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

　　三

　　虽然现实很残酷，但不得不承认，那些闪闪发光的极少数人，占据了大多数少女青春期的心动时刻。

　　桑夏对陈西彦有过好感，在对方因为广播站告白事件找上门之后。朦胧的心绪，像夜空的花火，灿烂过后便迅速消退，美好而短暂。

　　加完微信好友后，两人安静地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并没有更深的交集。

　　直到又一个周五晚上，桑夏打开某款手游，意外发现陈西彦在线。

　　陈西彦的游戏网名叫 “私藏绿洲”，文艺又小资，和他本人的气质相去甚远。

　　桑夏打算点进陈西彦的个人主页，没想到一个手滑，直接向对方发送了游戏邀请。

　　她沮丧地盯着手机，不知道面对唐突的邀请，陈西彦会是什么反应。按照目前的关系，他们还没有熟到可以一块儿打游戏的地步。

　　没等她想好怎样应对这个乌龙，陈西彦就进入了房间。

　　私藏绿洲：【我还有一个朋友。】
　　私藏绿洲：【可以拉她进来？】

　　桑夏迟疑了一会儿：【你拉吧。】

　　几秒钟后，房间里多出来一个叫“小绿洲”的账号，性别显示是女生。

　　桑夏看着两人的名字，“私藏绿洲”，“小绿洲”，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正当她陷入沉思，陈西彦在聊天界面发来消息：【姐，我开了。】

　　桑夏一滞。

　　桑桑桑夏：【姐？】

　　私藏绿洲：【你比我大吧？】

　　桑夏捧着手机，登时愣住。

　　她并不知道陈西彦的真实年龄，一想到男生顶着一张冷冷清清、高不可攀的帅脸，对着自己叫“姐”，就觉得很微妙。

　　可他又不像那种“姐姐”张口就来的人。

　　各自选完英雄，游戏进入了等待界面。桑夏的注意力立马被陈西彦和小绿洲的情侣标吸引了过去。

　　原来真的是情侣，难怪名字起得那么暧昧。

　　可他不是说大学期间不谈恋爱的么？

　　一共玩了两局，总而言之，桑夏的游戏体验非常复杂。

　　一方面，陈西彦的技术无可挑剔，带着队友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己方几乎处于躺赢的状态；另一方面，陈西彦和小绿洲互动肉麻至极，队友们就像一盏又一盏的千瓦大灯泡。

　　小绿洲：【我没蓝了。】
　　私藏绿洲：【过来，蓝buff给你。】
　　小绿洲：【呜呜呜，我的经济太低了，哥哥，你的宝宝是不是很菜？】
　　私藏绿洲：【没事，带宝宝去蹭线。】
　　私藏绿洲：【法师，这波兵线可以让她吃吗。】
　　作为法师的桑桑桑夏：【……】
　　桑桑桑夏：【你们随意。】

　　玩了两局，桑夏表示有事需要离开，跟两人道了别。她点进陈西彦的游戏主页，发现他的“亲密关系”那一栏，除了跟小绿洲绑定了情侣，还跟五个女生是闺蜜。

　　桑夏看着页面上象征着亲密关系的粉色标志，发了一会儿呆，随即放下手机，长呼一口气。

　　叹气声连坐在对面的室友阿舟都听到了，女生扶起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凑上来，看着躺在上铺的桑夏：“桑桑，你怎么了，游戏又输啦？”

　　“唉不是。”桑夏薅了薅头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惆怅。

　　阿舟又道：“刚才你躺在这儿，我都一直没注意到上铺有人。今天怎么突然回寝室了，我还以为你过完周末再回来。”

　　寝室里一共住了三个人，桑夏学的是绘画，室友温书桃和阿舟学的是工艺美术。桑夏和阿舟从入学便住在这间宿舍里，温书桃则是主动申请调配过来的。

　　上大二以后，课程作业渐渐多了起来，因为担心熬夜画图会打扰其他人休息，桑夏在附近的小区租了间公寓。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会回寝室睡觉，只有赶作业或者周末会住在校外。

