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二代救世手札

　　终南仙府再度陷入了持续千年的安静，空无一人。

　　下山时君懿卿没用腾云，出了仙府便随性朝着山下乱走，毕竟终南好风景，转到哪都好看。

　　吹来的风褪去了过度的炎热，但同样带着夏日特有的高温，吹到脸上来也是暖融融的。

　　浓绿翠荫在靠近半山腰时就消退殆尽，余下一片铺开的桃红，连绵不绝地盛开着，一望无际地延伸向下。小径穿过了桃林，无声提示着方向。

　　清谧花香变得浓郁，却并不腻人，时至午后，阳光晒落撒入林间，树梢漏下阴影，却将粉白花瓣照成半透明的柔薄。

　　自承掌储君之后，她就很少放慢自己的节奏，握剑挥斩已成本能，折花赏雪什么的却成了一挥不再来的过去。

　　包括当初蜀山一行，君懿卿也只记得呼啸过耳的风，记得被她挑落的无数把剑，景色如何根本不在她的眼里。

　　或许闲暇仅此一刻，反正路上她也得想法子了断前世因果。

　　回太初界一趟，但凡能问的她全都问遍了，无论是太初界主还是其他古神，要么投给她一个复杂难明的眼神，要么直言因果当了。

　　如何了？何时了？这因果又是怎么一回事？

　　宿命已经在无法窥望的地方摆好了轨道，静待棋子入局。距离天越近，就越明白何谓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忽然，猎猎响动的布帛声在风里卷荡，利落而连贯，仿佛在追逐着她而来。

　　“……什么声音？”

　　站在柔美的浅粉桃林里，君懿卿清空思绪回神，抬头便见天边荡漾着一层晚霞，轻薄的红绸飞舞在半空，游动间，闪动着点点细碎的金光。

　　……不。

　　不是晚霞。

　　否定了下意识得出的结论，少女定睛，看清了天穹中的情形：

　　另外半边天际依旧是一片碧蓝如洗，云彩依旧带着悠闲的白，还未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日头只是略微偏西。

　　另一边，游旋着红绫的天穹已经染上了一片绯红，与浓烈的粉紫和柑橘色交织着，映出天际绚烂的色彩。

　　红光晕开团团暖色，赤红与浅黄不均匀地铺在云端，从中破开的日光，撒下缕缕金辉。

　　就在这样的对比之下，那块如同蓝宝石般澄净的天，普通得根本不值一提。

　　似乎是任务完成了，混天绫自半空飞了下来，柔软的绫锻游曳出水波的弧度，在她身边亲昵地绕了起来。

　　“真是让我好找。”

　　声音在头顶响起，少年踏着金轮慢悠悠地落在她身边，双手环胸，侧目向她笑着，恣意清朗：“恭喜了，小殿下。”

　　笑语伴着缓缓流动的风流入耳中，君懿卿没立刻回答，只是怔然看着那仿佛于碧蓝苍穹中燃烧着的烈焰红影，桃花在他身后都显得苍白如烟。

　　金轮携风带火托着他卓然立在半空，姿态却放松得好整以暇，少年昳丽明快恣意，微风撩起发丝在空气里飞扬，比天边正灿烈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惊艳到放肆，却又生动至极，心中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顷刻破碎，鲜活地取代了那张如月般在心间高悬供奉的画像，将边缘神性的描金一点点擦去。

　　这世间，原来当真有谁就是风月本身。

　　目光如同被凛冬封冻的冰面，移动的艰难至极，眸光闪烁几下，君懿卿习惯性低垂下眉眼，向他问好：“见过师兄。”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他落在她面前，金轮即时消失于脚下，像是喧风莅临。

　　数里春日灼华霎时颓作等闲，少年浑然未觉桃林化雪，眉眼带笑，向她递过一只紫金水檀的木盒：

　　“恭喜拜得良师。玉虚宫持剑者众多，闲来去找他们切磋一番，你觉得如何？”

　　凝滞半息，她双手接过木盒，檀香隐隐弥散在莲香里。君懿卿对上他的双眸，忽而浅浅笑开，明灵而昳艳，反问说：

　　“师兄觉得我能赢否？”

　　“胜者舍你其谁。”哪吒理所当然地笑答，“三年问鼎蜀山，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战绩。”

　　闻言，君懿卿了然，却垂下眼帘无奈扬唇：“只是过往虚名，还论不上能与诸位师兄谈高下。”

　　“不，”他语气轻巧地反驳了，乌墨凤眸里盈着认真，“有朝一日，你连我手中的斩妖剑也能挑落。”

　　木盒的棱角刺在指腹，她忽然想起不知详情的前世，想起不知何处的过往因果，想起不知是否能善终的前路，觉得自己能不能活到这个时候都是回事。

　　不过比起花费时间在遗憾和惆怅上，君懿卿更愿意选择尽快达成这个成就。

　　“往后跟着我修炼如何？”哪吒适时地提议，眉梢一扬，意气盎然于眼底。

　　愣了几秒，少女讶然反问：“师兄不是很忙吗？”

　　“公文有时候也不是非写不可，可以没那么忙。”少年恣意地抹开一个笑，“况且，我已经跟云中师叔请示过了。”

　　好一招先斩后奏……君懿卿凝噎。

　　“不过我这样做的目的，也有烟水蜃情绪来源的理由在。”

　　哪吒神色镇定，双眸一如当初山庄初遇时那般平静，纯粹如无波墨河：“虽无法确定具体对象，但来源乃是浊魔四凶之一，这点绝不会错。”

