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向神

　　俞韵很安静，只有逐渐湿透的T恤告诉谢瑾，怀中人还在哭。
　　他一次次轻柔抚过她的头发，直到掌心的发尾变的有些凌乱，压抑的啜泣声才总算传入他耳畔。

　　“从现在起，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就是为你而来的，以后什么时候都会在。”

　　“未来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抛下你独自面对，你有人爱，有人在乎，我来负责你的一切。”

　　谢瑾这时候深刻领悟到自己这书是白读了，他想不出更多的安慰，又不想讲那些场面话。
　　什么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想这么多了……这些话如果说出来，看似开解，但对俞韵却可谓是否认痛苦的二次伤害。

　　对于身处泥潭极度悲观的人来说，未来是不会好的，经历更不是不去想就会过去的。
　　她需要的不是纠正和劝导，而是哪怕未来再差劲，也坚信会有人陪她度过，做她世界里的光。

　　俞韵是熄灭了的月亮，需要一盒谢瑾牌的星星来点燃。

　　所以诸如此类意思的几句话，他来来回回，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怀中的人泣声渐小，谢瑾感受着掌心处，肩背的微小颤动，不断评估俞韵此时的情绪状况。

　　但他隐约觉得，俞韵最初的压抑其实很快就散去了，只剩下呜咽着的默默发泄。仿佛拥有了树洞，或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不合时宜的，他除了心疼、气愤和保护欲，还有一点点被幸运之神眷顾的甜。

　　负责这桌的是位姐姐，她看了两人一眼，隐约听到了女孩的啜泣，于是动作轻缓的将菜摆在桌上。
　　她没有说话，先是打手势示意谢瑾菜已经齐了，而后又去后厨，端了两小碗冰粉轻放在桌上。

　　这是菜单上没有的，大概是店内员工的零食福利，被一个善良的女孩赠予了另一个委屈的女孩。

　　菜还烫着，谢瑾怕她过度悲伤时会不消化，便继续安慰她，想等她情绪稳定些再哄她吃饭。
　　然而过了不到一分钟，香味弥漫在两人周围，他的安慰以被抬头撞到为止，结束了。

　　俞韵匆忙去查看他的下巴，又懵懵的为美所吸引，伸出手指轻轻揉了两下。
　　指尖滑过皮肤的时候不明显，按压时有些许扎手的小胡茬，看不出，摸得到。

　　“好玩吗？”

　　谢瑾顺从的抬着下巴，他微眯起眼睛，唇角带笑，说不出是宠溺还是蛊惑。

　　而哭到脑子反应缓慢的俞韵，听见这句话才惊觉自己好似在轻薄人家。她尴尬中终于想起自己刚才止住哭的原因，于是假装漠不关心的收回爪子——拿起了筷子。

　　“酒精灯都还烧着，不会凉的。别急着吃，平静一会儿对你胃好。”

　　谢瑾一边说，一边拿出口袋里的湿巾要给她擦脸。俞韵自觉不好意思，偏头让过他的手，接了湿巾自己擦。
　　她眼睛有点肿，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谢瑾也不勉强，起身回到了对面落座。

　　甜甜的玫瑰冰粉推到她手边，谢瑾又抬手叫来方才上餐的姐姐，客客气气说了几句。

　　再回头，发现俞韵已经吃了一口水煮鱼片，在筷子伸向干锅豆腐时见他望来，略有些不好意思。

　　“嗯……毕竟唯君子与美食，不可辜负。”

　　这话好听的很，看她馋猫的样子，他笑着给她往碗里添菜。
　　君子，这世上认为他是君子的，怕是只有无辜的路人和俞韵。

　　果然是吃到东西时最快乐，谢瑾想，这哪里像刚崩溃过的人。虽然是因为食物，可言语间还夸了他，简直是……可以多说几句的。

　　“你多说点，我爱听这个。”

