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14-3
　　下午一点有一个胃溃疡的小手术。主刀医生家里有急事跑了，普外值班的副主任临时和他导师借了他过来顶缸。反正范亦惟在省立医院最开始就是从普通外科做起，基本什么样的常规手术交给他都没有问题。
　　师妹嘟着嘴在范亦惟身边对着流水刷手，刷完了三分钟，发现他动作难得不只是有点呆，连生气也忘记了，站在旁边嬉皮笑脸指摘他道，“师兄你走神了吧，状态这么差，等我找人来顶你啊。”
　　范亦惟瞪了她一眼说，“甭找人了，就你来吧。都看了多少回了。”
　　小丫头顿时心虚地讨好他，“那不行，我又不是你，我不是通才啊师兄。”
　　“怕什么？我给你做一助，你还怕？”
　　“师兄，褚主任要是知道主刀的是我，管保直接改期，要不就直接再把林师兄抓回来没个商量。”
　　范亦惟笑眯眯地白了她一眼，“没出息。”
　　“怎么没出息了，术业有专攻，这种手术都不是我们神外负责的范畴。我们要对病人负责啊！！”
　　“屁，这么小的手术也好意思说术业有专攻。”
　　“师兄你说脏字了哦！！再说谁知道开出来有什么？你不知道上次普外……”
　　刷完手两个人自动闭嘴，他带着师妹穿好无菌服，收拾好思绪举着双手踢开感应门，脸色镇静地走进层流室。

　　才下了雨气温偏低，莫时音穿着连帽防雨外套在街头乱走，买了根冰糖葫芦，吃到一半竹签子往垃圾箱里一扔，疾步进了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的玻璃窗斜线对着家书店，书店门口照例是贴着一堆大幅海报，新的旧的。外面太冷也想不起来有什么要买，她就在那里坐了整个下午，喝了三杯咖啡。卡普奇诺、摩卡和拿铁。
　　外头枝丫上树芽滴水般的粉绿，湿漉漉毛茸茸的一簇簇冒出来。望着满是水汽的窗外远远海报上看不清楚的人。先认出来的还是那张旧海报，站在楼顶的苏谌，太hot，像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多远多小都在俯视。而她就是只被捕食的小小寄居蟹，在海滩上到处乱跑，恍然想起，自从认识他以来总是逃避着，爬来爬去却都逃不掉。
　　掏出手机翻了半天，数了数最近她打给苏谌和苏谌打给她的纪录，心理平衡了点。
　　“出名了不起啊。”她隐身趴在Q上发牢骚。
　　林珞老半天都没反应，不知道是在上课还是在装死。
　　偏头歪叼着麦管，莫时音贴着窗户望着那个让她心疼不止的侧影。三杯咖啡下肚喝得她一嘴巧克力和奶味，然后自己骗自己加的是薄荷糖浆所以味道不够甜。

　　五月放完长假的第二个周末，范亦惟拿着本书拉开门，再看见莫时音就很不客气地啊了一声。
　　莫时音也毫不客气地进屋，“干嘛？不欢迎啊？”
　　“现在女生都这么直接——”屋主任命的扇好门。
　　“长假怎么倒不来？上回你走了我去还铺盖，师妹倒知道让我先留着。” 范亦惟张罗着给她找水喝。他照例还是忙得找不到北，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支瓶装水来，这回只好已经降级成和他自己一样喝水壶里半热不凉的白开水。水倒完了范亦惟举着马克杯盯着纳闷，“小丫头果然比我有先见之明。”
　　莫时音辩驳，“我又不是来玩的……”
　　“……”不信任三个字贴到了范亦惟脸上。
　　莫时音卸下大背包到床角，交待说：“我们总行要上新系统好不好范医生，各分行借调人上来一个月。”
　　“这么好的优差？”被蹬了一脚以后，范亦惟闭嘴。莫时音纠正他：“是做苦力！”

　　莫时音整天除了一份索然无味的飞机餐，都还没吃到什么热食，喝了水就开始检视屋主的泡面收藏。
　　范亦惟不再追问她到底过来干嘛，乖乖烧水边像只小狗般偷偷望着她眼巴巴地说，“明天范亦惟医生不用加班。”
　　莫时音饿得很，在简易储物架上暴躁地乱翻，“我知道啊。”她每次过来其实都有打电话给范亦惟他们办公室给他，只是他接不接得到电话另是一说。
　　范亦惟非常聪明的接上， “我科里那群人告诉你的吧，和你吃了一顿饭就这么熟了？这年头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他半是若无其事的和她报备，“那个什么苏谌出院了。”
　　莫时音动作慢了一秒钟，手上挑了个韩国泡菜面，“我知道啊。”她问范亦惟，“你要不要吃？” 范亦惟抬眼望了望她拿着的杯面无精打采地说好吧，莫时音就也帮他拿了一个同样口味的，坐在书桌边上和范亦惟一道等水烧开。

　　“住院部一下子来了一堆记者，乱糟糟的，门口守着一大片镜头，早上还没上班的都，真有职业精神。”
　　水开，范亦惟拿过电热水壶，莫时音撕开杯面包装，加调料冲水。接着熟练地摸过一本杂志就要往杯面上压。范亦惟心疼得欲言又止，莫时音这才想起来这里不像家里，遍地都是她和林珞的杂书杂志。看手上是薄薄的一本，不晓得是去年、还是前年的原文医学期刊。瞪了小气鬼主人一眼，换了双筷子压上。范亦惟讨好地瞄了她的表情，继续交待后续：
　　不到午饭时候苏谌就办好出院手续了，人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
　　临走了还搅得他们医院不太平，他家师妹一下午在办公室病房里忙得手上不停，写病历开医嘱都来不及了还要耿耿于怀地插空聒噪。
　　还好明天轮休到他，不用再听小丫头叹气。
　　最后悲愤评论：当年刚进医学院贪玩差点挂科都没见她这么沮丧过。跟玩具被抢了一样。
　　莫时音一直不知道范亦惟私下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下面在北京呆的一个月她却都投其所好常常约好他一道出门看电影。