　　有山庄作为经验打底，君懿卿这次并未表露出过大的惊愕，眉尖蹙起：“又是四凶？”

　　以情绪追根溯源本该是天方夜谭，能辩出种族已是能耐超群，想不到哪吒居然能直接找出情绪主人能力的根源，并且又将罪魁祸首的箭头指向上古四凶。

　　但四凶如今确认陨灭的仅有梼杌一个，那就代表着，她那日听见的声音，在混沌饕餮与穷奇之中。

　　这么一想，那日确实是惊险至极……但她并不后悔把烟水蜃拔出来的举动。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或者是君懿卿的毫无自觉表现得太过明显，少年墨玉般的凤眸轻扫而过。

　　后背即时泛起一股细密的温寒，仿若无声的警告，带着熟识的温和，以及不容反抗的威势。

　　心虚感终于开始繁殖蔓延，黑曜石般的凤眼别开目光，连带着头也跟着一侧。

　　就是这目光偏移的一刹，君懿卿以余光瞥见一道蓦然亮起的传音符文，勾画自起笔至敛锋都快得惊人，未眨眼便成型，醒目地闪烁在神令上。

　　神令的主人将它拿起，好像是早就在等着有消息来报：“萧其明。”

　　“元帅，”沉稳男声里透着微不可察的凝重，“混沌王宫遭人闯入，妖王近卫称有灵器被夺。”

　　“…我知道了。”

　　神令的传音是他人听不到的，君懿卿只眼见他在接到传音后，周身气场都从清朗转为锐利，方才还胜过骄阳的笑意也退散了。

　　是什么消息？少女微妙地忧虑着，他似乎生气了。

　　这位少年神脾气相当好，行为举止都像是谁家鲜衣怒马的少年。她种种超出界限的行径也没让他生气，传说的杀伐相仅是作祟妖魔可见，对人是当真宽容得没边。

　　除了那次凶兽祭坛里，他展露了短暂的怒火，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那么这一次，也是跟凶兽相关的吧？她这么猜测。

　　“有人明闯混沌王宫，劫夺其中灵器。”坦言告知，哪吒将目光转向她，金令被他挂回腰间，“和我一起去？”

　　……

　　妖气浓郁闷浊，阵法通天矗立向外晕开浅蓝幽光，云层旋卷着包裹了四根晶柱，在断壁残垣里，仿佛鹤立鸡群。

　　天边聚拢的云层有些灰浊，地下错乱着一片人影，站在最前的男子玄甲披身，正盘问着什么。

　　忽有灼烈神火烧散堆积的灰云，云火纷涌席卷半幕天穹，炽烈红衣踏金轮落在如同被凝固的火云之上，衣衫猎猎。一道清窈玄黑伴侧，风骨神秀。

　　“这……”妖王近卫显然想问同行者是谁，但考虑到另一方是哪吒，张开的嘴还是又闭上了。

　　打听的风险有点高，还是算了。放弃了这个念头，近卫首领强作镇定地紧住了手中武器，掌心沁出一层细汗，滑得让它费力。

　　云火上的两人轻捷落下，自不远处并肩走来，萧其明已然转过身。近卫首领下意识绷直了身体，刚打算行礼，却在不经意目光瞟动时看清玄衣少女的面容。

　　红纹，凤眼，黑衣，昳艳泠冽的人族修士。

　　好眼熟、好眼熟、眼熟得似乎应该做些什么……

　　想起了什么，豹妖忽然睁大眼，一声惊喊冲破喉咙，甚至无意识地带上了咆哮的兽吼：“是你！”

　　大概是紧张与震惊交杂过度冲击了头脑，总之豹妖在惊鸿一瞥的容颜刺激下锁定了什么，猛地抬手指向君懿卿，竖瞳剧烈震动，似有怒容。

　　獠牙在愤怒中瞬间突出，它忘记手中还握着长矛，伸手的动作带出寒光闪闪的锋刃，呼啸直刺少女脖颈。

　　“放肆！”

　　刀锋铮鸣着脱鞘而出，哪吒迅速将君懿卿拽开，一手将她护住。昳丽眉眼陡然变得凌厉，怒意难掩地在身前烧起跳跃的业火：

　　“你是打算袭击谁？”

　　萧其明的刀已经劈落击飞了长矛，径直架在那豹妖颈间，面容阴沉：“敢持械相逼神界统帅，论罪当斩。”

　　焚得尽魂魄的神火肆意向外扩散着肃杀气，呆滞如定格的妖神色惊恐。这局面无论如何它也没想到，它发誓，它针对的绝对不是哪吒。

　　这少年统帅它是头一次面见，云上便领略他不怒自威的气势，怎么可能在明知是克星的情况还持械招惹，人没见过这神将的无边杀伐相，妖还能没见过吗？！

　　人间传他平易近人少年意气，妖连笔画顺序都不信。没见过，不信谣不传谣，讲道理是真的，但温和一定是假的。

　　冷汗自额头滑落，那双胜过刀剑锋利的视线令它打着寒战，像是即将割破喉咙的暴风。

　　豹妖不敢抬头，只是不断恐惧地发着抖，下意识地远离那一丛焰火，牙齿打架着回忆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它，好像是……

　　玄黑如裁夜泼墨的裙摆映入眼帘，豹妖恍然醒悟，仿佛刚刚从长梦中脱身清醒，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它怎么会……当着中坛元帅的面，对他带来的人，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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