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与你热恋

　　王教授拍了拍她肩膀，叹道：“适当退一步吧，电影里仍然会以国画颜料为主，大家都没有损失。”

　　敦煌研究所的前辈觉得平日看着聪明的简衿，比他们这些老头子还要固执，“你就不要倔了。”

　　“我不是在倔！”简衿骤然攥紧桌角，目光扫向这些在艺术界叫得上名字的前辈们，“利益就能理所应当的让艺术退后一步？那不叫艺术，叫买卖。”

　　“这本来就是一笔买卖！我们的任务是在规定时间内交工！不是非要在颜料上死磕！”

　　“小简，不要为难我们，用化工颜料吧，就只一次。”

　　前辈们尽力地试图说服她，底线一降再降。

　　看着一张张愁容满面的脸，简衿几乎快喘不上气，她知道大家劝她，也是给她颜面，给她这些日子的情分。

　　“王教授。”简衿央求地看向王教授。“给我一点时间，我去找矿石，我会跟剧组协商，我会尽快做出......。”

　　啪地一声。

　　敦煌研究所的前辈一巴掌拍向桌上，脸都气绿了，“我真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顽梗的人，难道我们对艺术的敬畏比你少吗？你退一步又能怎样！说白了，没国画颜料，一样能画出好作品，你应该认清现实。”

　　洞窟一瞬间进入死寂，洞外的风声呜呜的扫过，好似一种低鸣。

　　在场的人都放轻了呼吸，这话说的太重了，也太直白。

　　简衿突兀地笑声就是在这样死寂的时候发出来，让人听得很难受，她从工椅上站起来，收起说不上是气还是哭的笑容。

　　“你们为什么要专研敦煌壁画，为什么遵循古人画迹，因为你们在寻找真相，真相是什么？”

　　简衿将胸腔里的力量全迸发，一字一顿道：“真相是色彩！色彩就是天然颜料，国画颜料无可替代！能取代得只是欺骗人的假象！”
　　“你们都放弃了真相！”

　　敦煌研究所的前辈愣愣地看着这个傲然铿锵的年轻姑娘，第一次变得哑口无言，想要说什么反驳，才发现嗓子眼好像被什么气体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教授，佛像画的修复麻烦您了，接下来我就不跟进壁画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蓝铜矿。”
　　简衿说完话不再看其他人一眼，拿起角落的包走了。

　　洞窟内的泰山北斗跟专家们，谁也没说话，只有一个跟简衿同一组的女专家说道：“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简衿找遍了七沙镇大小珠宝收藏店，也没找到一块蓝铜矿，她经人指引马不停蹄搭班车去了市区。

　　到了皖州市区的古玩街，简衿一家接着一家询问，结果不尽人意。

　　能找到的蓝铜矿也只是商家在玉雕厂陶过来的下脚料，根本没法制作成精细的石青，简衿被商家轰了出来。

　　“这块蓝铜矿多少钱？”

　　简衿脚都快走断，终于在街尾一家看着店面装修很是豪华的收藏店，找到了一块成色很好的蓝铜矿。

　　店家抽着烟正在按计算器，抬头看了一眼，随口报上价格，“三百万。”

　　“你说多少？”简衿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三百万。”店家不耐烦地多加了一句，“买就买，不买就走。”

　　皖州地界的古玩卖家都是如此猖狂的吗？比京市的古玩界还要狮子大开口。

　　简衿试图同店家据理力争，“市面上三公斤的蓝铜矿才五十万，您这个看着也就二公斤，三百万是不是太夸张了。”

　　“买不起？”店家挥了挥烟雾，“你到市面上再找找这种成色的蓝铜矿，再来跟我谈价格。”

　　这家店里的蓝铜矿不用上手摸，单从石头的纹理和断口就能看出好坏。

　　三百万对简衿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别说三百万了，她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资金也只有二十万。

　　颜料在她手里出了事，她也不可能找剧组报销，三百万也不是白菜价。

　　简衿试探地问道：“二十万行吗？”

　　“二十万？”店家嗤笑摆手，“您转身往后走，请出门。”

　　“三百万我也拿不出来。”

　　“没钱？”店家吸一口烟，指着一处方向，“没钱就自己去挖吧。”

　　简衿顺着店家手指的方向，看到城市尽头起伏的山脉。

　　“这里有矿山？”简衿眼瞳发亮，心里一下子涌起澎湃的激动。

　　简衿不再与店家讲价，转身往外跑，模模糊糊听到店家嘲讽的声音传来。

　　“废矿渣山能挖出好东西，我将这块蓝铜矿送给你。”

　　简衿扛着锄头进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她花重金请了个据说很靠谱的向导。

　　向导是个体格健硕的年轻人，一路上跟人打电话，靠不靠谱也只是介绍人嘴里说的。

　　爬到半山腰，光秃秃的山体被波浪式的植被覆盖，走几步还能瞧见惊飞的野鸡。

　　向导用登山杖指着植被介绍，“大罗山十年前除了矿，别说了树了，连个荒草也没几株，山都被掏空了，也就这几年国家大力宣传环保，植树造林。”

　　这几日窝在剧组绘画，许久没运动，简衿撑着胳膊喘了一会才继续爬。
　　“我想问下，这座矿山上次挖到矿石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是简衿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一开始她听店家说此处有矿，买好采矿工具，才知道大罗山这座矿山早在十年前成了废矿。