　　那一日在叶Ken的安排下，苏谌和跟着的助理狼狈万分地从医院侧门偷跑。总算是跑的奇快，还没等到狗仔们的长枪短炮在大门口排阵。
　　出院手续自然有人打点，于暨恺刚好前一日在苏谌这里过夜，他一向热爱狗仔，索性在病房里直睡到日上三竿。这会反正哪个门都有人堵着，于是很体谅地从正门出去。外头整群人从清早七八点守到大下午，看见他出来和蜂群似的轰地冲上来闪光灯乱闪，问句迎头劈头盖脸，现场稀里哗啦和菜市场一样热闹。
　　这回反正句句都不关他家的事，于暨恺乖乖按叶Ken交待的，云里雾里乱答了一气。小记者们头大如斗，听这位爷精神振奋地声称半夜过来急诊挂水。
　　于暨恺一看下面反响诡异，倒也知道自己满嘴跑火车跑过界，只好脸上不露马脚地站着死装镇静，由着他们盯着他捕风捉影，最后看着他开车走人，倒都知道不用守了。

　　晚上一帮人被方璟言被拉了饭局小聚。他们常去的连锁寿司铺子新开了分店，算是方璟言近来的新欢最爱，鱼生当日新鲜从日本空运过来，最关键的是这家地点偏僻不像总店那样车水马龙，至少不用担心被偷拍。
　　于暨恺和那帮熟人吹嘘，“苏谌最没种了，接了叶Ken电话就跑，不到六点天都没亮，哈哈嘿嘿，跑得还真快。”
　　苏谌奋力回击，“不快跑得掉吗？谁像你，三天两头上报。”
　　“完全没有传到于家历来低调的风度。” 方璟言取笑他，看了桌角那人，“还是叶泯文最阴险！放了个垃圾新闻，安慰奖啊？”
　　叶Ken埋头吃东西，“于暨恺急性胃肠炎挂针看急诊怎么会是安慰奖？”

　　这回八卦小报上歪打正着，于少偏能吃了个肠胃不适出来。后来等他好了，一堆人掐着点打电话过来问候。于暨恺明知道一大半问候都是假的，暂时不想得罪的，照旧还要对着打哈哈。等到他大哥的电话到，耐心耗尽，再被冷冷的嘲讽一句，“看报纸本来以为不是真的……”于暨恺EQ瞬间降到负值。
　　于仲恺就接着说，“苏谌那件事查好了。”

　　于暨恺什么狠话都只好再收回来，差点没内伤而亡，满心不甘地悻悻然道：“到底是哪家这么不长眼色，要查这么久？”
　　“没有哪家。”
　　苏谌整日和他在一起，普通小角色会够胆买凶？
　　“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容睿查的，你不信他？”
　　香港容家明面上做的是正经贸易船运生意，暗地里做的却是杀人越货的人命买卖，算是黑白均沾，从上一辈开始虽然慢慢洗白不做了，到底不可能沦落到连这都查不出来。容睿在家族里是排名前几的重要人物，和于家两兄弟关系非浅。两家关系盘根交错，三个人年纪相差无几，从小一道厮混到大，真是连彼此上半身长了几颗痣都一清二楚。
　　更别说容家一向和他们家生意上往来无数，容睿哄他不是不可能，敢骗到他大哥和于家头上，就是和钱袋过不去。
　　加上容睿本人头脑精乖一向办事凌厉，他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了。说到底苏谌也不大可能会和哪个大家族结下什么解不开的梁子而不被他发现。

　　于暨恺哦了一声，不过他还是有些微怀疑，“那个人呢？容睿翻出来了没有？”
　　“人翻出来了，死了。”
　　“磕药过量。” 听到于暨恺开始骂人，于仲恺冷静地打岔，“警局有验尸报告。”
　　“屁咧……杀人灭口也不要太明显。”
　　“容睿说有可能是认错人。”
　　“哗，你相信啊？查这个还要他们家出手，容睿真是不要混了。”

　　“那人在道上叫做角马，为人孤僻私生活混乱，接生意一向非常小心。这单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容睿有摸到他的账户，应该是现金交易，帐上没有可疑的转帐记录。但角马有个多年的同居情人，所以基本可以肯定苏谌出事之后，他没有收到第二笔现金进帐。”
　　于仲恺非常有效率地即时传了相关资料过来，他知道此次关乎苏谌又闹的那么大，于暨恺不看到实证不会死心，整包文件从警局证供卷宗到银行帐单记录搜罗得非常齐全，于暨恺在手机上飞快仔细地溜过一遍，照片上容睿还是一般的斯文败类。
　　“那个情人在他们手里，容睿问你打算怎么做？”
　　二十二岁的孤女，看完资料照片于暨恺又想骂人，憋了个半晌没出声。
　　于仲恺知道他家老二嘴巴虽坏心肠却软，简直不像是于家出品，什么答案早就料到，他时间宝贵也懒得等人纠结：“容睿那边我知道该怎么说。”
　　挂掉电话，容家大少爷赖在于家书房宽大的沙发上笑眯眯的说，“阿暨果然还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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