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爱

　　爱之物语咖啡厅，13号桌。
　　文静只向公司告了半天假。禁不住傅敏的絮絮叨叨，文静总算做了点努力，把平时总是绾起的头发散落下来，摘下眼镜，换上隐形眼镜。这次相亲能不能成，文静并不介意，只要对傅敏有交代就行。
　　文静一入门就向侍者问询，侍者自然在前面带路，引她过去。一路走去，文静大约知道了13号桌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对方比她先到了，文静看看手表，自己并没有迟到。那人见她走来，像是已经猜到了，未等她过来就站起身，等她走近，那人颔首，淡然一笑：“你好，我是韩东尘。”
　　“你好，我是文静。”文静心里虽然讶异，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傅敏常常说她，不知道性子是太冷淡还是太沉静，天大的事情落在眼前也不见脸上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对面那个男人，西装革履，穿在身上却不做作，如同日常最普通的一件衣服；且不论相貌出众，那举手投足间从容自在的神态，犹如天生的气质已高出常人几分；眉间微皱，似有心事，又似长久带着的一种情绪。这样的男人，就算有一个孩子，也不至于要来相亲。文静心下当即明了，今天的茶不必喝得太久。
　　韩东尘看文静坐下后一言不发，只随意看了看他，便从包里拿出手机放在手边。他也索性不说话，大大方方端详她。为了她单名一个“静”字，他便来见她，其实太过随性而为了。她的一头长发倒也好看，只是缺乏护养，面容也算清秀，衣着却极其简单朴素，素色衬衣，及膝纱裙，完全不像他平日所见的时尚或是奢华那一类女子，不搭调的是，她所用的手机显然价值不菲。家里人会怎么叫她，静静？静儿？
　　韩东尘看文静总是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以为她不耐烦了，忙收回思绪，换了个姿势，抬手招来侍者，问她：“文小姐喝点什么？”
　　“温开水就好，谢谢。”
　　温开水端来，文静抿了一口，放在桌上，等他开口说话。若是平时，韩东尘总能不露痕迹地保持良好的修养，即使心里是冷的，面上也总是谈笑风生，让人如沐春风。而此时，韩东尘却有些倦怠了，并不想曲意说些搭讪的话，避开脸，如同没有发觉文静的目光似的，只是漫不经心地划拉汤匙，搅着杯中的咖啡。
　　文静看他的样子，已猜到几分，心中却依旧平静无波。
　　“韩先生喜欢这家咖啡厅吗？”
　　不明白她问的意思，韩东尘随意答道：“第一次到这里，还谈不上喜欢。”顿了一顿，他又说：“若是我选，不至于在这里。”
　　文静微笑：“我不喜欢这里，尤其是这样的午后，坐久了便觉沉闷。韩先生看来有点累，不如我们离开吧？”
　　话刚说完，文静的手机响了。铃声第一声还未响停，文静便接了，紧张地问：“喂？阿姨？”
　　过了数秒，文静轻舒了一口气，韩东尘看她一下子紧皱眉头，一下子又舒展开，侧过脸，抬头点头都极其轻微。文静小声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抬手看了眼手表，便拿包站起来。她说：“韩先生，真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
　　说是着急，韩东尘却看不到她脸上有慌张的表情，看不出来是推托之辞还是确有其事。韩东尘突然觉得，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有些歉疚。
　　文静看他不语，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走了。
　　韩东尘回过神来，匆匆结了帐，追出门去，看见文静正急急往一个方向走去，脱口喊出：“文静！”
　　文静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回转身看他，韩东尘快步走过去，说：“文小姐，我有车，不如我载你一程，别误了急事。”说完，韩东尘有些后悔，这样说倒不像好心帮忙而像是有意炫耀。
　　文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坐上韩东尘的车，文静仍旧是平静的模样，并没有沾沾自喜或是强忍雀跃之情，对车中的一切也并不好奇，只凝神看着窗外，似是一心想着那着急的事。韩东尘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专心开车。
　　没想到文静要去的地方是菜市场。文静道了谢，便要下车。韩东尘只说：“去哪，我停好车去找你。”
　　听着这话语气有些不对，文静怔了一下，不想纠缠，答了一句：“包子铺。”
　　停好车回来，韩东尘果然在包子铺找到了文静，虽然她已经把头发绾起来，她纤细的身影仍然很显眼。韩东尘站在一旁看她，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她，只见她一边递过钱去，一边拿过包子，动作像重复了千百回那样熟稔自然。她从队伍里出来，向四周看了看，看见了他，信步走过来。
　　“这几个包子就是你说的急事吗？”韩东尘语气平淡，好整以暇地等她辩解。
　　文静刚要开口。韩东尘就看见她身后，那包子铺前长长的队伍忽的一下都散开了，人群转瞬间就消散了。
　　文静脸上仍是那平淡的微笑：“这的包子现做现卖，每天都有定量，卖完就收了。要不是你送我过来，我只怕赶不及，谢谢你。”
　　韩东尘对不上话来。文静却又说话了：“你的袖子湿了。”韩东尘抬手一看，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大片水渍，往边上一看，原来是不小心挨到了旁边摊位上的水盆。韩东尘皱了皱眉。
　　文静说：“我们先出去吧。”
　　到了车上，文静让韩东尘脱下外套给她，她从包里拿出手帕，小心地印在袖口那片水渍上，用手轻轻按着。
　　在这样的时代，还用手帕的人，不是太讲究，就是太矫情。韩东尘拿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文静摇摇头：“用纸的话，碎屑会掉在上面。”
　　“我只怕脏了你的手帕。”
　　文静头也没抬，说道：“洗洗就好。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
　　文静不语。专心地，一遍一遍，用手帕反复印上那片水渍。
　　尽管文静坚持没有必要，韩东尘还是把她送到了家。在小区门口文静就下车了。看到韩东尘也从车上下来，文静等在原地，再一次向他道谢。
　　文静道了声再见，转身要走，韩东尘有些不甘心，于是说：“我们不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吗？”
