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花影约重来

　　高一期末考试，佳彤得到一个颇称得上优秀的成绩，班主任因此给予极高的评价，她像朋友一样扯着佳彤的手说，老师说过相信你的，你确实是个有灵气的姑娘。而父母自然对佳彤的成绩更加欣喜，假期甫一开始，他们就特意策划一场旅行。旅行总归是劳顿的，但于佳彤而言又是愉快的。一路玩下来，佳彤的皮肤显著地黑了，但因了品尝异地美食，非但没有消瘦，反而胖了，且胖得不少，连素来不在意胖瘦的佳彤都觉得自己的身姿不够优美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是有些沮丧的。
　　回到泺城，又休憩几日，佳彤才想到要联络晓晨，一通电话打过去，他欣然约定见面时间，佳彤放下电话，忽然想起自己难道要以这样黑黑胖胖的形象去见他吗？于是只能报着在三天内瘦一些白一些的愿望尽可能减少食物摄入。
　　周日的下午他们在电影院门口见面，距电影开场尚早，两个人便在电影院楼下的快餐店内吃些冷饮。佳彤心内一直忐忑，生怕晓晨说出那个胖字。好在快餐店内的空调温度很低，低温会让人的心情稍稍镇静下来。
　　点好餐坐定后，佳彤看清晓晨运动汗衫的领口隐隐露出一根黑色细绳，那是她与他一同购买的，为的是拴住她送他的那枚银戒。
　　现在，那枚银戒正安静地停留在他的胸口吧？
　　佳彤不自觉地脸红起来。

　　晓晨啜着吸管含笑问她，怎么了？吹冷气还热吗？
　　佳彤皱皱鼻子不理他。
　　旅游有意思吗？晓晨问。
　　佳彤便把旅途中的见闻与心得一一讲给他，说完这些她又说，我爸爸说，若是能考上一本，就带我出国旅行。
　　晓晨笑说，那可好。
　　是啊，我真的很喜欢旅行，能去到很多不同的地方，认识很多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生活。
　　晓晨说，还记得吗，我说过以后会带你环游世界。
　　佳彤低头用塑料小勺搅着草莓味道的新地，小声说，当然记得。
　　当然记得他的承诺，还记得自己曾经那样大胆地直言愿意嫁给他，这些记忆一旦涌出立时便会让自己面红耳赤。

　　晓晨看着佳彤害羞的样子，内心的幸福感已然满溢。比起学校，专业的训练生活是枯燥而苦闷的，自己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机械小人，日日重复着力量训练、技术训练、战术训练。在这样的生活中，每每想到面前这可爱的女孩，心情便会欢快起来。她是他的快乐，亦是他的希望的组成部分。
　　佳彤，暑假作业做了没有？晓晨问。
　　佳彤把视线自新地转移到他的脸孔上，刚才他讲话的语气让她觉得他像是个哥哥，而不是自己的同龄少年。两个人的生活路线已经完全不同，是不是思维亦是注定产生差距。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觉得你成熟了。
　　晓晨淡淡地说，佳彤，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那，你是会觉得我幼稚的吧？
　　你想得太多了。晓晨说。
　　佳彤托着腮，看着晓晨的眼睛，午后的阳光自玻璃窗内透射进来，映得他的眸子略带些琥珀色，显现出几分朦胧的神秘。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过这个男孩。
　　柳晓晨，下学期就文理分科了，这个假期没有作业。
　　晓晨恍然大悟地拍一下自己的额头，笑着说，我都忘记了。你选的是文科吧。
　　佳彤点点头。晓晨说，文科适合你。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的喜好，佳彤觉得自己的认识的柳晓晨又回来了。许多年后佳彤想起自己彼时的患得患失，总会忍不住自嘲起来。好在那时年少，所有的少女都是娇嫩的花蕾，既是花蕾，便做什么可笑的事都蒙上了一层名为可爱的色彩。

