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

　　他们走到公交站台时，正好有一班车进站。

　　车上没有空位，谢莺时握住立杆站在靠后门处的地方，闻璟拉着手环站在她旁边，像一棵青松。

　　公交驶出站，闻璟分出一只蓝牙耳机，和她分享同一首歌。

　　下一站是个大站，晚高峰尚未结束，车厢内又涌上来许多乘客，挤得满满当当。

　　四下逼仄，闻璟放下拉着吊环的手，将谢莺时圈在臂弯中。

　　他目光微垂，她的皮肤有种月光般的白，睫毛纤长，有浅灰色的阴影投落下来，气质干净。

　　晃动的车厢摇摇荡荡，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唯有引擎的轰鸣声，耳机里温柔哼唱的女声与轻而絮絮的交谈声。

　　车窗上隐约倒映着车内，飞驰过的霓虹将他们的身影搅动得模糊不清。

　　少年臂弯中这狭小的一隅，仿佛是一个不被打扰的世界。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下吧。”谢莺时忽然说道。

　　八点不到，这一片人影憧憧，吆喝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他们牵着手闯入这人间烟火之中。

　　长长一条街仿佛成为了小摊贩的天下，煤气灶上跃动着橙色的火苗，深深浅浅的酸甜苦辣四下蔓延。

　　人群熙攘，谢莺时穿行在其中，心却奇异地静下来。

　　随便逛了逛，无意间偶遇一位卖花的阿婆。
　　年老的阿婆一头华发，认认真真扎一束洋牡丹交到谢莺时手里。

　　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边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粉色，是一种温柔的静美。

　　她捧着一束浪漫至极的花，弯眸轻笑。

　　旁边有人走过，拎着的袋子破了个口子，数颗橙子“咚咚咚”滚落一地。

　　大家笑着帮捡四散的鲜橙。

　　或许是街边气氛过于热烈，闻璟觉得心脏里仿佛有温热的潮水涌入。
　　无法言说的心情，大概只有风知道吧。

　　谢莺时抱着花，和闻璟一同晃进了一家小店。

　　店面不大，但好在干净。

　　老板娘过来拿抹布仔细擦过桌子，问他们吃什么。

　　“想吃什么？”闻璟看向谢莺时。

　　谢莺时看向墙上挂着的菜单，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在生病。

　　“请问有清淡一点的吗？”
　　“有鸡汤小馄饨，荠菜鲜肉的。”

　　“那就这个吧，谢谢。”谢莺时朝闻璟笑了笑，“你呢？”

　　闻璟想了想，也点了一碗小馄饨。
　　等老板娘走开，他问：“有不舒服吗？不应该带你乱跑的。”

　　谢莺时摇摇头。
　　烧早就退了，她其实没怎么难受。

　　她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从来没在这种小餐馆吃过东西？”

　　闻璟迟疑地点头。
　　他坐在红色的塑料凳子上，显得有些局促。

　　“我妈不喜欢我在外面吃东西。”

　　“我妈也……”谢莺时脸色的笑意微敛，“她说外面的餐馆都用地沟油，不健康。”

　　老板娘在招待旁边一桌的客人，正好听见这句，当即道：“胡说八道！我家的油都是当天换的，好油！”

　　谢莺时哈哈大笑道：“抱歉，我瞎说的。”

　　两碗馄饨很快端上来，荠菜鲜肉馅儿的小馄饨一颗颗盛在澄澈的汤里，透着鲜嫩的绿。
　　浇上一勺醋，谢莺时就幸福地开吃了。

　　吃过迟到的晚饭，两人离开小店，一前一后顺着步行街朝东走。

　　夜晚的风还有初春的寒意，谢莺时拢着衣领，打了个喷嚏。
　　好像预感到“冒险”即将到此结束，她突然说：“我们去逛逛书店吧。”

　　两人找了家连锁书店，里面人不多，零散地坐在各处翻书。

　　谢莺时和闻璟散开，各自去往自己感兴趣的区域。

　　她去到历史区，找了一本关于三星堆发掘的书，随便倚在一边翻阅。

　　头顶的白炽灯光线明亮，发出细小的声音。
　　店里安静极了，翻页的声音都仿佛冒犯。

　　谢莺时干脆拿着书去往咖啡区，在几个人的闲聊声中认真地看。

　　闻璟也找过来，拿了本经典文学翻看。

　　不知道坐了多久，店里响起了关店广播。

　　谢莺时把手里的书看了大半，当即起身去柜台买了下来。

　　两人离开书店，闻璟才问：“你对文物发掘很感兴趣？”

　　“嗯，”谢莺时点点头，“文物见证了人类的传承，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这个回答令闻璟有片刻的犹疑。
　　他重复道：“浪漫？”

