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东京出走

作者:rev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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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意


      13.
      谋定而后动,这词很适合我。

      努力家总是相信万事万物都有规律可循,观察现象,拟定推论,反复测试,像小学作业里的生物观察,同样的理论也被我应用在恋爱上。国中一年级,期末考之后的漫长暑假,我租了十几部爱情电视剧,在家里轮番播放,萩原是共犯,他开着风扇在客厅打地铺,比主人本身看得还要全情投入,不时停下来点评:这个情节我喜欢。

      对于研究小组来说这就是开始的信号。我从堆积如山的习题册里抬起头,顺道看两眼电视机,上面放着一部校园剧,快到尾声的剧情,讲冬季的全国大赛,快毕业的男主角站在酒店楼下苦笑着说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一贯强硬的人流露出脆弱的姿态,连打球的手都颤抖不已,跟出来的女主角维持自己安静温婉的人设,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将其包裹,画面静默下来,是无言的支持与默契。

      萩原对着这画面长吁短叹,看着恨不能跳进去感同身受,不言自明的跃跃欲试,我便放下笔,问他就这个了?

      那就这个吧。

      录像带被按下暂停,客厅的窗帘拉上,也确认过隔壁午睡的奶奶没有醒来的迹象,仿佛在做什么不该被人发现的神秘仪式,确认安全后才考虑一比一复刻。现在是假期,萩原没参加过全国级的比赛,大夏天的更找不到飘雪的街道,能满足的只剩下牵手一条。肌肤相贴时我其实并没有期待,毕竟我们不是半路认识的陌生人,更小的时候也头碰头地一起午睡,仅仅是分享体温,并没有多值得稀奇。

      但我错了。全神贯注的牵手似乎有另一种意味,我们掌心相叠,顺势将十指交错扣紧,是电视剧里教的恋人牵手法,每一寸都挨得紧密,夏天的温度让体温高昂,让皮肤渗出滑腻的触感,在手指不经意的挣动间带出酥麻的痒,似乎身上的每一丝感官都集中在那方寸之间,手的指挥权从大脑暂时剥离,它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仿佛能永久地持续下去,我怔怔地抬起眼,撞进簇拥着整个盛夏繁花般的蓝紫色里。

      “叶良,”他轻笑着道,“你脸红了。”

      比脸红更令人惊慌的是被触破,我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被牢牢捉住,曾经被嘲笑为全场最弱的男生手臂纹丝不动,十指纠缠,像蜿蜒着缠绕上身体的藤蔓,是连心脏都觉得疼痛的桎梏感。

      “再保持一会好吗?”

      他将请求讲得温柔并执拗,秀丽的眉眼凑近,没有留下逃脱的余地。

      “这样的叶良很美,我想再看看。”

      如果有一天萩原研二需要和我进行话术和意志力的对决,十有八九会是我的一败涂地,但那天还算恰巧,上天站在弱者一边,仅仅安静的几秒后家里的大门就被砸得哐啷作响,松田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说姓萩原的和姓长谷川的你俩搞什么飞机,找你们一天了都不见人影,是不是看电视剧看魔怔了,至少接个电话啊。

      是陡然的清醒,我原地跳起来,从束缚着手脚的藤蔓中逃脱,然后低着头匆匆去开门,小小年纪展露出日后对着镜头做戏的表演天赋,再开门时神色如常:都猜到我们在家了还打什么电话,你不会直接来啊。

      而失落的体温静悄悄地从指缝间溜走,风吹而过,毫无痕迹。

      但这种事就是一而再再而三,模仿电视剧也不止于牵手,论证和分析需要更多的样本,更多的时候我们模仿那些被精心挑选的台词,或者镜头调度下动人的场景。有些时候成功,比如运动会上他打赢一场球赛后冲下场给我的紧密拥抱,有些时候失败,比如电视剧导演肯定没认真计算过三楼窗口扔出的纸飞机可能滑翔过的距离。

      付出得多了总会有点回报,哪怕努力的方向是怎样把情话说得动听,很快我们就不局限于恋爱剧场常见的套路,转而将它创新到随时随地。我在花道社当备受期待的下级生,偶尔会因为作品被教师评了低分而在社团活动后留下反思改进,萩原就时不时打社团门口路过,或者干脆进来和我一起盯着那几朵姿态各异的花冥思苦想,也亲自动手摆弄几支花材。该说萩原研二对美的捕捉浑然天成,不了解那些繁琐的规矩反倒自在,常有点睛之笔,于是那天我停手,专心致志地瞧他修改我的作品,直到好久都不见下一步才抬眼,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见我回望,才温和地笑一笑。

