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纸

　　就因为和梁致宗喝酒这件事，陈斌跟路言余闹了好几天。

　　起初路言余并不知道陈斌生气，她只当他最近在忙。因为临近期末，她和卢欣泡了好几天图书馆，但也没正经看书。

　　卢欣买了好多便利贴，收获了无数帅哥的微信号，路言余则是带着耳机坐在休息区看电影，平均一天可以看五部。

　　图书馆的网速很快，一点也不卡顿。她今天挑了部恐怖片看，正看到男主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下狂奔时，旁边的卢欣用胳膊碰了碰她，“到饭点了。”

　　卢欣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手里拿着张便利贴在她眼前晃动，得意洋洋地说，“本人午饭已被帅哥预约，你也快去找你男朋友吧。”

　　说起陈斌，路言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似乎没见过他几面，约了他几次，他都推脱说有事没空出来。

　　和卢欣在图书馆门口分开，她边往校门口走，边给陈斌打电话，结果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她慢慢皱起眉，实在是不知道陈斌这股无名之火因何而起，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一周前和梁致宗喝过酒这件事。

　　她叹了一口气，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打车去星期八。

　　酒吧白天冷冷清清，服务生正弯腰擦桌子，见她来了十分吃惊，“找斌哥的吗？他在三楼东侧最里面的房间。”

　　服务生犹豫了几秒钟，又好意提醒她一句，“不过斌哥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

　　路言余本以为服务生口中的陈斌“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最多也就是喝喝闷酒，但当她推开房间门，伴随着一声咒骂“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一盒抽纸随即砸了过来。

　　她连忙偏过头，纸盒擦着她的脸颊砸到门板上，然后掉到了地上。

　　屋子里夹杂着浓重的烟味以及酒气，易拉罐、啤酒瓶和烟头扔得满地都是，陈斌坐在沙发上，一脸怒气地朝门口看过去。

　　他喝得醉醺醺的，意识不太清醒，光是盯着路言余看就盯了一小会，似乎是分辨了好久才认出她来，随后他嘴角往下一撇，做出一副凶恶模样，“你来干什么？”

　　路言余弯腰捡起那盒抽纸，语气轻松地回他，“我来干什么？来你这里拿盒抽纸呗。”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

　　他的眼睛泛着红血丝，表情有点凶狠地抬头看着她，片刻，他突然泄了气一般，伸手环住她的腰，脸也贴在她的腰侧，闷闷不乐地问她，“我在生气，你难道没感觉到吗？”

　　“是吗？”她苦思冥想了几秒钟，抚摸着他的头问道，“生谁的气？我的吗？”

　　“想生你的气来着，但是又不舍得。”

　　她气得去揪他的耳朵，“你还舍不得呢？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约你出来一次比登天还难，这还叫舍不得？”

　　他忍着耳朵上的痛意还在嘴硬，“你一共打了几个电话？发了几条消息？愚公还知道锲而不舍呢，精卫还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容易放弃呢？”

　　他越说越来劲，最后脸上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凶巴巴的了，“你对我，就永远是知难而退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会？”

　　他最近把头发染成了栗色，发质又很硬，配上他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像只攻击性极强的刺猬。

　　路言余顺着他的耳后侧摸到他两边的鬓发，又揉了揉他发顶，手按在他肩膀处往后推了推，低头很认真地注视着他，“你是因为梁致宗在生气吗？”

　　他仰起头，黑色眼眸盯着她看，沉默了一会，突然扭过头，张口就咬住了她搭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

　　他像一只凶恶的大型犬一样，尖尖的犬牙抵在她的手掌上，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利落地咬下去。

　　路言余却仿佛是面对危险无知无觉的温顺动物，她任他亮出牙齿威胁着自己的左手，右手在他后颈处轻轻抚摸着，慢吞吞地说，“我和你保证过，你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和他过多交往。”

　　她揪起他一小簇发尾，迫使他仰起头，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轻声问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在她的坦荡目光中，他慢慢收起了那一点未消的怒气，脸上露出了极其挫败的神色，“一半是因为他，一半是因为我家里的事。”

　　“还记得一周前你和梁致宗喝酒那晚，我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吗？”

　　“其实是我家里出了点事。”

　　闪烁灯光中，陈斌仰面枕在路言余的腿上，他的脸上有屈辱的表情一闪而过，“我才知道，原来我爸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子。”

　　陈家的事情并不复杂，陈斌那天晚上被他表哥叫回家后，五分钟内就明白了事情经过。

　　他爸陈教在过惯了平静的婚姻生活后，想要寻求点不一样的刺激，而这件婚外出轨秘事被他母亲知晓，则是因为那个女人带着仅比他小两岁的私生子找上了门。

　　当时场面极其混乱，女人拿着DNA鉴定扬言陈家的家产有她一份，也有她儿子一份，而陈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边吊儿郎当地抽着烟，一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咱爸一个月给你多少零花钱啊？”

