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

　　北方的春日，草木扶苏，天高云淡，有风吹过窗前，江君瞪着宿舍楼下铺得厚厚的柳絮在风中翻滚，兀自发呆。

　　对于江君这样的表情，老蒋已经渐渐习惯了，认识一个多月以来，老蒋发现这个室友时常对周围的事物置若罔闻，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25岁的年纪，能有什么样的心事呢？

　　这个美籍华人的一切都那么与众不同——且不说他过分英俊的外貌用老蒋的话说叫“漂亮得邪乎，漂亮得不像话”，单就他居然在阳春三月从美国跑到大陆高校来读计算机博士这件事，已经让很多人想不通。老蒋曾经瞪着他，一口气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家境不宽余，老蒋一定会放弃保送本校研究生的机会，申请出国留学，某人居然反其道而行？而且江君本来应该住外国留学生宿舍，但是他坚持要跟国内的学生一起住普通的研究生宿舍。老蒋想了半天，得出结论：“一定是想体验上山下乡的感觉……”江君很好脾气地笑，好奇地问：“什么是上山下乡？”

　　又有风吹过，带来一阵欢呼，隐隐听到有节奏的“加油！加油！……”老蒋竖起耳朵听了听，一拍脑袋叫道：“差点忘了！今天有球赛呀！”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江君就向外冲。江君懵懵懂懂地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拉了出来，来不及问到底是什么比赛，已经被老蒋拖到了操场边。

　　好多人啊！江君跟着老蒋好不容易在操场一角找到一个落脚的位置，向场内望去。看起来是足球比赛，红蓝两队的队长正在场中心等裁判投硬币决定开球权。江君看看蓝队的队长，再看看其他队员，糊涂了，大声问老蒋：“这是男子足球赛还是女子足球赛？还是混合的……”

　　在周围人群投来的异样目光下，老蒋急忙压低声音回答：“废话！当然是女足啊，你什么眼神？”又补充一句：“是地区高校友谊赛，60分钟一场的，我们是蓝队。”

　　江君夸张地揉揉眼睛：“女足？为什么有个男生做队长？”

　　更多人转过头来看他们，目光已经开始不大友善了。老蒋几乎要晕倒，向着周围团团抱拳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位兄弟是土星上来的新警察，入校才一个月，各位多包涵哈……”转脸冲江君低声吼道：“拜托，土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你再好好看看？”

　　江君耸了耸肩，咧嘴一笑。这时比赛马上要开始了，蓝队挑了靠近他们这边的球门，队长原来是门将，正好让江君有机会仔细打量。

　　只见远远一个瘦高的身影顶着一头短短的冲天黄发，摇晃着肩膀大步向球门走来。只看那鹤立鸡群的身高配合有一点驼背的走路姿势，绝对是一个男生的做派。但是她的皮肤偏偏白得透明，削瘦的脸上，剑眉星目，展颜一笑，唇红齿白。她应该是个女生，没有踢足球的男生能有这样超级无敌的好皮肤，更没有男生会有这么干净的气质，好象漫画里走下来的美少年。她握起拳，向队友们做了一个干脆有力的“加油”的手势，然后向场边的同学挥挥手，观众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大概因为只有江君没有动，加上他的身高和相貌，在激动的人群中显得特别醒目，她眼睛向这边一扫，朝他翘了一翘唇角。江君感到一瞬间的眩晕，在那一刻彻底理解了好莱坞影评人的一句话：“最性感莫过于天生的翘唇……”老蒋在一旁斜眼瞅着他笑道：“土人，被电到了吧？”

　　比赛在欢呼声浪中开始。女足比赛虽然没有男足激烈，但红方队长作为前锋，速度惊人，屡屡突破蓝方后防线，使得蓝队门前惊险连连，倒也有些看头。蓝队虽然主场作战，但士气有余，整体技术不足，局面一直比较被动，只有门将凭借几次漂亮的扑救成了场上最耀眼的明星。红队得势不得分，情绪渐渐急躁起来。这样的局面僵持了四十五分钟，就在江君已经站得腿酸，打算跟老蒋商量要撤的时候，好戏来了……

