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扳藤话盘妻

　　最初看这出戏大概是十几岁，真是不喜欢，一来是因为先前看过盘夫索夫，一看就知道本子全是翻抄过来的，只把男女主角身份立场调换了，自然便有几分不屑；二来是因为唱词颇俗，演员不美，只记住个情节的大框，余下的全忘记了。
　　后来常见就只是洞房一折，听过茅威涛的，看过萧雅的，最多唱到“让玉书敬上一杯合欢酒”。再后来就是春节晚会萧雅和吴海丽的那段“赏月”，说实话，竟像是第一次听，那种心中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于是开始上网找盘妻的段子来听。
　　最先找到是王清的“花园会”的音频，自然比萧雅春晚上全得多，唱词略有不同，萧雅唱“你女在娘门听父母，出嫁之后依夫婿”，听听，这不是在家从父出家从夫么，还真满封建的，如果是依靠之依也还罢了，不过与“听”字相对，应该是依从之依，萧雅唱的虽然很温柔，不让人反感，但总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味道。其他的都是“你女在娘门亲父母，出嫁之后亲夫婿”，是亲近而非依从，倒似顺耳些。
　　早期的唱词有点急色，“你我虽然成夫妻，夜晚安睡各东西，好比水底明月镜中花，真如画饼不充饥。”现在已成了“刘兄提起约法言，可敬娘子礼仪全。她为报劬劳要守孝，我理该全她孝心等三年。”自然更显得梁玉书性情温文诚厚，不过，我好想听这个版本的老唱段啊。
　　接着开始盘问了，是不是起居不如意，你刚换个环境不习惯啊，是不是丫环不听使唤，这下人也有欺生的，是不是我娘亲妹子待你不好，我也好替你们调和调和，是不是我还没有功名，你心里不太快活啊，一件件问将下去，都不是，这可怎么办啊，有点麻烦了。无奈之下继续问，莫不是“你另有隐情别有志，姻缘不愿配玉书？”这句有意思，声音低低地，似有怯意，本是不想问的，但实在猜不着了，只好试探地慢吞吞问出口，然而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他也有惹火人家的心里准备。其实后半句原猜得不错，前半句错不错要看怎么解，哈，啥格叫别有志，所以谢云霞立时就恼了，亏你还是个高干子弟呢，说出这么没羞没耻的话来，这话很重，可怜梁玉书，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后悔不迭。真是委屈啊，被人骂了还要道歉。哎呀呀，我不是故意的，娘子你就原谅我吧。
　　我觉得她们唱的都不错，动人之处稍有不同。王清声如其名，真的很清，很澈，一团孩气，我对她殷呀勤礼，这句真亮，尹派是低沉和婉的，说亮好像不太合适，但我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亮跟徐派那种亮不同，好像清晨树枝上鸟语间关，青春朝霞一样的感觉。萧雅的一句“玉书爱者就是呀你”，最柔最糯，真让人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还有尹派的起腔特别好听，真是百转千回，款款温存直到你心坎里去。
　　百听不厌的还是王君安，并且很幸福地找到音频的全剧，从惊艳到戏友，但是细听下来，觉得像是简化过的版本，未免美中不足。我同学说王君安易学而茅威涛难学，这点我也不否认，学茅学不好会唱得很硬的，而我乍听王一敏的时候，就惊讶，怎么这么像王君安，怀疑自己如果仅仅是听能不能分辨出来，或许我这个君安迷不够纯粹吧。
　　王君安的唱腔一气呵成，特别自然流畅，人秀于竹，声润如玉。细处也有不同，当李敏的“难道他话中有所指”末一字没唱完，王君安的“娘子不必意沉吟”的第一字就出口了，我还寻思，怎么抢拍呢，后来听了尹先生的这段，发现她也是这么唱的，看来是口传心授，刻意为之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现梁玉书迫切的心情。但在露真里，王君安有唱错的地方，唉，对于喜欢的人，真不知是宽打几分，还是严打几分。
　　露真这段，找到了茅威涛的视频，应该是她早期的作品，因为压缩，糊得非常厉害，不过聊胜于无。一个在门内吐露心事，一个在门外侧倾听，听她把自家父母一个个骂过去，骂到妹妹梁玉娇时，竟然说应该骂，骂得好（观众发笑），怎么女孩儿家这么不知廉耻，竟然看上人家哥哥，他也不想想他自己，结果随后就骂到他，“几番求亲我不允，你竟然奄奄犯相思。”这把梁玉书给羞的，年轻后生，脸皮正薄的时候，又是相国公子，虽然待人和蔼，到底是金尊玉贵的主儿，哪曾让人这么羞辱过，岂能不好气，好气也。
　　这位谢小姐也够狠了，人家曾荣不过是要把严兰贞一纸休书退娘门（只怕那时候也没有娘门可退了），她却要连梁玉书一并杀了。梁玉书敲门，在敲门之前先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天秤已经倾向娘子了，决定替她瞒下这桩事。一番质问不过是虚张声势，但是谢云霞不知道，被他扯住袖子拉去后堂，吓得魂不附体跌倒在地。梁玉书转身趋步，欲扶又止，把椅子搬过来，怒冲冲地道了声真真岂有此理，撩衣坐下，跷着腿，手里扇子扇啊扇，这个趾高气扬啊，暗地里却又偷觑对方神色。谢云霞叫一声官人啊，施下礼来，想扶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坐直了继续绷着，扇子摇个不停，脸上表情我看不清，似乎在偷偷笑呢。待谢云霞诉过衷情，扇子终于合上了，不忍她长跪在地，这回真的要扶了吧，慢来慢来，还是要吓唬她一下，想听她婉言细语多求几声官人，结果谢小姐没耐心，又恼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把梁玉书僵在原地，双手一摊，底下一片笑声。相声小品是有包袱的，看来戏也是有包袱的，轻喜剧多些，正剧少些。如果观众该笑的地方没笑，总是演员表演不到位的原故。这场盘妻，加上刚开始赏月和后来的戏友，我都觉得蛮搞笑的，可惜是音频，看不到表演，未免差了一层。
　　梁玉书表明心意，谢云霞又哭爹娘，这句爹娘啊可真是撒娇了，梁玉书再施一礼，她倒不好意思了，哪里来的这许多礼啊，于是我慰你受惊，你慰我受屈，夫妻自此和好。
　　其实这个故事到结尾矛盾并没有解决，谢云霞找到他哥哥之后，谢云霓接受这个仇人之子当妹夫么，若他们真有报仇之日，梁玉书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杀么？哎呀呀，看戏便看戏吧，又何必这样胶柱鼓瑟呢。
　　曾经有个网友说过《盘妻索妻》是越剧里最村的一出戏，我却不知为什么，十多年后反而喜欢起这样村的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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