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纸

　　如果还有另一种选择，陈斌真不想过来找路言余。

　　他一个大男人，做事坦坦荡荡，老纠缠前女友算怎么一回事？他不愿做，也不屑去做。

　　跟徐甫维在图书馆差点打起来，那是另一回事，他对徐甫维一点意见都没有，撂下的那几句话也都是情绪上头了，随便说的。

　　他主要就是看自己带过去的那个女生心烦。

　　本来家里的事就让他烦得不行，她又一刻也不停地在自己耳旁说话，说得他怒火蹭蹭往上窜，窜到喉咙眼了，他忍不了了，找个借口就想发泄。

　　找谁发泄？女的不能揍，在场的男的只有徐甫维，对不起了，那就揍他吧。

　　其实他烦的是梁致宗。

　　烦的理由不想说，说了他面子就没了，绝对不能说。

　　但就是烦梁致宗。

　　从图书馆一步三个台阶地离开，他开着车就去了星期八，喝了个烂醉。

　　醉眼朦胧中，一个人坐在他身旁，给他倒了杯酒。

　　他接过，一口气就喝光了，转过头拍着身边人肩膀，想再来一杯时，借着头顶的灯光，他突然间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

　　“梁致宗？”

　　妈的，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星期八是他开的？

　　“滚开！”他醉醺醺地摔了杯子，起身就要走。

　　可惜他喝得太多，还没等站稳，就直接摔倒在地上。

　　咣当一声，头磕在柜子边上，茶几被他下意识地推开一米多远，血慢慢流淌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红色。

　　他却突然间想笑。

　　嘲笑，大笑，狂笑，他抑制不住地笑了有两三分钟，他边笑边喘着粗气说，“梁致宗，别以为我怕你，你应该怕我才对，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他笑了好久，翻来覆去地说自己知道梁致宗的一个秘密，从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因为这个秘密，他才看他不顺眼的。

　　有一点咸咸的液体流在他嘴唇上，他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竟然哭了。

　　还是当着梁致宗的面。

　　立刻就收了脸上那点笑，他狠狠地又抹了一把脸，抹出一手的眼泪和血。

　　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被憎恶的那个人看到，有一瞬间，他对自己的厌恶值达到了顶峰。没有经过丝毫犹豫，他随便抓了一个东西就往沙发那里扔了过去——

　　“滚！给我滚！”

　　坐在沙发上的梁致宗不但没立马就滚，还说起话来。

　　“陈斌，听说李兰又到你家去闹了？”

　　李兰是谁？

　　哦，是他爸的小三。

　　他怒目圆睁，“是啊，是去闹了，昨天去闹了，上回也闹过。”

　　他大声吼道，“和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上次那女人闹过之后，是梁致宗帮他家摆平的，为此他觉得十分耻辱，还误伤了徐甫维，把人家砸进了医院。

　　他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无话可说了。

　　“但上次并不是我帮的忙。”

　　不是你小子还能是谁？

　　“是路言余帮的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他慢慢皱起眉，“不对……”

　　他摇了摇头，“我表哥明明跟我说，是你们那边的人……”

　　“是我家公司的人，但不是我授意他帮的你，是路言余私底下找的他。”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梁致宗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的陈斌，“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前女友在和你仍旧是情侣关系的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她也不欠你的，分内分外的事她都做了。”

　　“而且，既然分了手，以后就别再有任何接触了。”

　　真是好笑，他难道不知道要和前女友保持一定距离吗？用他梁致宗教吗？

　　“我知道……”他指着梁致宗，口齿不清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因为……因为……我知道的那个秘密……”

　　是什么秘密呢？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头一歪，他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他又爬起来接着喝，一罐又一罐，中途还接了一个表哥的电话。

　　还是为了那档子事，他爸那个小三，隔了好久，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又跑到他家里大吵大闹。

　　他烦得很，扬手就把手机摔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眼看着就要砸到门上，然后就会摔到地上，手机屏幕碎成蜘蛛网一样——

　　但在砸到门上之前，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有着和徐甫维一样冷冰冰的眉眼，和徐甫维一样生人勿近的气质，但是比徐甫维长得更成熟一些。

　　陈斌认得他，他是徐甫维的哥哥，徐喻。

　　徐喻接住了手机，并且走进屋，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他挑了把干净的椅子坐在陈斌对面，开口便是，“陈斌，我来跟你谈个交易。”

　　“他要跟你谈什么交易？”

　　校西门对面的奶茶店里，路言余点了杯杨枝甘露，边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椰奶，边皱着眉问陈斌。