　　蓝队的女孩子们已经体力不支，一次造越位战术失败，后卫无力追赶，红队前锋带球狂奔，形成了单刀之势！主场观众一片惨叫，老蒋叹着：“完了完了……”
　　江君只盯着那蓝队门将，见她脸上丝毫没有慌张，全神贯注盯着前锋脚下，迅速迎上。红队前锋似一把尖刀直扑门前，但是她也许太兴奋了，终于有一步稍稍趟大了些。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蓝队门将没有错过！在前锋紧赶两步就要追到球的间不容发的刹那，门将居然没有去扑球，而是以惊人的冷静将球截在脚下一顺一勾，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她已带着球转到了前锋身后！对方前锋尚来不及转身，那门将已经看到了中场一个大大的空挡，脚弓一推，皮球贴着草皮直奔蓝队中锋脚下。

　　漂亮的绝地反击！局面在一瞬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观众疯狂的呐喊声中，蓝队终于得分了 —— 1:0！！！江君终于也忍不住放声欢呼起来：“好球！！！！啊~~~~~~~~”

　　得分的女孩子尖叫着在场上狂奔，迎着门将队长张开的双臂，一下跳到她的身上。那门将抱着队友开心地原地转圈，直到其他的队友扑上来，大家一起倒在地上…… 裁判微笑着给了她们一分钟狂欢时间，然后过来提醒她们比赛还要继续，对方要开球了。

　　门将最先跳了起来，张开两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稳定情绪，然后自己将右手向脸上虚抹一把，顿时把一张笑脸变出来酷酷的表情。场外一片女生的尖叫：“她好~~~帅~~~哦！！！！”不知道为什么，江君听着有点酸酸的感觉，“帅”，好象以前是他的专有形容词吧？

　　红队在整场占优势的情况下比分落后，队员个个都红了眼睛，摆出了拼命的架势向蓝队门前狂轰滥炸，终于在终场前3分钟，在蓝队小禁区正前方赢得了一次任意球机会！

　　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观众都屏住了呼吸。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正的位置，几乎跟罚点球差不多了，老蒋又开始叹着：“完了完了……”江君白了他一眼：“能不能说点好的？！”

　　但见那蓝队门将却仍然不慌不忙的样子，指挥着队友组成人墙，只在正中间留了缺口，做好了准备。

　　主罚的却不是红队前锋，而是门将。红队门将脚下力量很足，是少有的能大脚将球开过中场的女生。这一脚球踢出，势大力沉，但边角被人墙封住，她只能正面射门。而蓝队门将早等准了位置，接个正着，但来球力道凶猛，球几乎从她怀中弹出来。就在她调整姿势再次将球抱住的一刹那，红队前锋旋风般杀到眼前。眼看门将已经将球抱住，那前锋却丝毫没有收步的意思，竟直接起脚，向门将怀里踢去！

　　蓝队门将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球，头深深埋下，半天没有抬起。

　　场内外大乱！女生们的尖叫和着男生们的怒骂，渐渐汇成一个声音：“红牌！红牌！红牌！……”看来红队的前锋如果不是个女生，早被场外的男生们群殴痛扁了……

　　裁判被人墙挡住了视线，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急忙跑过来。却见蓝队门将一跃而起，居然一脸轻松，一手抱着球，一手伸开向下压，示意大家冷静，对裁判笑笑道：“没事没事，惯性，撞了一下，不要紧的。”

　　裁判将信将疑看看她：“你确定没事？”她耸耸肩。裁判再不多说，只给了红队前锋一个黄牌警告。

　　那前锋看看对手，眼中有了一丝钦佩和感激，过来拍了拍对手的肩，底声道：“对不起。”

　　蓝队门将璨然一笑：“好说。”

　　江君心中不得不承认：“靠，她真的很帅！”

　　“鹌鹑儿！”球门后一胖一瘦两个小个子女生一脸关切地叫道，“你真的没事吧？”

　　门将大脚开出球，回头揉着肚子做个鬼脸：“痛啊！怎么没事……”旋即哈哈一笑，“吓你们的，我哪有那么娇气~~~”

　　江君不由得问老蒋：“鹌鹑儿？”老蒋笑道：“还没告诉你她的大名——她叫沈安春，她的同学都叫她鹌鹑儿。”

　　“她姓沈？！”江君突然一把抓住老蒋的胳膊。

　　老蒋吓了一跳：“有什么不对？？？”

　　江君瞪大了眼睛：“平安的安，春天的春？！”老蒋愣愣地点头，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江君喃喃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沈安春……沈安春！难道……上帝啊……”

　　老蒋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
　　江君回过神来，忽然朝老蒋一笑：“你认识她？”