　　一股怒火直冲大脑，陈斌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当即抄起了身旁的一把椅子。

　　手握住椅子扶手时，他还有空庆幸，幸亏他家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他妈配了全套的实木家具，这把红木椅子砸下去，面前这个嚣张的杂种一定能疼得瞬间向自己跪地求饶。

　　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没发生，他妈梁阅很平静地叫住了他，并且转头朝向那个女人，“李女士，您是姓李吧？咱们进屋聊？”

　　他妈和李女士究竟聊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因为他当场就摔了椅子，直接踹门走了，表哥在身后连叫五声也没叫住他。

　　他一路开车到了星期八，启了一桌子酒，啤酒白酒红酒掺着一起喝，在酩酊大醉中看到手机屏幕上跳跃着女朋友的名字。

　　而历任女朋友中他最爱的这位，上周刚和他颇看不顺眼的另一位一起喝酒，气氛十分融洽地度过了一段他不在场的时光，这让他怒火中烧。

　　因家庭悲剧引起的耻辱直接迁怒到了这两人身上——他当然不舍得过分苛责路言余，就只能把这笔账记到了梁致宗身上。

　　他在星期八昼夜颠倒地烂醉了一周，期间接过几个亲戚朋友的电话，简短通话中他得知了这件事的后续——本来他妈已经尽力将这件事淡化影响地解决了，但是那个女人在接受条件，回家几天后又突然反悔，贪得无厌地提出了更多无理要求。

　　而他爸在得知这场闹剧之后毫无悔过之心，眼不见为净，找了个烂借口飞到海岛上躲了起来，心安理得地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他妈。

　　他妈焦头烂额地应对着这堆破事的时候，他却在酒吧里醉生梦死，认清这个事实后，因无能为力而引起的自我厌弃让他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他想高声咒骂，他想竭力怒吼，他想砸烂周围一切能够得到的东西。

　　他谁都不想见。

　　但路言余来了。

　　她坐在沙发上，细白手指如涓涓细流般，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接纳着他的一切坏脾气。他搂着她的腰，脸紧贴在她的腹部上，闭着眼睛，深深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气，

　　可他却因为自己的坏脾气，刚才险些出手伤害到了她。

　　他简直是罪该万死。

　　“对不起，差点砸到你了，宝贝。”更紧地搂住了她，脸也埋在她腹部，他喃喃自语说，“我太生气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宝贝别生我气。”

　　他不敢面对她的脸，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厌恶与鄙弃，就只能更紧地贴着她的腹部，闭着眼睛，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低三下四地乞求着。

　　但路言余并没回应他。

　　她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手顺着他的后颈处，如同安抚一只陷入狂躁情绪的猫科动物一样，来回慢慢抚摸着他的后背。

　　屋内不停变换色彩的灯光十分刺眼，在令他心慌的巨大沉默中，她稍稍抬眼，同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处的梁致宗平静对视。

　　梁致宗的脸上带着点戏谑笑意，对着她无声地说着两个字。

　　宝贝。

　　怀中的陈斌得不到回应，翻来覆去地叫她宝贝，站在门口的梁致宗勾着唇，学着陈斌，同样也叫她宝贝。

　　宝贝，宝贝。

　　他们两人像是舞台上配合最默契的双簧演员，因为陈斌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即便他刚才态度不佳，即便他刚才差点伤了她，但出自于他口的这一声宝贝叫得顺口，叫得理直气壮，无人会质疑。

　　但梁致宗跟她仅仅是点头之交，他是她男朋友的同系同学，除此之外，他们再无任何瓜葛。他和她同时出现的场合中，中间必定会隔着一个陈斌。

　　而他站在门口，看着她，学着陈斌无声说的那一句“宝贝”，实在是荒唐，他脸上的那一点笑意，像是在嘲讽屋内这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也像是在嘲讽如小丑般可笑的自己。

　　有服务生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走过，他顺手从上面拿了一盒抽纸，眼睛盯着她仍旧笑着，却干脆利落地抬手直接朝屋里扔了过去。

　　抽纸盒撞到茶几上，咣的一声又砸到地上，陈斌吃了一惊，当即就想扭过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被她按住了。

　　“屋里冷气太足，我手僵了，抽纸盒没拿住，掉地上了。”她的力气并不大，但他却听信了她的话，并没执着于背后动静，从她腿上坐起身，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心很热，又不停呵着气，她的手很快就变暖了，“都怪我。”

　　他有点懊恼地皱着眉，“咱们走吧，给你买热奶茶喝。”

　　她点了点头，拿起沙发上的包，站起身看向门口时，梁致宗已经走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