　　文静愣了愣，显然没预料到，淡淡地说：“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没有必要？”韩东尘向前跨一步，靠近文静。
　　文静抬头看着韩东尘的眼睛，没有一丝慌乱，依然清澈，沉静如水，波澜不兴。韩东尘只觉她的眼睛明亮澄净，竟有点失神。
　　文静说得很慢：“韩先生家中有父母孩子需要照顾，我并不是适合的人选。我的母亲生病需要人照顾，我想我没有精力去照顾其他人。”
　　“我又不是在找保姆。”韩东尘一脸的无所谓。
　　文静轻笑一声：“以韩先生的条件，相信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子。不知道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韩先生这样执着？”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也不是执着。我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多了解对方一些再做决定。”
　　“很抱歉，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其实有许多地方都格格不入，不是吗？既然如此，何必浪费时间？”
　　“格格不入？我怎么没感觉？”
　　文静有些恼了，很快又平静下来了。文静扬声说道：“不知道韩先生这样拐弯抹角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如果想问我对你有没有兴趣，那么，没有。如果想问我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那么，不是。这样说，不知道韩先生满意没有？”
　　韩东尘定定地看着她，淡声说：“我想知道，你介意的是要照顾我的父母孩子，还是你我之间的境况悬殊？”
　　文静此时的脸已经淡得没有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好把下面的话一次说完：“韩先生，一开始你就并非真心想和我约会。不必否认，我知道你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是在试探。或许你在想，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对你的英俊潇洒毫不动心，对你的财富毫不在意，你想拆穿我的假面具。韩先生，你不过是负气而已。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文静停了一下，韩东尘没有答话。文静咬了咬唇，情绪平复下来，又说：“说一点不动心，那是假的，因为你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只是我想你我不是一类人，我想要的必定和你想要的不同，我的那一点动心并没有任何意义。至于你的财富，我确实不在意，也许你挣的钱多我挣的钱少，但这并不代表什么，我不认为你我因此就有了高下的差别。我不能每天坐着高级私家车出门，但只要能够赶得上买到我想要的包子，我就觉得足够了。”
　　韩东尘似乎有些愣住了，文静最后说了一声拜拜，转身走了。走了两步，韩东尘在她背后，仍坚持说了一句：“再见。”
　　何必说再见呢？浮尘中擦肩而过而已，一面就已足够。文静没有再回答，直直走了。
　　上了楼，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文静倚着墙发了一会儿呆，整理好表情，才开门进屋。
　　开了门，文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阿姨从厨房出来，文静把手里的包子递给她：“阿姨，麻烦你给热一下，吃不完就留着吧。”
　　阿姨答应下，往卧房看了一眼，又进了厨房。
　　文静会意，放下包，走近母亲的房间。母亲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半睁着眼，看向窗外。文静缓步走过去：“我回来了。”
　　“嗯？”母亲像刚睡醒的样子，转头睁开眼。
　　“不是说想吃包子？我买回来了，现在就吃？”
　　母亲摇摇头，靠在椅背上，似又睡过去了。文静轻轻退了出去。
　　晚饭时候，阿姨照例回家吃饭。
　　母亲问：“怎么样啊？”
　　文静说：“不太合适。再说吧。”
　　“别让人以为我老太婆碍着你了，想嫁就嫁去。我可没说过不许你嫁的话。”
　　“不是这样，真的是不合适。”文静强打起精神，但是翻来复去还是只能说这些话。
　　夜里，傅敏打电话来问相亲的事。文静看看母亲的卧室，没什么动静，于是掩上房门，在自己房里压低声音和傅敏通话。文静把约会的大致过程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她和韩东尘在家门口的一段对话，倒不是在意什么，只是懒得费心解释更多。
　　傅敏听完，竟冲着手机大喊：“明知道你在约会，什么时候不好偏那个时候要吃包子，梅姨到底是怎么想的？！”
　　“敏敏！”文静赶紧打住她。
　　“梅姨那时候明明答应了……”傅敏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替她打抱不平。
　　文静想起那时候，隔壁家的大女儿说是婚介所有好介绍，来劝她去相亲时，她本是不愿答应的，傅敏却恰好在旁边，也撺掇她去。
　　母亲一直听着，忽然说了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没本事帮你找个好婆家，难不成还挡着你的道，不让你走不成？”话里半是玩笑，半是讥讽。直到现在，母亲说那句话时的表情语气还历历在目。文静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静静，静静？你别生气……”傅敏听了半天也没听见文静说话，以为她生气了。
　　文静笑了一声，直说：“没有。你不要多想。今天那人也不适合我。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静静，你不要这么傻，耽误了自己……”傅敏明知道劝不动她，却总是忍不住说她。
　　“我知道……我没有委屈自己，你放心。你先睡吧，我要做图了。”
　　傅敏一听，又在那头大叫起来：“你不早说？！快点做完睡觉去！文静！你能不能少折腾自己一下？！”
　　“好啦！我做完就睡，很快的。晚安！”文静赶紧挂了电话。
　　嘘了一口气，文静打开电脑，静下心来开始工作。
　　文静睡下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睡着之前，文静对自己说：今天，没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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