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乔总

　　作品截稿前，池慕橙泡在公司做最后的努力，这两天联系不上姐姐，只当姐姐在忙，没往别处多想。

　　稿子交上去，接下来几天静等是否入围通知，提前被刷下来，代表不够资格挑战顶尖的设计师，更别提亲眼见一面郑士从。

　　乔馥蕊知道池慕橙忙，橙子上班期间没打招呼，从医院出发开车回了趟爸妈家。

　　工作日下午回去，妈妈来开门，看见她愣了半天。

　　“蕊蕊？”乔妈开门招呼她进来，“怎么没带钥匙？”

　　乔馥蕊把手里买的水果放下，往客厅走，爸爸正躺沙发闭眼睡觉，她折回妈妈身边，小声解释道：“韩靖雯快生了，我在医院给她陪床。”

　　乔妈打量乔馥蕊一身朴素的运动装，语气似有埋怨道：“给她陪床，工作怎么办？”
　　“你不会请假吧？让领导知道对你有看法的。”

　　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停职的事，当年抄袭的事，乔馥蕊为了不让父母担心独自隐瞒至今，正是她的退让不懂分担，重重顾及一直在施加给自己压力，而承受能力是个有限的容器，已经不能支撑压力没完没了塞进去。

　　容器也需要喘息的空间。

　　没有松弛只有紧绷迟早碎掉。

　　乔馥蕊执起妈妈的手，指腹轻轻抚摸妈妈手背粗糙的褶子，低头羞愧道：“妈，您女儿没有表面看起来优秀。”

　　准备好的话堵在齿缝间，急于钻出来告知妈妈，却被她无地自容的情绪按耐住，一字一句缓慢道：“我被停职了。”

　　“还有…我打算辞职。”

　　“什么！”客厅装睡的男人猛地坐起来，一嗓子吼过去，“外面有多少人找不到工作？”他站起来，气汹汹指着乔馥蕊走过去，“你倒出息！白领做够了？！钱不赚了？”

　　难得女儿回来一趟，乔妈挡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小心护着女儿劝丈夫道：“你先别着急，听蕊蕊说完，她是不是找到下家了？”

　　乔妈回头，眼神仍充满包容。

　　乔馥蕊十指握拳，牵强笑道：“妈，我不想再骗你们。”
　　“你们从小期待我成才，我努力回应你们的期待，我害怕你们失望，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四中出风头，那几年我享受虚荣，以为自己没问题，你们看看现在的我。”

　　“现在的我还剩下什么？”乔馥蕊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艰难消化满心揣着的苦涩，“现在的工作不是我靠努力换来的，我有悖对设计师职业的尊重，爸妈…我抄…”

　　“你给我住口！垂头丧气像话吗！”乔爸对乔馥蕊不对劲的状态置之不理，强势打断她没说完的话，推开乔妈来到乔馥蕊面前，一巴掌有力扇过去，责怪道。

　　“你剩下一条命！剩下我们乔家出人头地的责任！年纪轻轻工作不顺利就闹辞职闹脾气，是不是我对你的敲打太少了！”

　　眼见丈夫动手打女儿，乔妈赶紧护住傻站着的乔馥蕊，苦苦哀求丈夫道：“女儿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动手打她呀？”

　　一巴掌下去，乔馥蕊捂住脸，嘴里尝到血腥味。

　　乔爸气的急促呼吸，背起手冷冷瞪着乔馥蕊，“不打不成器。”

　　乔妈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好生商量道：“蕊蕊，你爸说的有道理，外面竞争好激烈的，没有工作你开销怎么办？辞职完全可以找好下一家再走嘛。”

　　乔馥蕊耸动肩膀，发出夫妻俩不理解的诡异笑声。

　　“你们也懂竞争激烈。”前所未有的愤怒涌上来，堆积在眼底，蓄势待发。

　　“你们巴不得把我扔进狼堆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撕开我的皮，喝我的血，啃我的骨，还笑着安慰我不疼，成功一定要经历这一步对吗！”