　　谢莺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不想花太多时间来解释历史和传承的“浪漫”。

　　夜色沉沉。
　　冒险时间终于还是结束。

　　他们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回家。

　　……

　　谢莺时换了鞋，推开玄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动作，却发现客厅里还亮着盏落地灯。

　　“回来了？”
　　一道清冷微哑的声音响起。

　　梁知白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边几上的电脑屏幕亮着白荧荧的光，照亮他微蹙的眉心。

　　谢莺时脚步一顿，“小叔叔。”

　　将指尖燃了大半的烟熄掉，梁知白淡声问：“几点了？”

　　墙上的挂钟尽职地走着，时针指向一点。

　　明明不是诘问的语气。
　　谢莺时顿感心虚，她今夜确实太过任性。

　　梁知白抬眼看她，语调微沉，“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但希望你能懂点分寸。”

　　谢莺时垂下纤细的颈，低声说：“抱歉。”
　　昏暗的落地灯将她影子被拉扯得细长失真。

　　梁知白慢条斯理起身，又恢复往日的平淡，径直往卧室走去，“早点休息，明早记得跟凌姨讲声抱歉。”

　　也许是因为等了一晚上，他身上都沾染上烟草的味道。
　　显得有些疲惫。

　　“小叔叔，”谢莺时朝他的方向跟了两步，一句谢谢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您也早点休息。”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觉得自己与梁知白好像总是亲近不起来。
　　或许，她始终都没有把自己和他放在同等的位置上。

　　梁知白或有所感，瞥她一眼，“嗯。”

　　或许是夜里玩得太疯，翌日一早谢莺时又发起了烧。
　　自然少不了凌姨一顿数落。

　　这一病足足养了好几天。

　　何淳熙每天都会发来慰问，给她讲相城一中的八卦。

　　谢莺时也分享了自己和闻璟一起出去玩的事。
　　毕竟这应当是她来到平城这几个月以来，最无拘无束的一个夜晚。

　　那束洋牡丹早早已经凋谢了，现在说起来，竟然像一场梦。

　　“他长什么样？有照片吗？”何淳熙问。

　　谢莺时从闻璟朋友圈扒拉来一张摄影社的合照，圈出闻璟发过去。

　　“长得还行吧，哪里来的野男人居然要把你拐走，我不允许！”何淳熙发出呐喊。

　　谢莺时忍俊不禁。

　　她看着被设置成屏保那张老梨树的照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秘密。

　　……

　　周六这天，Tara早早就过来了，还和凌姨说了一会儿话。

　　梁知白有事准备出门，换了衣服出来，谢莺时和Tara不知在聊什么，语气都有些激动。

　　其实说是口语课，不如说她们只是在闲聊。
　　两人有时候用英文聊，有时候又用中文聊，奇迹般的，居然都有进步。

　　Tara用中文说：“……他去拍梨花给你看？”

　　谢莺时则用英文回答：“是的，后来我去了学校，我们一同去看梨花。”

　　略显怪异。
　　梁知白多看了两眼。

　　谢莺时像后脑勺长了眼，回头看他，又飞快转回去。

　　梁知白轻哂，阔步离开。

　　他中午有个饭局，合作商约的餐厅，席上没怎么动筷，酒倒喝了不少。

　　结束后从包厢出来，梁知白捏了下眉心，就被人叫住。

　　来人是百川茶业的副总孟冬晴，满脸笑色上前与梁知白寒暄，“倒是巧了，梁总也过来吃饭？”

　　梁知白也笑：“有个饭局。”

　　两人一同沿着长廊出去，聊了几席话，孟冬晴这才旧话重提：“合作的事，梁总考虑得怎么样？”

　　梁氏在茶产品方向一直都有缺口，百川主动寻求合作，照理说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几次评估下来，都没有达到预期。

　　冷风吹散酒气，梁知白不置可否道：“孟总知道，梁氏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

　　孟冬晴踩着高跟鞋，脚步却极稳，“我倒听说，那块地的开发就是梁总做主和张家合作？”

　　“哪里，”梁知白云淡风轻，“董事会来回扯皮了近两个月。”

　　沉默了一阵，孟冬晴重新起个话头，“听我儿子讲，他在学校和梁小姐关系不错。”

　　梁知白抬眼看她。

　　“前两天吧，他从来没这么晚回来过，说是跟朋友出去玩了。”

　　孟冬晴笑了笑，“两个孩子总在一起，我们也管不了他们去哪。说不定哪天我们真成一家人了，梁总？”

　　这话里多少带有一点威胁的意味。
　　仿佛在说，你梁家的千金，随时都掌握在她手里。

　　梁知白脸色不变，不以为然，“未来的事，讲不清。”

　　大门外两家的车都已经到了，孟冬晴率先上前，又回头：“我相信，梁总会选择百川的。”

　　梁知白淡笑说：“会的。”

　　回去的路上，他闭眼短暂地小憩，又拨给总助，重新评估审查百川。

　　倒不是因为怕了孟冬晴的威胁，只是觉得，百川的确能填补梁氏的空缺。
　　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

　　睡意不再，梁知白揉了揉眉骨，莫名轻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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