　　俞韵挥挥手示意他别烦，却又见他迟迟不动筷，便也学着他添菜，夹了块糖醋里脊到他碗里。

　　原本专注看她的谢瑾，此刻低头盯着碗里的食物，受宠若惊。他迅速抄起筷子吃掉，只觉得这盘糖醋里脊和他，一起与有荣焉。

　　而俞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俯身向前半倚在桌边，托着脸颊仰头看他。

　　“对不起啊，原本只是想让你多了解我一些，结果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平常不这样的。”

　　“不用抱歉，我没觉得哪里不对，你愿意告诉我，我非常开心。你永远不需要对我控制情绪，我不会责怪你，也不会对你有负面情绪，相信我。”

　　“但这样给你添堵，我很不好意思。”

　　“我都没说你给我添堵，你怎么还给自己安罪名了呢？”

　　“因为喜欢总会被多变的情绪和诸多麻烦磨灭的。”

　　谢瑾听完缓了良久，垂眸轻笑，又随意的伸手触了下她的指尖。

　　“那你且看着，看我会不会。”

　　他脸上的笑愈发明显，最后这句话的神情依稀透着骄傲。纵然俞韵习惯了悲观的否定任何承诺，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这种坚定的喜欢打动。

　　上餐的姐姐疾步走来，把手中东西递给谢瑾后又快步离开桌旁，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多看俞韵一眼。
　　干净的手巾里包着几个冰块，另有一个杯子里装着备用的冰，谢瑾重新坐到俞韵身旁，裹紧了手巾，轻捂上她微肿的眼。

　　片刻寂静却不尴尬，谢瑾动作温柔，俞韵闭着眼睛，心境是许久未有过的轻松安逸。
　　这种感觉只有和谢瑾一起时才能体会到，几乎能激起她的贪欲和依赖。

　　“会冰的难受吗？”

　　耳边轻而又轻的传来一句。

　　“不会，”俞韵停顿一下，又冲动补充，“我现在感到很安逸……”

　　原本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可说到安逸她又忍不住眼眶发热，她赶紧止住话，甚至有点恼自己。
　　可谢瑾却在她耳边以气声笑了下。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一直这样安逸下去，好不好？”

　　俞韵没答他，但嘴角压不住，耳朵也红的不得了，因此换来了谢瑾连续的几声笑。

　　生气轻哼的那一瞬间，俞韵才愕然发觉自己在撒娇。
　　而在她看不到的此时，谢瑾毫不遮掩的目光，亦远超她所见时热烈。

　　几分钟后，冰块被放在桌上，谢瑾抬手虚虚掩着她的眼睛，让她慢慢睁开。
　　眼睛的酸胀感消失，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等她睁眼遇光时微皱的眉头平复下去，谢瑾才重新坐回对面。

　　几道菜下方的酒精灯相继被熄灭，恰好不烫口的温度，俞韵吃的忘乎所以，直到谢瑾把几只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她碗里。

　　这行为和他的视线同样温柔从容，俞韵初始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又下定决心般自然的吃掉。
　　明明只是几只虾，却又心照不宣的代表着承诺的缔结。谢瑾义无反顾，心甘情愿走进她的世界，而俞韵则将不加掩饰的接受他。

　　胃里有了食物打底，俞韵终于想起校门口的事。她斟酌词汇，想要让劝退的言语不那么伤人自尊心。

　　“谢同学，我知道你很有勇气，会保护我。你毕竟是本部的大熊猫，如果那些人只是高三的混混，他们会忌惮你，可实际上他们和校外的人也有联系。我用他们挡挡校内的麻烦，他们让我去凑个人数打架，互相利用罢了，你真没必要跟他们扯上。”

　　谢瑾停筷听完俞韵思量着说的话，难得的表现出落寞又无奈的神态。

　　他讨厌自己笨嘴拙舌，让俞韵即便信他有心护她，却依旧不信他有力护她，于是干脆抱着中二的心情破罐子破摔。

　　“不过是没什么用的几个废物，威胁很小，利用价值也过低。俞韵，有些事你可能误会了，我绝不是你想象中的好学生，更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认知简单。打架并非我的弱项，鲁莽也并不是我的特点。所以别再思考这些了，你只需要相信我，我会安排好。”