      夕色如焰,灼烧过天际,他在暖色中手持一支折好的桃花,抬手,轻描淡写地插进我的鬓间。

      “我想了好久这支应该放在哪里。”

      如果是电影此处该有一个缓慢而连续的长镜头,配以悠扬或伤感的曲调,取决于这部电影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不过现实生活更连贯些,没人会刻意为某一刻定格,转折突如其来,我们在下一秒听到门外跑远的脚步声,匆忙将脑袋探出窗口,也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背影。

      “好像是花道社的同级生。”我认出那色泽鲜艳的发带,“你猜明天我们会不会传绯闻?”

      萩原研二只比我脸皮更厚,闻言笑出声来:“我猜不出三天小阵平都会知道。”

      他猜的半点没错。三天之后找松田阵平打听八卦的人蜂拥而至,把最不耐烦人际交往的自然卷烦成了发型凌乱的爆炸头,在回家的电车上跟我们抱怨同级生的联想能力,始作俑者在一旁笑得事不关己,还有空安慰:“算了算了,他们也只是想要些谈资罢了。”

      “你可真大度,”松田阵平冷哼,“敢情被人堵得教室都出不去的人不是你。我就不明白,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怎么不直接去问你们。”

      “因为没人会当面八卦他人的感情生活,”我坚持不懈地给他这些年就没怎么长过的情商浇水施肥,“这叫正常人该有的含蓄。”

      可松田阵平是学不会含蓄的,不仅仅学不会,他恨不得把自己爱意宣扬给全世界听,我十分理解萩原千速上了国三后有些躲着他走的行为,无论是谁在发展恋爱对象时都不希望身边有个激进派的追求者。但萩原姐弟毕竟都是温柔的人,所以最后也没人委婉地将这一事实告知当事人,我和萩原研二更多的是将这一段追求与反追求当作又一例鲜活的样品,和电视机里那些虚情假意的剧本不同,从昏暗的夜里瞥见,是光辉灿烂到能灼伤注视者的鲜明。

      如果世上的爱意都坚定至此那似乎是可以相信的,如果世上的爱意都热烈至此那为它反复演练也是值得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秉持着这样的念头,将这场游戏性质的研究和萩原一起继续下去,在每一个相见的早上心照不宣地开始,体育课的对视,走廊上的擦肩而过,隔着教室窗户递来的水果糖,我在化学实验室偷偷往气球里灌上刚电解出的氢气,然后发邮件叫肯定没在认真听课的萩原拧头往窗外看,鼓胀的心形气球带着画好的笑脸升空,几秒钟后,楼上的教室爆发出骤然而至的欢呼和笑语。

      而礼物的收件人在下课铃响时准时出现在化学实验室后门,等不到教师宣布下课就扯着我跑出教学楼,颠簸中他半长的发丝露出一小片常年被遮盖的脖颈,白瓷般的肤色烧得通红,等终于到了四下无人处,他转身不管不顾地给我一个窒息般紧密的拥抱,滚烫的呼吸掠过头顶。

      很多个瞬间聚在一起,假戏真做抑或日久生情,没人率先说出那个句子,只是朦朦胧胧间觉得似乎是可以的,似乎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没人告诉我们简单是笨蛋的特权。

      国中二年级,寒风凛冽的冬末,我拎着奶奶嘱咐要顺道捎回的烤红薯到家,开门却在客厅里对上许久不见的一张脸,中年男性,西装革履,有点眼熟,精神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好了不少,一系列信息滑过脑海,我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把分析出的结论推到台前。

      这是我大约有半年都没见面的父亲。

      对于父亲,六岁之后我的记忆就一直很模糊,他似乎一直没能完全从上一场离异中走出,选择了用工作回避那次失败婚姻的遗留产物。我们平均下来两到三个月见一面,聊聊近况或者未来打算,以及近期的大额资金使用需求。所以在我概念里,他就类似于一台会关心我的ATM机,毕竟是尽到了抚养的义务,我对生活并无不满,对他的好感便总还是有一些,但不算多,也不足以牵扯我太多情绪。

      而父亲用一句话证明我大错特错。

      “叶良,”

      寒风呼啸,从没关严的门窗中钻入,被风吹鼓的窗帘像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冰冷刺骨的温度中他开口,平静而带一点生硬地宣告。

      “我想,你快要有个新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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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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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A:所以那俩人应该是这么回事。
    同学B:不对,我觉得是那么回事。
    松田阵平:事?啥事?没人告诉我出啥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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