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洛南呼吸一滞。

　　周亭宴虽然对她很好，但她认为那都是表面功夫。

　　除了放学后额外的补习和一起做作业，他们几乎没有别的交流。　　

　　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少年少女经常在一起做的事，只是经常沉默不语。洛南很少跟周亭宴说话，在陆嘉文也在的场合或许会变得话多一点，相反的，只要程念真出现，她就紧紧闭上自己的嘴。

　　洛南虽然迟钝，还是分得出自己在哪些人面前是受欢迎的。

　　周亭宴是她的继兄，尽管她一句哥哥也没有叫过。他更像是一个矛盾和麻烦的源头，又带着某些神秘的色彩，有时候她又觉得这个少年像是童话故事中身着盛装的貌美恶魔，头上顶着尖尖的犄角，漫不经心地做着蛊惑人心的事。

　　他的睫毛如鸦羽，纤长脆弱地覆盖在端庄秀丽的眼眸之前。他的头发很整齐，略长的发丝从耳畔滑下，同样的乌黑。

　　他的话语关切，不似作假。

　　“我去让人给你买点退烧药，你继续睡吧。”他将毛毯拉过，盖在洛南的肩膀上：“去床上，别睡在这里。”

　　周亭宴将自己的外套夹在臂弯中带走，在门口静静地盯着洛南回到床上躺好。

　　“晚安。”他的嗓音似乎比压下的琴弦更加动听。

　　“……晚安。”

　　洛南重新陷入黑暗中。

　　她闭上眼睛，身侧却好像还留存着周亭宴的气息。

　　浅浅的海盐的味道。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香味，就连头发是这股味道。

　　仿佛被海风轻飘飘吹起，又沉沉坠入深海。

　　她的梦在触及程念真防备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凉。程念真在梦里责怪她为什么要毁了她的演出，为什么要让周亭宴担心，为什么要做作地先行立场。梦里的洛南被指责得哑口无言，而周亭宴站在程念真身边，满脸冷漠。

　　手机传来震动声，陆嘉文把周亭宴、洛南和程念真都拉入一个微信群，将今天发的照片全都发在群里。

　　【陆嘉文：哥的技术还是不错滴。】

　　【程念真：奖励一杯奶茶。】

　　【周亭宴：不错。】

　　洛南往上翻翻，视线在唯一一张所有人的合照上凝固。

　　她的表情仓皇无措，像是误入会场的小老鼠。那个时候，她的手臂痒得可怕，她克制住自己的意志力不去发疯一般抓挠。

　　洛南失笑，也在聊天群里打出一个“不错”。

　　程念真也发出几张照片，她站在周亭宴身侧，大大方方对着镜头微笑，看照片的背景，大概是离开演奏厅后在餐厅拍的。

　　【程念真：我也拍了！宴哥还不情不愿的，好不容易才留下这么一张。】

　　洛南将手机合上，躺在枕头上发呆，脑海里满是程念真的笑脸。

　　她真好看。

　　好看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像她一样，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玩什么？洛南不知道。

　　林若然喜欢看各种小说，程念真拉得一手好琴。而洛南除了耀眼的成绩之外，没有任何兴趣爱好。从被母亲扔到舅舅家的那天起，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脱离那个家庭。

　　程念真是居住在象牙塔之中的公主，洛南则是从小就在人间打滚的灰姑娘。

　　她有些难过。这些难过不知从何而来，在看到程念真母亲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也许她不是一点也不怪徐莉。她当然爱妈妈，她从徐莉的腹中出生，脐带曾无私地将母体的营养传递给她。她的出生证明，徐莉是爱着她的，否则早就终止妊娠，将还没来得及面世的孩子化作一摊血水。怀孕很辛苦，远比用眼睛看到的更加难受。

　　洛南应该要爱着徐莉，可是她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没有享受几天母亲的温存，她就被扔到了魔窟。她渴望自己能有一双新袜子，有一个完整的书包，她喜欢粉色的衣服，而不是黑漆漆的表弟穿剩的旧外套，徐莉没有给，也没有来爱抚这个孩子。

　　那为什么要生下她呢。咬牙切齿用冻红的双手写下一行行整齐的汉字之时，洛南曾无数次呐喊出这个问题。

　　被爱的孩子应该像是程念真一样，眼神明亮，也许有点小娇气，可是在父母的怀抱之中，她永远不需要怯弱。

　　真好。

　　她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算没有伦理关系束缚，程念真也能得到周亭宴最优先级别的对待了。

　　她不是无关紧要，而是有人总是比她更加重要。

　　洛南知道自己有些矫情，可是却忍不住哭泣起来。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狠狠写三张考卷，将这段丢脸的回忆彻底隐瞒过去。

　　只有成绩才是不会骗人的，她最忠诚的伙伴。

　　脑海中自动浮现各种函数定律和古文背诵内容，她立马安定下来。

　　她不期待自己像是程念真一样耀眼，但是也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别人的尊重和钦佩。

　　周亭宴在外面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洛南：“不可以！”

　　她第一次这么大嗓门。

　　然而周亭宴却无赖回答：“异议驳回。”

　　他带来了退烧药和冰袋，迟疑地看着洛南床上鼓起的一大块，“你在搞什么鬼？”

　　洛南：“没什么！”

　　“哦。”周亭宴顺势坐在洛南床边，“快点出来吃药。”

　　“不要！”洛南顺势将脸转到一边，用枕头挡住周亭宴的视线，自己偷偷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被蒙住有点快呼吸不上来了。

　　周亭宴拉开枕头，洛南猝不及防手里一空，她急忙捂住脸，闷闷地说：“别看了。”

　　“不行，就看。”

　　周亭宴无情地将洛南的手拉开，将冰袋怼她的眼睛上，“听话一点。不然明天去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爱哭鬼了。”

　　手下扑腾的鱼立马安详躺平，彻底变成一条放弃挣扎的咸鱼。

　　周亭宴稍稍松了口气。

　　他应该事先确定洛南的状况的。人是他带出去的，也要完完整整带回来，像这样难受到一个人在房间里哭，让人怪不是滋味。

　　他之前从来没有过妹妹，照顾和经常接触的女生只有程念真。大小姐脾气骄纵，想要什么要什么，周亭宴几乎全权听她指挥。吵架也很累的。

　　像是洛南这样既粗神经又纤细的女孩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亭宴拍着她的上背部，试探性问道：“真这么难受啊，去医院？”

　　他果断拿出手机，假装开始拨号。

　　洛南扑到他的手臂上，紧紧拉住他的手：“不去医院！”

　　只是因为过敏就要去叫救护车去医院，也太小题大做了！可她发现，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张映着白色月亮的黑色壁纸。

　　少年得逞地笑起来，“笨蛋。骗你的。”

　　他的手臂结实，声音微微带上变声期的沙哑，轻笑声也染上几分喑哑，“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他捡起掉落的冰袋，重新送到洛南手里，伸手揉了揉洛南的脑袋。

　　“不喜欢百合，下次就送你别的花。”

　　“不喜欢小提琴，下次去看别的剧。”

　　“别强迫自己。”

　　他轻轻拥住洛南，“你可以依靠我。”

　　“我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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