　　她抱着一丝希望，当机立断地联系了旅行社，经推荐雇了这位向导。

　　向导腿脚快，站在高处往下看，瞧见年纪轻轻的姑娘喘着气坚持，不知想劝她离开，还是等她撞了南墙再劝离开。

　　不过向导一点也担心这姑娘是心血来潮，别看年纪轻，还知道以向冶金部打报告的借口，在当地公安局登记了他的信息。

　　这样孤男寡女进山也有了保障，现在安全意识这么强的女性不多见了。

　　不过大罗山都成了废矿，冶金部早就不管了，大家心知肚明，向导也不会揭穿。

　　向导说：“上次挖到矿石大概是三年前，这些年早没人上大罗山了，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放心，你只需要带我到矿点，其他的你不用管。”

　　爬到矿点地段，太阳渐渐西移，道路两边留着机械曾经挖掘的痕迹，地质破坏得很彻底。

　　矿道入口呈现半倾斜状态，撑起来的木桩早就被腐蚀，隐约还能瞧见喜阴的小虫子。

　　简衿戴好安全帽跟头灯，正要进矿道，向导急急忙忙将她拦下来。

　　“里面都废弃很久了，很多地方容易崩塌，太危险了。”

　　简衿安抚道：“我不深入，进去简单看下就出来。”

　　不等他再说什么，简衿拿着锄头跟探测仪进了矿道。

　　向导见她不听劝，只说了费用是领路，可不包括找矿石。

　　矿道果然如向导说的一样，两米宽的道路堵了一半，堆满了没用的石头。

　　简衿弯着腰仔细找矿，拿着锄头敲，蓝铜矿比石头要软，一敲就碎。

　　以前跟着师傅进山找矿，还能根据地质跟植物来分辨矿石位子，大罗山的矿床被开发的太彻底，早没了明显的矿石痕迹。

　　矿道内黑兮兮的，头灯拉出一条光线，偶尔还能听到风贯穿耳边的呜呜声。

　　简衿不由想起跟师傅曾经下过三四百米的矿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待了三天三夜。

　　那次跟着寻矿的同门学徒，出了矿山走了一半。

　　三小时后，简衿精疲力竭地从矿道出来，太久没出山寻矿，体力严重透支，导致她一直直不起腰来。

　　“我说你长得娇滴滴的，倒是挺能熬。”
　　向导玩手机都快玩睡着了，才看见简衿垂头丧气地出来，“现在回去？”

　　简衿指了指四周，“我到矿点附近找找，矿脉面积大，也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矿石。”

　　“小姐。”向导不可置信道：“现在都六点了，天都黑了，要找明天再来行吗？”

　　简衿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对向导说道：“我给你加费用，可能会晚点回去，拜托了。”

　　想起什么，简衿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你应该没带食物吧，这个挺抗饥的。”

　　向导彻底没脾气了，简衿又歉声道：“抱歉，耽误你回家了。”

　　“算了吧，你要找就快点，晚点可能会下雨。”向导接过压缩饼干坐在石头上。

　　夜空远处还能瞧见月亮淡淡的轮廓，寒风虽然冷冽，也并没有加强的征兆，看不出哪里有下雨的痕迹。

　　简衿还是礼貌地道了声谢，开始沿着矿点找矿。

　　深秋的夜晚总是黑得快。

　　简衿挖了好几个大坑，每当挖到硬物，激动不已挖出来一看，发现是石头，自我安慰后接着埋头苦干。

　　树影婆娑的深山里，除了风声，只有断断续续敲击石头的声响，跟鬼嚎一样。

　　向导实在看不过去，也动身帮忙找。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刨出的土坑布满了四周，黑夜里轰出第一道闪电时，向导开始劝说简衿。

　　“回去吧。”

　　闪电照亮夜空，树影越发狰狞，简衿发白的脸色映在这片闪烁的光里，在夜里白得吓人。

　　“我再找找，再给我一点时间。”

　　向导觉得这人看着是真漂亮，怎么就有点魔怔呢，“一会下雨了，下山也不安全，站这么高，也不怕雷劈了。”

　　“我再找找行吗！”

　　简衿这会的语气并没有一开始的平淡，抱着微末的信心前来，足足七个小时，她就像个机器，不停重复挖掘。

　　她的眼睛很疲惫，胳膊早就抬不起来，双脚生生磨得疼。

　　“你总不能挖一晚上吧！”向导下最后通牒，“最多半小时，半小时我就下山，你要接着挖，你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

　　简衿没说话，揉了一把酸胀的眼睛，拍了拍晃动的头灯，在一处山坡底下闷声挖。

　　明明身躯单薄，一铲子下去，却能刨出一大片土壤，这还是经过七小时不停歇消耗，向导愤怒的同时还挺佩服她。

　　这哪是一个男人能比的。

　　眼看着半小时如流沙，每铲一次土壤，就如同在她心里挖了一角，七小时带给她的不仅是疲惫，更多是绝望。

　　她忽然想起一部美国电影《血战钢锯岭》，里面的男主坚持自己的信仰，像个受人鄙夷的异类，拒绝携带武器上战场，固执的在战场救下一个个战友。

　　简衿至今无法忘记男主穿梭在炮弹黑夜里，嘴里循环着：再救一个，再救一个。

　　她此刻心里同样循环着：再挖一点，再挖一点。

　　找不到蓝铜矿，她就输了，中京堂输了，师傅也输了。

　　最后简衿还是在半小时后离开了大罗山，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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