　　老蒋笑道：“认识她的人可多得很，她是这个学校的名人呢。所以你最好不要在公开场合说她的坏话，不然很容易发现身边就是她的粉丝，将你暴扁……”

　　江君斜着眼睛看着老蒋，坏笑：“你也是她的粉丝？”老蒋呵呵笑，算是默认。江君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宣布：“我决定了，我要追她。”

　　老蒋的眼镜差一点掉下来，这个美国人！美国人就是这样追女生的么？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终场哨响，众人欢呼着向场内蜂拥，江君也随着人群向那一蓬黄色的冲天短发挤了过去……

　　安春接过球门后那两个女生递过来的毛巾擦汗，兴奋使得她脸儿红红的喘息着，整个人似一个发光体，说不出的魅力吸引人的目光，却又令在她眼前的人不敢逼视。江君犹豫了一下，在外围停了下来，他最好先远远地适应一下气场……不断有人过来请求合影和签名，安春都很好脾气地一一满足。江君在外围冷眼旁观片刻，已经知道她身边那两个女生是安春的室友，瘦的叫莫笛，胖的叫艾绿茗。他耐心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安春她们收拾好东西要离开的时候，终于走上前去。

　　“嗨！你好！”江君向安春伸出手。

　　安春抬起眼睛，不禁扬了一下眉，没见过真实的人长这么英俊的一张脸！眼前这个男生比自己高半个头，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安春奇怪自己脑子里怎么会冒出“邪气”这么一个词，她甩了甩头，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你好！”

　　江君只觉得那雪白修长的纤手握在掌中，出乎意料的柔若无骨 ——他原以为足球门将的手应该是粗大有力的。这一握，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江君不由一怔，刚才想好的词全忘了，一时有点张口结舌：“呃……我是江君，江水的江，君子的君……我是……计算机系新来的博士研究生……呃……我是想说……你很好，你踢得很好，呃……我是说……你守门很好……”江君一面不知所云，一面在心里暗暗叫苦：“上帝啊，我在说什么……”以前只有女孩子在他面前这样糗，没想到他帅哥也有今天，那些女孩子如果知道了，必定笑上三五年，他的潇洒不羁玉树临风的形象啊，就这样华丽丽地倒塌……这么想着，江君额头已经冒了汗。

　　安春看着眼前这个帅哥，抓住自己的手象个小媳妇一般红着脸满头大汗喋喋不休不知所云，不禁暗暗好笑，但是脸上仍保持了彬彬有礼的微笑，等他略有停顿，便接过来一本正经按照他的自我介绍格式回道：“我叫沈安春，数学系本科三年级学生。今天玩得开心，承蒙你夸奖，谢谢。”

　　江君听着她低沉的富有磁性的中音，忍不住喃喃赞道：“你的声音真好听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张大眼睛道：“你……学数学的？？”

　　他把“数学”说得那么响，眼睛瞪得那么大，安春终于忍不住笑开了：“是啊，是不是很变态？”

　　江君还没有说话，莫笛和绿茗已经叽叽咯咯地笑倒了。莫笛笑道：“喂！大将军，元帅鸣金收兵啦，快把口水收回去啊！”

　　安春笑着抽回手，在莫笛鼻子上一刮，对着江君抱歉道：“我这两个小弟不懂事，你别见怪哈！” 江君讪讪地笑 ——真是出师不利，太打击自信了……

　　绿茗看看腕表，催促道：“老大，快点啦，老黄头的课可不能迟到啦！”安春将外套向肩上一背，拎了书包就要走了。江君鼓起最后的勇气，忽然抢步拦在她面前：“我想……”

　　安春及时收住自己的大步才没有撞到江君身上，抬头看着他，翘起嘴角，很耐心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江君被她这么一看，大脑一片空白，索性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江君自己 ——他从来都不缺少追求他的女孩子，在几个女孩子之间同时进行“多线程调度作业”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虽然年轻，原也以为自己已经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今天中了什么邪？出的都算是什么昏招啊！！！

　　饶是安春大大咧咧，此刻白皙的脸上也不禁浮起两朵红云，不过她瞬间恢复了镇定，大方地一笑：“你很直接啊，我喜欢！”她拉住江君的手短暂有力地握了一下：“我们是朋友啦！不过我真的要迟到了，后会有期！”说完甩开长腿大步流星就走，莫笛和绿茗一路小跑哈哈大笑着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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