　　晓晨在快餐店内喝掉一大杯饮料，又吃了薯条及汉堡，佳彤笑说，你饭量比以前大了。
　　体力消耗大的缘故吧，而且坐在这里，闻着炸鸡薯条，就忍不住想吃了。
　　可是你一点都没胖。
　　男孩子胖的话显得没有锐气吧。
　　那女孩子呢？佳彤问。
　　这个我没想过。没事研究女孩子做什么？
　　可是我很胖啊。佳彤不禁又黯然起来。
　　谁说的？晓晨挑眉反问。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晓晨笑得眼睛弯弯，瞳仁中的光线也显得十分温柔。他想，就是这样丰腴的脸颊才愈发显得你可爱。
　　我妈也说女孩子要胖一点才好看。佳彤吐一下舌头说。
　　晓晨点头。你妈妈说的很对。
　　可是我也黑了呢，难道你没有发觉？我真怕你会笑我变黑。
　　只是晒黑的而已，过几天自会恢复。再说晒黑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你晒不黑呀。
　　晓晨想，女孩真是奇怪的生物，总是喜欢钻研外表。于是他无奈笑笑说，男孩子皮肤白可不是什么好事。
　　佳彤说，我就觉得男孩应该白一些，本来男孩就比女孩粗糙，若是皮肤再黑，直接没法子见人了。
　　晓晨莞尔说，我真想知道你的大脑构造到底是怎样的，怎么总有那么多可爱的想法。
　　佳彤冲着他皱皱鼻子。

　　晓晨低头看一下手表，又拿出电影票看一下，然后对佳彤说，佳彤，电影看不成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那一场已经开场快一小时。
　　佳彤喃喃说，怎么每次跟你在一起时间都过得这样快。
　　晓晨收起电影票说，反正只是想跟你见面，电影无所谓了。
　　佳彤但笑不语。她知道，自己其实亦是这样想的。

　　整个暑假佳彤见晓晨的次数并不多，他初入一队，自然要更努力一些。有时候佳彤得到机会打电话给他，他也不能够及时接到。初时，佳彤是有些落寞的，然而暑假内父母为她安排了课程，且常有同学约她玩，这样佳彤也并没有太多闲暇思考关于柳晓晨的事情——她同所有少女一样，善感多愁，却又很轻松便能忘却愁绪。
　　开学后，佳彤进入崭新的班级。文理分科于很多人而言是艰难的考验，但是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是绝好的解脱，佳彤便是后者。她毫无悬念地选择文科。妍玫因了要报考艺术院校，所以也选文科，然而比较令佳彤不悦的是，分班时自己竟没能幸运地与妍玫分到一个班级。不过还好，她想自己有了与柳晓晨分别的经验，也不难适应新环境与新同窗。

　　文科班内的学习生活是愉快的，丝毫没有理科班内的凝重板滞。虽仍要学习理化课程，但这些课程只是毕业考试内容，与高考完全无干，如是便不必强迫自己非把难题偏题弄透不可。而文科课程本则似佳人般活色生香，在博学的教师循循善诱下愈发动人起来。每日萦绕在文科班教室内的尽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丽句子，这样的生活怎能够不让人身心俱悦？最新的杂志和歌星专辑被大家在私下里传递，课堂上永远有小纸条的地下通道，午休时间甚至有口才好的男生被女生围住讲述鬼怪故事。不消太久，佳彤便喜欢上了周遭的同学。
　　此时与佳彤同桌的女孩名叫王菁菁，小小的圆眼睛上戴了一副眼镜，仿佛自美式卡通上走下来一般，十分有趣。王菁菁话多，无论课上课下，佳彤耳畔都有她的声音。从昨晚的电视剧说起，直说到化学老师的服饰搭配、历史老师的女儿、周杰伦的新专辑、韩剧里的固定模式、美国大选、中国足球……在她的叙述中，平素绝算不得寡言的佳彤偶尔才能得到机会插上只言片语，然而无论佳彤的插话是什么内容，王菁菁都能顺延着说下去。佳彤觉得她的这个习惯也像是美国卡通的注册商标一般，非常有趣。基本上在佳彤专心念书的时候，她可以把王菁菁的声音当做伴奏，而闲暇时听她说话是自己绝好的休闲。
　　妍玫的教室在佳彤楼上，有时她会约她一同吃午饭，下课时也常来找她玩。妍玫素来大方，很快便同佳彤新认识的朋友熟稔起来，佳彤很佩服她的能力，她明白这是自己绝不具备的。有天午休时妍玫去找佳彤，两个人窝在教室的角落里闲闲聊几句，聊着聊着，妍玫说，佳彤，你以后同你那个同桌聊天时小心点。佳彤问怎么了？妍玫说，这人有些嘴碎，小心她把你的事到处说。在洛城的方言里，嘴碎除掉说话啰嗦外，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喜欢说长道短、搬弄是非。佳彤想了想，王菁菁平日里同自己说的话中，确是有不少涉及到他人的话题，好在她自小便有很好的涵养，凡在谈话中涉及到他人隐私，总是毫不犹豫毫无理由地噤声——这甚至已经超越了习惯转而成为条件反射了。
　　经妍玫提点，佳彤与王菁菁交往便多了心眼，村言说，人心隔肚皮，佳彤现在是有些心领神会了。为人处世，瓜田李下是大忌。有些事自己本是问心无愧，可无奈三人成虎，所以，唯有多提防了。