　　根据徐喻的说法，这桩交易天知地知，还有他俩知，即便让第三个人，或者第四人知道，也一定不要让路言余和徐甫维知道。

　　但因为昨天梁致宗跟他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路言余。

　　而且，他看徐喻那种像冰块一样冻死人的态度很不爽，徐喻越是强调不能告诉路言余，他越要第一个告诉她。

　　“他说，他要拿我爸小三那件事做筹码，逼我办件事。”

　　“什么事？”

　　陈斌先瞧了瞧路言余的脸色，话还没说出口，他却突然间有点心虚。

　　梁致宗昨天是怎么警告的他来着，说让他以后别接近路言余，可他现在明显不就是出尔反尔吗？

　　但梁致宗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他说什么都要听？想到这里，陈斌又理直气壮起来，“徐喻说，让我再和你复合。”

　　“就这个？”

　　“就这个。”

　　“他还说别的了吗？”

　　“没有，别的他什么也没说。”

　　路言余皱着一双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徐喻这样做的用意。

　　让陈斌和她复合？然后呢？她就会帮他把那个女生带到他面前吗？

　　陈斌见她不说话，敲了敲桌子，“想什么呢？”

　　路言余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吸了一口奶茶，“在想你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如实告诉我。”

　　他对她怀有愧疚之心，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伤害到她，所以就直说了。

　　但又不能把这个理由告诉她，就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老子看不惯徐喻这种干什么都好的人，想和他作对，就告诉你喽，这有什么奇怪的？”

　　路言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勉强同意这个说法。

　　既然把事情说完了，彼此又是刚分手不久的关系，实在是不适合再继续聊下去，陈斌干咳了两声，问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一路走回学校，走到物理学院门前的凉亭里，路言余摆了摆手，“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就先……”

　　“等会！”

　　陈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并将她往自己这个方向拽了拽。

　　他看到梁致宗站在自己对面。

　　心里先是心虚，然后又觉得自己凭什么这么听梁致宗的话，进而想方设法想要激怒梁致宗。

　　不知道怎么激怒，头脑一热，他就先把路言余拽住了。

　　路言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拽我干什么？”

　　一个诡计突然在脑中浮现，他嘿嘿笑了两声，低头十分诚恳地看着路言余。

　　“徐甫维他哥要害你这件事，我可都一五一十向你和盘托出了，我也不要求你谢我，就求你现在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她斜眼看他，十分不信任的样子，“配合什么？怎么配合？”

　　他凑近她耳旁，悄悄说，“现在梁致宗就站在我的对面，你的背后，我装作亲你一下的样子，你配合我一下，别躲行吗？”

　　“就一下。”他保证，“我绝不真的亲你，就做做样子，行吗？”

　　她斜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觉得她内心可能有所动摇，他继续游说她，“就一下，我保证不真亲你，咱俩都分手了，我对你肯定没意思了，不会借机骚扰你的，我拿我人格作为担保！”

　　往常他一说什么“拿人格担保”，她保准会嘲笑他，可现在却一声不吭。他着急了，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一眼远处，梁致宗还站在那里，仿佛打定主意不离开，想要看他究竟要耍什么把戏。

　　“行不行啊？”他急得下意识就搂了一下她的腰，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路言余也在犹豫。

　　她觉得梁致宗对自己没到喜欢那个程度，顶多就是有点意思。

　　但她现在在追徐甫维，觉得梁致宗对自己再有意思也是白费力气，她也不想暧昧不明地吊着梁致宗，耽误人家。

　　所以在陈斌又一次催促她时，她松了口，点了点头。

　　陈斌大喜过望，扣在她腰间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气，同时慢慢低下头，争取把这个将吻欲吻的镜头像拍电影一样无限拉长，留有引人遐想的空间与余地。

　　他慢慢凑近她。

　　她也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双目对视间，他的鼻子堪堪错开她的鼻子，鼻尖轻轻触碰在她脸颊上，他瓮声瓮气地问她，“梁致宗走了没？”

　　梁致宗站在她背后，她怎么可能看得到梁致宗？她没好气地瞪了陈斌一眼，抬眼时，眼神余光中却看到了徐甫维一脸漠然地站在她的对面。

　　他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A4纸，风吹过时，纸不停抖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而他站在她的对面，神色冰冷，眼神中有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嘲讽。

　　他开口，无声地对她说着一句话。

　　“I am a sucker for you.”

　　这是她在第一次给他点外卖时，为了逗他，随便在纸条上写的一句话。

　　如今他一脸寒意，眼神中的冰冷犹如凛冽风雪，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又还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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