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绣娘子

　　夜幕刚刚落下，晚风轻拂，拂动水中月影摇曳，却不知是谁家放的莲灯，又承载着何等愿望，晃晃悠悠地顺流驶过。

　　镇上的茶楼已经开锣，深紫色的帷幕缓缓拉开，高高的戏台之上，一场好戏就要登场。

　　而茶楼二层的雅座上，他着一身墨青色刻丝长袍，衣襟上以白玉缀成的兰草秀雅清逸，与腰间所系的冰玉龙凤珏，辉光莹润，相映成趣。

　　黑衣带刀的侍者从高梁上翻落，轻盈立足，作揖道，“七爷，属下打探过了，果如七爷所料，碧桃村南二弄的那座小宅已然动工修整，动静虽不大，速度却飞快。至于舒二郎家的胡氏，也悄悄地四处问询买新宅一事。”

　　“嗯。”他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不想如此小镇竟有这般好茶。”

　　黑衣带刀侍者正欲说些什么，却又闻台上开唱，一道清音袅袅绕在耳畔，那闪入眼眸的丽影，娴雅婉丽，清姿慧然。

　　她那一匹湛蓝透纱的云肩上，以珠贝花瓣绣成朵朵清雅素丽的水仙花，以金珍珠攒蕊，以碧玉长叶儿为衬，以金丝线绣制成柔枝，圈成花环，一环一环，错落而绽，分外娴静秀美，清新脱俗。

　　一楼台下，西南面，有人高声道，“她便是翠蔓？啧啧啧，果然是清丽绝尘，贤兄诚不欺我也！”

　　“那是自然，既邀了贤弟前来，哪有欺瞒的道理。只是，我们到底是慢了一步，今儿这座位挑得不够好，太偏了，瞧不真切呐。”另一人附和道。

　　很快，一楼东面便又有客道，“瞧瞧，这身戏服多出彩啊！她裙裾上那一株株以金缕玉瓣勾出的‘金盏台’尤为娇柔秀媚，衬着这水蓝的丝绸，行止间，宛若临水而照，临风而摇，既是清雅又不失娇娆呐！”

　　楼上，他轻咳一声，黑衣带刀侍者忙收回目光，恭谨垂首，等待示下。

　　“葛家那边如何？”他将手中的茶盏搁下，正色道。

　　黑衣带刀侍者便如实道，“清窈去葛家有些日子了，说葛家那边并无甚异样，葛郡君还如从前般回碧桃村办寿宴了。不过，今年唯有一处不同，便是葛家的长孙葛松风瞧上了村长家的二娘子卢珍，葛家的长媳孙氏不大满意那卢二娘子，奈何葛郡君和葛松风都很喜欢，似乎决定于下月初九商讨亲事。”

　　“哦？”他轻哼了声，又不疾不徐地说道，“那就等到下月初九，以我远房表兄戚铮的名义送份贺礼至葛家吧。”

　　“七爷送的这份礼，是否需要遣人知会承云伯一声？”黑衣带刀侍者问道。

　　他摆手，淡然道，“不必，他未必会留意到这份礼。便是留意到，也知应对。”

　　黑衣带刀侍者立时应道，“是。”正欲转身办事，却听他又温温吞吞地吩咐道，“你且派几人好生盯着碧桃村南二弄的小宅院修整，倘或有人闹事，你知道该如何解决。”

　　不等黑衣带刀侍者应声，他便听见东侧的楼道传来脚步声，遂摆手，示意黑衣侍者退下。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郑云桥。

　　“郑老板来了。”他神情闲适地望向郑云桥。

　　郑云桥则含笑，温声道，“七爷可是咱们班子的贵客，本不该叨扰七爷听戏，只是此番为翠蔓首唱洛神，多少有些不足之处，想问问七爷的意见。”

　　“戏是好戏，戏服更是好戏服。”他亦笑着回道。

　　郑云桥立时会意，忙道，“能得七爷如此嘉许，翠蔓和我便都放心了。那我便先失陪，就不搅扰七爷听戏了。”

　　“郑老板，且慢。”他缓缓道，抚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又道，“听说下月，葛郡君请了你们班子过府唱戏？”

　　“不瞒七爷，的确有这一回事，说是葛家长孙要与碧桃村村长家的二娘子定亲，请我们过去唱戏，乡里间也热闹热闹。”郑云桥如实说道，不曾有欺。

　　“定亲本不是小事，听说你们这儿的小娘子定亲也需得换上新褂子的。”他徐徐说道。

　　郑云桥便又道，“的确如此，葛家要娶孙媳，自也不会亏待人。听闻葛郡君已然请了镇上云锦楼的杭师傅去碧桃村，要给新妇量身裁衣呢。不过，按习俗，待新褂子做好了，少不得又要请师傅来做珠绣，镇上也不是没有珠绣师傅。只是，真论起来，他们的手艺虽都不差，却比不上舒家大娘子绣的花样更别出心裁些。毕竟，这珠绣的花样变换，也不是人人都能变得那么好看的。”

　　谈及花样变换，舒嫣妩正坐在窗下，双手捧着一把红绸团扇，正寻思着如何将这把喜扇绣得更别具一格些，毕竟是给舒妙语绣的，无论是花样，还是技法，自然都是要更用心些的。

　　见舒嫣妩捧着团扇出神，舒妙语则捧着新做好的糕点，在她身侧落座，道，“阿姐，我做了些红豆糕，要不要尝尝看？”

　　“你且先放着，我暂时不想吃，”顿了顿，舒嫣妩又望了望窗外的月色，再道，“都这般晚了，也是时候该去程夫子那里接阿珏下学了吧？”

　　“我一会儿就去，便是让阿珏在程夫子那里多待上片刻，也是无妨的。”舒妙语应声，便将盛着糕点的小碟搁在小方桌上，又道，“早上，红棉阿姐遣人来说，她明儿午膳后过来，想同阿姐叙话，我已然应了来人，阿姐应该得空的吧？”

　　“倒是许久没见红棉了，自她嫁到镇上，我又病着……难得她还惦记着我，她既肯来，我自是很欢迎的。”舒嫣妩笑着说道。

　　闻言，舒妙语便也微微笑道，“那我等下接阿珏时，拐去姜阿翁那儿，与他买些茶叶与面粉回来，明日午后，我给二位阿姐煮些茶汤，再做些茶点吧。”

　　舒嫣妩感怀舒妙语的贴心，颇有些伤感道，“再过些时日，你就要嫁去邻村宋家了，往后可没那么轻易吃到你给我做的茶点了。”

　　“阿姐若想吃我做的点心，随时来寻我便是了。”舒妙语也有些不舍，眼眶微微红，又道，“我早早就与宋郎说好的，他也很欢迎阿姐随时过去的。”

　　舒嫣妩欣慰一笑，又道，“他若待你不好，你也可随时回来我身边。”

　　舒妙语颇为感动，眼圈一红，落下两行清泪。舒嫣妩忙拿起帕子，替她拭去颊边的泪珠，又叹道，“唉，这好端端的，又惹你哭了，怪我，怪我。你还是快去接阿珏吧，我就在此等着你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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