　　“妈，我抄袭了，你明白吗？！抄袭！”乔馥蕊面色平静异常，愤怒到一定程度，反而冷淡道：“三年前我为了晋升抄袭别人的作品，我被当时的公司当枪使，我害了一个和我一样有天分的年轻设计师，我把自己推进深渊！如果没有朋友帮我，你们女儿早想不开自杀了。”

　　“自杀？！”乔妈大惊失色，背后乔爸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拉不下脸来说句好话。

　　“蕊蕊啊…蕊蕊你别吓妈妈。”乔妈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再次抓住乔馥蕊的手，女儿却躲闪避开，她才注意到女儿患病般消瘦的脸颊，整个人神态糟糕。

　　话不吐不快，撕破自己虚伪的表象，乔馥蕊心里竟觉得如此轻快，眼里翻涌释怀的热气，喃喃自语道：“妈，能不能有一次，您站在我身边，替我质疑爸爸说的不对？”

　　乔妈唯唯诺诺低头。

　　接着，乔馥蕊笑着擦掉眼泪直视爸爸，“爸，能不能有一次，你心疼女儿过的不容易。”

　　目光来的锐利，男人躲闪开，不禁心虚。

　　“她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职位是提前透支下半辈子可能性换来的，客户是一杯酒接一杯酒舔着脸陪出来的。”

　　“月薪上万，开豪车，穿名牌，是拿无条件加班一天一天拼出来的。”乔馥蕊抬手整理头发，挺直僵硬的背脊，扬起明艳笑容，不想在父母面前露出脆弱来换一次可怜。

　　“幸好…”
　　“没有你们的理解，还有人爱她。”

　　“她不会再为扮演你们理想中的女儿努力了。”

　　…

　　失魂落魄离开家，乔馥蕊始终没有得到渴望的回答。

　　从小温文尔雅的女儿，像个疯子跑回来发脾气。

　　爸爸妈妈眼里，她很莫名其妙吧？

　　推开老旧的单元门，乔馥蕊收紧运动外套，外套是橙子的衣服，上面沾着独有的干净气息，多少能让她安心一些。

　　“乔馥蕊？”

　　第一声呼喊，乔馥蕊以为听错了，低着头没理。

　　“乔馥蕊！”第二声，伴随脚步追上来，有人从后拉住她胳膊。

　　池慕橙等半天了，乔馥蕊不在医院，也不在带龙龙，她给乔馥蕊打电话发微信没人接，到处找不到，来乔馥蕊父母家碰运气。

　　乔馥蕊回头，跌入池慕橙着急的怀抱，池慕橙心有余悸道：“你吓到我了。”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怕你忙。”乔馥蕊揉揉池慕橙脑袋，温声安抚，“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池慕橙松开她，乔馥蕊皮肤白，红肿的巴掌印很显眼且违和，她伸出手指想碰又不忍心，僵在半空心疼道：“他们打你了？！”

　　“没事。”乔馥蕊拉住池慕橙的手指，顺势握在掌心讨好的摇晃，“陪我去个地方吧？”

　　池慕橙嗫嚅，咽下刨根问题的担忧，弯唇欣然道：“好。”

　　“想去哪我都陪你。”

　　…

　　刚搬来Z市，乔馥蕊喜欢去隔壁单元楼前的石桌坐着。

　　夏天闷热，伴着吵闹的蝉鸣，石桌石凳似泉水清凉，树叶的剪影在桌面摇晃，交织出斜上方遮挡烈阳的网，偶尔她会在这读书，边读边烦恼蚊子的叮咬，或有时静静坐上十几分钟乘凉，享受自己瞒过夏天的秘密基地。

　　她也有天真的少女时期，侥幸每次过来周围空无一人，盼望时间慢一点，让这份安逸延续下去，来到新的城市，不求太多朋友，只希望有人愿意接纳她，别嫌她来自落后的小地方，愿意听她说话，给她认同的回应。

　　后来辩论赛一战成名，四中名人哪还有时间一个人安静独处，周末同学和朋友争先恐后约她，带她以极快速度认识了Z市的繁华，众人拥簇的生活自然不是开始想要，但她沉沦了。

　　乔馥蕊带池慕橙过来，安排橙子坐下。

　　见证她长大的石桌也在老去，原先光滑的桌面饱经雨打风吹，沉淀出沧桑的暗色，边边角角有破碎的伤痕，乔馥蕊抚摸上面不再细腻的纹理，眼中含着池慕橙看不懂的情绪，随口问道：“交稿了？”

