,才问到了。”
“他跑下来接我,说带我去吃东西。那时12点多了。店子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台贩卖机,别的都没有了,只剩下可乐。”
“说不上什么味道,有点呛人。不过很解乏。”
池绍等了等,没听到下文。
“后来呢?”
“……到现在都这么觉得。”
贺寿声隔着房舍此起彼伏。许胜凉擦擦手就要出去。池绍说声等等,拿出手机走到一边。说几句,递给许胜凉。
“是老支书?四组的农保费我交他儿媳妇了。”
池绍模棱两可地支吾一声。
“你先接。”
许胜凉伸出手。手机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喂?……说话。”
池绍看他把手机放在耳边,愣了一下,抬起眼睛找人。还敢说什么,忍着笑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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