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亭恋三部

　　第九回君欲何为

　　“好吧。希望如你所言。六哥和凌姑娘会平安无事。”杨不悔叹了口气，又乖乖的躺好了，忽然想到什么：“但是拜托不要让我再睡了。我已经不能再睡了。再睡我真要死了。”

　　赵师宸似乎也微微笑了下。不错，她的确是睡得太多了。

　　“……躺着不动一日，已很难过。而我已经躺了九天了。真的还要等一天？”她心内多少有些不自在，殷梨亭又不在，且不知究竟如何了，躺一天也是折磨了，不由忿忿道，“是谁那么促狭，竟然会配这莫名其妙的药。”

　　“是我们的师父。”赵师宸这一回倒回答得很爽快。

　　不悔忽然有些好奇：“你们的师父，这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也过去很久了……”他笑道：“师父十年前，有一回在江南遇到个自诩当世名医的狂人，那人说自己善解世上之毒，无有不验，师父见他狂妄，有心戏弄，因那人又特爱饮酒，号称千杯不醉，师父于是特地的炼了这药，混在酒里。那人饮后自然十日难起。从此羞愤，隐居山中。”

　　“哦？这人也是个奇人了，那你师父原来还如此有趣。只是你却……”不悔顿了顿，道：“不像他。”

　　赵师宸听及此，淡淡道：“可惜师父难得如此有趣过。”

　　“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悔愈加有些好奇。

　　赵师宸在微光中陷入一种寂寞的沉思，良久，他才又说话：“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恐怕无人知晓。就像有些人，总有很多张脸，即便你和他相处几十年，也不一定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只能告诉你，他很聪明，聪明到无法看透。所以即便他死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过些什么。”

　　“你师父不喜欢你？”不悔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

　　“不是。他只是教了我另一种生活方式。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师兄妹三人，为人处事，并无相像之处。尽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受教于一个师父。”

　　“你这话不对。我觉得黛宁姐姐和你却有些像。都仿佛不沾人间烟火。”她这一句话，竟使得赵师宸心中一暖，“……倒是凌姑娘，和你们两个的确天差地别。”

　　“是么？”他道：“黛宁最小，所以师父对她怜惜最多。然而凌师妹却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也许因为她确实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那你呢？”

　　“我？师父对我，也许是责任所在，无可奈何……”他仿佛自嘲，又仿佛有些自得，师父……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了那么长时间话了，似乎也从来不曾和人说过这些往事。初会时的不快，仿佛消散无踪。这杨不悔，虽然小小年纪，却颇有使人亲切的意味。

　　“嗯……我想也是，你这脾气，做你师父也很难做呢，呵呵……”不悔抿嘴笑道，“只是，他欠了你银子么？为什么要做你师父？”

　　“这个……”赵师宸竟丝毫没有因为这打趣话而不快，一双俊目蓦然射出份黯淡，语气中分明有些伤感，道：“自他死后，那缘由已经不重要了。”

　　不悔听出这话里的玄机，知道这事赵师宸肯定有难言之隐，不好再问。见他颇有伤感，不由劝慰道：“既然他已经过世了，那的确也无所谓了……你不要想太多了。”

　　赵师宸点点头，站起身，笑道：“现在我有些明白，为何殷梨亭对你如此这般了。”

　　不悔听到这，不知该说什么，脸上有些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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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六侠，杨姑娘，请坐。”张士诚居然以主人之礼特特斟了两杯茶。

　　殷梨亭心忖此人的确颇能隐忍，回礼道：“有劳了。”遂端然坐下。

　　张士诚还未开口，却听“杨不悔”莺声燕语传来：“张叔叔，请问你请我们来，究竟是什么事？”凌紫娇不曾坐下，只站在殷梨亭身边。

　　张士诚看着“杨不悔”，心想，果然是杨逍的女儿，胆色不小。居然直叫自己“叔叔”？嘿然笑道：“杨姑娘，殷六侠，其实张某请你们来，是想借样东西。”

　　殷梨亭想这一定不是好“东西”，拐弯抹角，究竟意欲何为，刚要说话，却听凌紫娇接口道：“六哥，你听，堂堂一方霸主，世人都说‘最富士诚’，却要向我们借东西，说出去，真是天下奇谈了。你说呢？”

　　一旁侍立的张士德不由要笑出声来，他想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冒犯大哥了。

　　她居然借别人之口道自己名讳，这丫头实在伶牙俐齿。张士诚的笑容仿佛收敛了一点，道：“杨姑娘，你果然很聪明，也很会说话。可是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女孩子太会说话，可能会有麻烦。”

　　凌紫娇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能相信似的，道：“哦？真的吗？我只知道，男孩子老是说谎的话麻烦更大哟……”

　　她依然是笑容满面，张士德不由对这如花似玉的少女有了赞叹之意，却又担心她难免遭遇不测，自己无能为力，不免又有些许惋惜。奇怪的是那殷梨亭怎么一言不发，不过也难怪，谁讨了这样的老婆，恐怕都未必有说话的机会。想着投眼望向殷梨亭，却见殷梨亭神色间非但毫无慌乱，似有淡淡笑意。

　　他哪知道，殷梨亭暗忖这凌紫娇果然可谓奇女子，说话形态，模仿不悔入木三分不说，今日之情状，不悔或许能有她如此对答敏捷，却未必能如此嬉笑如常。她实在是比不悔还要“不悔”了。故此有些笑意，也是赞叹。