　　“交…了。”池慕橙犹犹豫豫道，她有心回避工作和比赛的话题，不料乔馥蕊主动提起。

　　桌面浮了一层灰尘，乔馥蕊视而不见，坐上去摇晃双腿，语气透着对往昔的怀念，“橙子，我没问过你对未来职业的规划。”
　　“你有想过自己要达到什么高度吗？”

　　一辈子的设计师，创作无数惊艳的作品。

　　还是像她，向管理岗位倾斜。

　　池慕橙注视乔馥蕊柔和的侧脸，一时竟有些慌，好比突然被老师问到理想却没有头绪的学生，底气不足道：“乔馥蕊，我走一步看一步，没想过职业规划。”

　　她支支吾吾，蹦了一句说过多遍却不知道具体怎么实现的，“我要超越你。”

　　橙子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乔馥蕊双眼漾出温柔的笑意，“橙子，人往往难以超越自己。”

　　“我怀念做设计师的初衷，但职场的复杂人性的复杂，有几个能保持本心和自我呢？我害怕受伤，为了保护自己变成曾经讨厌的模样，你说…”

　　“或许我的初衷不够坚定对吧？”

　　“我没有脚踏实地做设计师，想的更多是利益，我的作品打上商业化标签，吸引很多人慕名而来，他们不知道那些不再是我沉心创作的设计，我也固步自封，无法超越从前的我。”

　　“你的目标就是超越这样的女人吗？”
　　“那很容易。”

　　乔馥蕊所说，恰恰是珊诚乔总的处境。

　　她还能再上升吗？能，但不想了。

　　不能握笔，她才发现有多害怕，浪费了多少时间，默许自己的才能沦为赚钱报恩的机器。

　　乔馥蕊招招手，池慕橙站在她面前，她张开怀抱贴过去，靠在橙子肩膀，语调轻快道：“橙子，为了你我有打算辞职离开珊诚。”

　　池慕橙错愕，头一次听乔馥蕊说起。

　　乔馥蕊看着少女清澈的眸，歉意道：“我怕你不再崇拜我，却没有付出努力和决心，做回你崇拜的对象。”

　　“现在我要为了我自己辞职离开，我还想拿起笔，离开办公室，离开讨厌的应酬到处走走看看，有朝一日以普普通通的参赛选手参赛，凭借用心完成的作品去拼一个奖项名次，我会失败，不会害怕了。”

　　女人亲昵揉捏池慕橙耳廓，水润的目光勾勒出少女清秀分明的轮廓，眼底染上绵绵情意，疼爱道：“等我做到了，再把我当成目标超越吧？”

　　坚持一件事，很难。

　　就算有天赋，听惯别人夸奖的乔馥蕊，也没有将设计艺术加以钻研，不断进取，她对设计的热爱不够纯粹，因她学习设计的池慕橙呢？橙子向往的，一定不是利益至上的设计师。

　　而她向往的，是当年坐在石台静下心来的少女。

　　池慕橙勾住乔馥蕊的腰，额头靠在一起，小声嘀咕道：“你站着不动我都追不上，现在要我跑断腿呀？”

　　“你可以的。”乔馥蕊吻住少女樱花色的唇，停在表面啄一口，含一下，有意逗弄般浅浅亲吻，池慕橙不经撩，加重鼻息，舌尖蛮横闯进去反客为主，乔馥蕊偷笑，闭上眼双手环住她肩膀。

　　夜晚风声掠过耳边，偷看她和她旁若无人缠绵的拥吻，两颗加速的心跳不分彼此，点燃周遭树叶摇曳的静谧，突然一只猫窜出来，惊扰了二人，乔馥蕊推了推池慕澄肩膀。

　　池慕橙舔去唇角的湿润，发自内心高兴道：“乔馥蕊，你要努力哦。”

　　“做引导我爱情和职业的开端，转折，以及付出一生努力追求的终点。”

　　乔馥蕊笑的比她灿烂，温柔的肯定道：“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