　　这之后不久，大约也是因着相处得时间久了，王菁菁的胆子也放开一些，她在课间时坦然问起佳彤是不是在同柳晓晨恋爱。佳彤想想，觉得这事情并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于是便给予她肯定答案。然而她纳罕的是，怎么连王菁菁都认得晓晨。王菁菁说，全校一共几千人，我们这一级一千多，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认识谁呢？何况柳晓晨可是校内的名人。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口气是微微羡慕的。
　　佳彤眨眨眼笑着说，还名人呢，可是抬举他了。
　　王菁菁也笑了，她说，怎么不算名人呢，在校会上发言好几次，长得又高又帅，还被省队挑走了。纵是隔着镜片，佳彤也看到她小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像是卡通片里的表情一般。于是掌不住又笑了。
　　王菁菁一双眼睛里的光芒闪耀得更频繁了些，她问佳彤，你同柳晓晨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又涉及到隐私了，佳彤觉得没有必要把那个美好与尴尬共存的相识过程公诸于众。所以保持沉默。王菁菁却完全看不透她的心思，一味追问下去。佳彤被她问得无奈，只能以找妍玫为借口逃开。

　　当日午休，妍玫便在王菁菁面前暗示她不要追问对于佳彤的事情追问过多，王菁菁像很多女生一样对妍玫心存忌惮但又略略不服，因此下午便刻意装作委婉的样子对佳彤说起关于妍玫的事情。她说，妍玫甫一入校便被所谓的校内帮派里的老大看中，这老大是位黝黑孔武的少年，他在放学时间带了几名同龄少年把妍玫堵在回家的必经之路，要求与她交往。妍玫面无惧色与之交流了许久，最终他们成为干兄妹。这少年甚至放出话来说，若有谁敢欺负妍玫，他定不会放过。
　　王菁菁讲述完这个故事还特意问佳彤，难道这些她都没告诉过你。
　　佳彤说没有。
　　王菁菁说，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佳彤正色说，不一定事无巨细地汇报行踪就是好朋友。
　　王菁菁扶扶眼镜说，那你不知道她跟三班班长的事情吧？她口气里的得意洋洋让佳彤忍不住笑了。她想，原以为自己幼稚呢，原来还有更加幼稚的。王菁菁却没有领会佳彤笑中的含义，只把自己的讲述继续下去。她说三班班长家境颇丰，长相虽不英俊，但也绝不难看。他原本有女友，但妍玫想法子接近他几次后他便与女友分手。但是奇怪的是，他与妍玫虽走得很近，两人却从不承认情侣身份。更奇的是，说这句时她的语气明显有些轻蔑，她说，与他亲近后妍玫多出了新衣及名牌化妆品。
　　在王菁菁的讲述过程中，佳彤突然觉得她的卡通外表仿佛变得有些狰狞，甚至她看清这女孩的嘴角似在闪闪发光——那是她的口水吧——想到这一点佳彤心中不免涌过一阵厌恶，可是她又很强烈地想听她继续下去。平日她讲别人，佳彤绝没有兴趣听，亦不会发表意见。为什么此刻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差呢？是因为她讲的是自己的好友？还是仅仅因了妍玫的故事太过传奇？
　　在单纯环境内成长的佳彤，唯一做过的叛逆就是同晓晨恋爱，妍玫带些苦涩但内容丰富的生活于她而言仿佛另一个世界，对于这样的世界，她从未想过涉猎，但却充满好奇。她不明白好友的作为正确与否，只是由衷地觉得，她是个传奇。
　　王菁菁讲了许久，从一个男孩到另一个男孩，从一段故事到另一个故事，唯一不变的是，女主角永远是李妍玫。她讲述直至口干舌燥，最后做了总结，她说，咱们班里好多女生都很奇怪你这样单纯的女孩怎么跟李妍玫走得这样近。
　　佳彤第一次抢到了她的话。她说，你们怕我被妍玫带坏吗？
　　王菁菁忙不迭地点头。
　　佳彤轻轻地笑了。她说，我只怕自己把妍玫带坏呢。
　　王菁菁不识趣地说，你说笑话吧？
　　佳彤没有说话。她想，我真的怕自己带的她失掉了原本的梦想，与我一般过着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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