　　张士诚不曾想到她如此言语逼人，还顺便暗讽了下自己不是男人，心想不愧是杨逍那个老狐狸的女儿。

　　自己话头上已经失了先机，不如挑明，反正今日，你们是别想逃出我手心了——

　　“既然杨姑娘这么喜欢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了……”

　　“慢！”凌紫娇一记打断他的话，她牵牵殷梨亭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道：“六哥，论理人家借东西，只要我们有，当然是要借的，是不是？”

　　殷梨亭会意，说：“那是自然的。”他每次都得将她那声娇声娇气的“六哥”要过滤一遍，不然总有些不自在。

　　“但是我们借东西，也是有条件的，是不是？”她说着，望向张士诚。张士诚猜度她又要玩什么花招，沉声道：“你们有什么条件？”

　　“比武。”她正声道：“如果你赢了，我们就将你要借的东西拱手让出。哪怕是——项，上，人，头……”她特意将“项上人头”说的一字一顿，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意图了么？张士诚双目闪出一阵寒光。

　　转念一想，也罢，反正你们怎么拖，也离不开这里。比武不过是遮人耳目。即便胜之不武又如何，想用比武压我，你未免太做儿戏……他不由有冷笑之意，只是脸上仍是那懒懒笑意，缓声道：“那好，只是不知道，杨姑娘要比什么？”

　　“好了，你已经叫了我五次‘杨姑娘’了。”凌紫娇并未直接答他问答，只笑道：“这算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已作人妻，还这么‘杨姑娘’东，‘杨姑娘’西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杨逍的女儿么？”

　　“这……”张士诚心中一凛，他其实心里只把她当作杨逍的女儿，有意无意间总忽视了她如今却是殷梨亭的妻子，又或许自己潜意识之间，总不想因此和武当结怨，所以总是回避……于是微微欠了身子，抱歉道：“那是在下无礼了，殷夫人，莫见怪。”

　　“孺子可教……”凌紫娇未待张士诚反应过来，话锋一转——“论比武，当然不是我和你比，我怎么比得过你？要比，当然是我六哥上了。人说江南地大，人杰地灵，如此，我们也不拘小节，你只要派出个人来能接过我六哥三十回合剑招，就算我们输了，如何？”

　　三十回合？不算多，也不算少。张士诚想武当剑法固然精妙，却胜在耐力持久而已，如果自己手下连个接三十招殷梨亭剑招的人都没有，也未免有些自失体面。再者，如果此番能胜，岂非比用强来得方便？

　　念及此，道：“好，一言为定。那就……”

　　“如果我们赢了，又如何？”她言语凌厉，此番并不饶人。

　　“那我，自然就让你们走了。”他微微一笑，道：“不知，殷六侠要在何处比呢？虎丘方圆……”

　　“慢着，我们一清早就被你弄到这里来，肚子还饿着呢，万一输了，也许难免一死……”她说着，故意顿一顿——“那也要做个饱死鬼是不是？”

　　张士诚初次失语。不知如何接话。

　　凌紫娇并未理他尴尬神色，继续道：“总之，吃完饭，就比，决不抵赖。”她朝他还是那份娇俏微笑。

　　张士诚不得不怀疑，这女孩子真的只有十八，九岁？又想她身世不同于常人，难免世故老到些，遂道：“那好。”

　　“呵呵，我们也不客气。叫你们苏州明月楼的名厨子来，顺便捎一份菜谱。此地风光甚好，我们就在这望松亭里。当然，如果你想一起，也无妨。”凌紫娇仍旧是谈吐自如，毫无畏惧担忧之意。

　　是因为她实在长得娇柔可爱，还是说话的声音甜美动人？她这样说话，老实说真让张士诚无法生气，更让张士德愈发对她刮目相看，爱慕之心大起，心中大羡殷梨亭。

　　张士诚拱拱手，道：“好，杨姑娘……哦，不，殷夫人，一切如你意，饭我就不同你们吃了。”说罢，他先同张士德离去。

　　殷梨亭目送二人离去，暗舒口气，不知接下去又怎么一波三折，正思间，肩上却被凌紫娇拍了下，回过头，却见她眯着眼睛，娇声道：“六哥，你不看着你家娘子，老是盯着那两个大男人看什么？”

　　“你……”殷梨亭摇摇头，不知讲什么，心想自己一刻不敢大意，还不是怕他们对你不利么。

　　“好了，什么你的，我的，菜谱来了……让我看看，六哥，你是想吃鱼呢，还是吃肉？”

　　“随便吃点就好。”殷梨亭此刻哪有心思祭五脏庙。

　　“哦？是么，那我就不客气了。”她于是一气点了四道小食，八道大菜，两点心，一汤一羹。

　　“你吃得了那么多？别吃太多，撑坏了不好。”殷梨亭关切道。

　　“六哥，你今天的废话真多。过去我点菜多，你可没那么多废话。”她故作嗔怪。

　　殷梨亭明白她的意思是当初在武昌，不悔也点了许多菜，一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好，是我不对。你……慢慢吃，不急的。”

　　“那是，今天没人要赶我走，我当然要‘慢慢’吃了。”她忽略殷梨亭的无奈神色，站起来，随手折了一枝早发的桃花，一时心中有感，轻声吟了两句诗——

　　空翠烟霏桃花雨，薄衾孤枕梦里人。

　　殷梨亭凝神听之，却不知这两句是何人所作，似是而非的，问道：“这是谁写的诗？”

　　凌紫娇笑笑，道：“还有谁呢？当然是我的老爹啦。”

　　杨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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