　　桑夏：“听群里的同学说，选修课明天会点名。”
　　阿舟有些惊讶：“你们老师不是从不点名的吗？”
　　桑夏一脸无奈：“老师昨天在群里放话了，所有人早上必须到，不去的话，这门课就算不及格。”

　　桑夏之所以会选《实用摄影与作品欣赏》这门公选课，是冲着学姐学长们口中“老师从不点名，史上无人挂科”的名声去的。老师太宽容了也不好，课程过了一小半，她连那位温柔的女老师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桑夏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斜对面空着的座位：“对了，温书桃呢，她去哪了？”
　　“不知道，我吃晚饭的时候还见过她呢，这会儿应该在画室吧。”

　　忙完了重彩的课程作业后，桑夏这几天有点空虚。和阿舟聊完，她给温书桃发去消息：【桃妹，什么时候回来？】
　　桃小汁：【马上，已经在回寝室的路上了。】
　　桃小汁：【正路过十二食堂，要不要带吃的？】

　　西门外有一片小商小贩自发聚集的夜市，因为食物种类繁多，供应稳定，学生们亲切地称呼它为十二食堂。

　　桑桑桑夏：【不好吧，我在减肥，最近连都肉都不敢吃，在吃素呃。】
　　桃小汁：【明白！我去买老张家的麻辣烫，给你多拿点素菜！】

　　半小时后，温书桃提着一大盒麻辣烫回到寝室。她和阿舟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摆起小桌，鲜香的热气一阵一阵往上窜。桑夏最终没能抵制住诱惑，选择了与这两人同流合污。

　　温书桃：“阿舟香菜过敏，我没让老板放香菜。”
　　阿舟：“呜呜桃妹我爱死你了。”

　　室友们围桌而坐，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听阿舟说起前几天刚认识的游戏陪玩。陪玩是本校的，声音很好听。温书桃兴高采烈地撺掇阿舟和人面基，当事人摆摆手：“算了，他每天晚上都在带妹，野生海王一个。”

　　温书桃快乐地撸着烤串：“人家哪里是带妹，人家是在认真工作，维护客户关系！”

　　桑夏握着筷子，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打游戏的场景。如果不是看见亲密关系里的情侣标，她都要怀疑陈西彦在网上偷偷做兼职了。

　　这天晚上，桑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两点才入睡。失眠的后果就是起床失败，早上七点三十五，桑夏半梦半醒睁开眼睛，胡乱收拾一气后，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赶到选修课教室的时候，离开课还有三分钟，后排早已人满为患。

　　眼看倒数第二排中间还有空位，桑夏见缝插针地坐了过去。一分钟后，她听见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同学，请问里面的座位有人吗？”

　　桑夏抬起头，目光和走道上的陈西彦撞了个满怀。

　　陈西彦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脖子的肌肉线条分明，喉结突兀又扎眼。明明是张朝气蓬勃的脸，微冷的眼色却充满禁欲感。

　　坐在走道旁边的女生回到：“没人。”

　　说完，女生直起身来，腾出了可以容一人通过的空间。陈西彦道了声谢，径直往里走，将书包扔在桑夏左边的桌面上。

　　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空位。

　　坐下来后，他向桑夏蜻蜓点水地打了声招呼，低头干起了自己的事。

　　桑夏望着陈西彦，不禁出神。

　　陈西彦也选了这门课吗？在此之前，桑夏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大概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只想浑水摸鱼的混子。

　　让人不解的是，明明昨天晚上在游戏里，他对着自己一口一个“姐”，今天真的碰上面了，却摆出一副完全不熟的态度。仿佛现实中的陈西彦，和网络中的陈西彦，是完全割裂开的。

　　桑夏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张冷感的脸，和游戏里拥有一个“宝宝”和五个“闺蜜”的爱心野王联系在一起。

　　前两节课，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到了第三节课快结束的时候，教授随机抽查了学生到课情况，并让所有人利用课间休息填写一份调查问卷。