　　看似空口无凭的叙述，俞韵却没再反驳他。
　　已经过了自吹自擂的年龄，谢瑾也不是如此的性格。既然知晓其中利害，却还是胸有成竹无所畏惧，那只能判定他说的是真的。

　　好在那些人虽然不是善茬，也没到只剩单纯恶意的地步，何况既然谢瑾心意已决，她总泼冷水也没意思。

　　“好，我信，但你遇到棘手的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我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

　　“知道了知道了……”

　　话题逐渐回归正常，但因为是第一次一起吃饭，所以不擅长文雅剥壳的俞韵出于那点少女心作祟，始终没动桌上那盘小龙虾。

　　然而谢瑾剥虾子很快，说话的时候手上没停，堆了满满一小碗。
　　他象征性的给自己留了几个，其它全都推到了俞韵面前。

　　“来吧俞同学，吃完。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俞韵愣了一下，看谢瑾意在邀功，似乎是没注意到自己话里有什么蹊跷，便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只当是巧合。

　　悄然间，谢瑾抬眼望去，见她无甚波澜，又面色如常的低头。

　　最后两个人都吃饱了，俞韵拿过谢瑾最初推来的那一小碗玫瑰冰粉，吃了个干干净净。
　　谢瑾不喜甜食，顺手又把自己那碗没动过的推过去，被犹犹豫豫的拒绝了。他顿时明白俞韵还能吃，只是不好意思，于是招手准备让人打包。

　　“不行，我爸妈不知道下午不上课，我骗他们的。因为说了就出不来了，哪怕去图书馆也会十分钟一个电话。”

　　于是在谢瑾“不想浪费粮食”的论调下，俞韵勉为其难帮他解决了这份，随后看到谢瑾在已经空了的冰粉碗下，压了一百块钱。

　　便利店的创可贴、林老师的劝解、餐厅的冰粉、谢瑾的回应……她忽然觉得，其实世间尚有温柔在。

　　天气日益热起来，恰好吃完午饭的时间，太阳变的有些毒。
　　俞韵看起来有些讨厌阳光，眼睛眯的让谢瑾害怕她看不清路摔倒。他拽住俞韵让她站在原地，从背包里翻出鸭舌帽时，这人已经干脆闭上了眼睛。

　　可要戴帽子，高马尾就碍事儿了。他满脑子都是俞韵此刻轻颤的睫毛，心绪不宁的想也不想就伸手捋下了皮筋。
　　然后看到她瞬时错愕的脸，和弯出奇怪造型的头发——有点像他刚才扔掉的小龙虾头。

　　谢瑾憋笑快憋出内伤，赶紧把帽子给俞韵扣上，胳膊还是不由分说挨了一巴掌。

　　“哪有随便扯女孩子头发的啊！”
　　“是是是。”

　　“搁到幼儿园你这叫熊孩子！”
　　“对对对。”

　　“你以为广告里拽了皮筋就柔顺散开是真的吗！”
　　“没错没错……不是不是。”

　　被迫在有好感的男生面前展示了奇怪造型，哪怕肇事者就是那个男生，也不碍着俞韵恼火。

　　转头看谢瑾居然还在低低的笑，她哼了一声，压低帽檐匆匆往前走，再次被念经一样的“对不起”包围。

　　直到坐在车上，俞韵才觉察到她和谢瑾相处短短两天，对他撒娇使性子的次数却明显在增多，频繁到让自己都惊讶。
　　和他相处舒适而放松，他就那么细节的惯着她，愣是给她养出了点不讲理的小脾气来。

　　谢瑾看她在发呆，将包垫在俞韵靠近车门的一侧后，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看了一眼未读消息，然后一眼气到翻白眼。

　　封考必过：操场，七点，中南。另，墨哥可帮。

　　瑾鱼：？按字收费了？

　　瑾鱼：你们这儿打一句完整的话要判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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