　　问卷除了问到对《实用摄影与作品欣赏》课程的想法，还需要填写详细的个人信息。桑夏写到一半，抬头往陈西彦的问卷看了一眼。

　　对方刚填完生日，桑夏放眼放去，恰好捕捉到了“10月24日”几个字。

　　桑夏的生日是“10月23日”。

　　原来陈西彦真的比自己小，且不多不少，刚好一天。

　　她收起目光，继续专心致志地答题。过了一会儿，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斜后方的男同学探过身来。男同学留着飞机头，长相偏硬朗，他问桑夏：“同学，刚才老师说课程作业的要求，你记笔记了吗？我没有听清楚。”
　　桑夏点点头：“我拍了照片。”
　　飞机头咧嘴笑：“要么加个微信吧，你等会儿直接把照片发给我，方便吗？”

　　桑夏很爽快地掏出手机，跟对方加了微信好友。

　　转眼到了上课时间。老师分享着名家的作品欣赏，教室里很安静，桑夏打了个呵欠，困意接踵而至。

　　也许是昨天没休息好，她打算趴下闭目养神，没想到刚挨着手背，就直接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吵吵嚷嚷的，应该是刚下课不久。同学们人挤着人，从教室里鱼贯而出。旁边的陈西彦还没走，他站在过道里，将之前向桑夏要微信的飞机头堵在座位上。

　　两人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争执。

　　桑夏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向陈西彦靠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陈西彦：“拍照经过人同意了吗？”

　　飞机头一脸烦躁：“关你什么事，又没拍你。”

　　陈西彦俯视着对方，眼神锐利，天生自带一股强者气场。
　　“把照片删了，或者我们去找你院领导，你选一个。”

　　说起“我们”的时候，陈西彦看向了桑夏。直到这一刻，桑夏才意识到，被偷拍的人可能是自己。

　　僵持了好一会儿，飞机头不得已打开了相册，选择将照片永久删除。

　　照片一共有两张。一张聚焦在桑夏的腿上，一张聚焦在上身。桑夏今天穿的是裙子和短T，睡觉的时候，因为躬着脖子，后背露出来一小块，白嫩纤细的腰线清晰可见。

　　等飞机头道完歉，桑夏才想起要跟陈西彦说句谢谢。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接起电话，匆忙离开了教室。

　　下午没有安排，桑夏回到小公寓，准备弥补昨晚缺失的睡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回忆起选修课上发生的事。

　　她在微信里找到陈西彦的账号，看到“Draught”这个名字时，手指一顿，然后在词典里打开了搜索框。

　　Draught，穿堂风。

　　一个看起来毫无深意的中性名词。

　　她给人发去消息：【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隔了十来分钟，他回到：【不用。】

　　桑夏想起在调查问卷上看到的个人信息，又问：【你的生日是十月二十四？】

　　这次隔了半个小时，对面才回复：【你怎么知道？】

　　桑桑桑夏：【做问卷的时候看到的。我的生日是十月二十三，比你刚好大一天。】
　　Draught：【你搞错了。】
　　桑桑桑夏：【？】
　　Draught：【你九七的？】
　　桑桑桑夏：【啊……九八的。】
　　Draught：【我比你大。】

　　桑夏一愣，之前看见陈西彦生日的时候，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和自己同年出生。没想到，真相不是桑夏比他大一天，而是他比桑夏大了三百六十四天。

　　桑夏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昨晚你为什么会叫我姐？】
　　Draught：【？】
　　Draught：【昨晚？】
　　桑桑桑夏：【打游戏的时候。】
　　桑桑桑夏：【你还叫你女朋友宝宝，忘了吗？】

　　后面这句是随手加上的，发送之后，桑夏意识到不合适，迅速点击了撤回。

　　然而，陈西彦已经看到了消息的全貌。

　　Draught：【宝宝？】
　　桑桑桑夏：【就是小绿洲。】
　　Draught：【小绿洲？】
　　桑夏皱眉，这人怎么跟复读机似的。

　　桑桑桑夏：【你不是跟她绑定了游戏情侣吗？】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很久。

　　二十分钟后，陈西彦发来回复：【我没玩过你说的游戏。上线的是我读小学六年级的堂弟，他周末会用我的微信登录。】

　　桑桑桑夏：【堂弟？】

　　Draught：【没事。】

　　桑桑桑夏：【？】

　　Draught：【我今晚回家就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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