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

　　十七

　　电影放映的两个半小时里，温书桃一共醒了两次，第一次是摔跤手马哈维亚督促两位女儿早起锻炼，第二次是大女儿吉塔确定进入体育学院深造，每次睁眼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脖子总向同一个方向弯曲，难免产生酸痛感。温书桃偶尔会更新姿势，可无论角度怎么切换，没过多久，脑袋总会落回桑夏的肩膀上。

　　直到电影落幕，她才醒过来，怔忪地望向荧屏：“桑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剧情？”

　　桑夏遗憾地告诉她：“电影已经放完了。”

　　温书桃一个激灵，看到屏幕上的字幕，捂住睡得滚烫的脸颊：“啊！我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

　　因为睡得太香，左脸在桑夏的衣领上睡出了两条粉红色的压痕，一道深，一道浅。等温书桃走出放映厅时，周晨尧已经等在门口。男生看着她这副刚睡醒的样子，忍不住开她玩笑：“小桃子，看电影睡着的人有不少，睡成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温书桃摸了摸左脸，眼神羞怯。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影院。购物城附近是生活广场，晚上十点，一片灯火通明。小商小贩在路边热闹地摆摊，组成了充满烟火气的夜市，来逛的大多是附近的学生，行人摩肩接踵。在路的尽头，有支学生乐队在进行直播表演。

　　远远地，有熟悉的旋律飘来：

　　“下过雨的夏天傍晚我都很期待，
　　唱歌的蝉，嘿，
　　把星星都吵醒，
　　月光晒得很凉快。”

　　桑夏知道学校东边晚上很热闹，上大学两年，她还是第一次过来逛夜市。

　　温书桃比她更加兴奋，面对琳琅满目的小摊，注意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旁的周晨尧忍不住提醒：“你们女生寝室不是有门禁？”
　　“今晚不回寝室了，我去桑桑的公寓睡，打算再逛一会儿。”
　　周晨尧插着口袋，一脸无所谓：“那我也随便看看。”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边围了一圈人。中年大叔站在树荫下，面前的空地上摆放了十个易拉罐，以正三角的形状叠放着。脚边是一张红色的海报，上面写着：“10元一球，击倒1个易拉罐奖励100元，击倒2个易拉罐奖励30元……”

　　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用喷漆涂了一道白线。白线外站着三个穿着球服的学生，男生们轮流投了一圈，最后什么都没得到，灰溜溜地走了。

　　周晨尧看得心痒，一脸跃跃欲试。他把手机交给陈西彦保管后，信誓旦旦地发话：“看哥给你们放个大招。”

　　他平时自诩篮球健将，觉得拿球砸几个易拉罐简直是小儿科。上场之后，才知道自己轻敌了。一口气投出去七个球，除了第一次撞倒五个易拉罐，被奖励了十块钱，其他的时间均是一无所获。

　　最后一个球由于用力过猛，弹出了很远。等把球捡回来，他看向一旁陈西彦：“要么你来试？”

　　突然出现了两个大帅逼投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西彦站在白线外，左手随意拍了几下篮球，举重若轻地抛出一道弧线。球在地上弹跳起来，精准地砸向了放在最上面的易拉罐。

　　旁边立马有人鼓掌欢呼：“厉害！”

　　接着，陈西彦又投了两次，一次砸到两个易拉罐，一次砸到三个，一共赚了一百五。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兴奋。
　　“再来啊！”
　　“碰到个狠角色，看来老板今天要赔本了。”

　　老板站在对面，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两鬓已经花白。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高手，脸上透着股紧张。陈西彦的视线在对方磨破的裤脚停留片刻，一把将球抛回去：“不玩了。麻烦结个账。”

　　扣除投球的成本三十块，陈西彦一共赚了一百二。温书桃忍不住开他玩笑：“以后没钱吃饭的时候，大神可以来这里投几个球，赚点生活费。”

　　周晨尧在一旁不以为然：“估计从今天起，他已经被老板拉入黑名单了。”

　　一行人准备再待一会儿就回家。到了美食区，道路变得更加拥挤，空气里漂浮着烤肉和果茶的香味。温书桃和周晨尧并排走着，一边逛一边聊天，桑夏放慢了脚步，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突然间，陈西彦问她：“你手机有信号吗？”
　　“嗯？”
　　“我没网。朋友让我发个文件过去，能不能帮我开个热点？”

　　桑夏的信号是满格，她大大方方地打开网络：“名字是‘sweetcheese’，密码是……”

　　当听到sweet cheese两个词时，陈西彦手指一顿，脑海里立马蹦出“芝士奶糖”四个字。

　　过了半分钟，网络重新被连接，他把重要的文件发在大东的微信上。等对面接收完毕，他抬起头，发现周晨尧和温书桃已经不见了。

　　陈西彦问身边的桑夏：“那俩人呢？”

　　女生看向夜市的尽头，左边的路口灯光昏暗，通往她住的公寓。

　　“他和桃妹往那个方向过去了，应该在前面不远。”

　　陈西彦扬起下巴，示意道：“我们也走吧。”

　　走出夜市之后，周围的嘈杂声消退下来，像是进入了安静的结界。三四米宽的小巷中，路灯无精打采的，冷白的光线里，一切都只剩下朦胧的轮廓。路两边是五花八门的店铺，此时大门紧闭着，远处的居民楼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陈西彦的脚步很沉稳，一声接着一声，从容地应和着她的步子。

　　走到小巷最深处，头顶的路灯坏了一个，光线更暗了。即使视力优秀如桑夏，也要费点力气才能辨清眼前的路。

　　周围很安静，深夜的风穿过房屋的缝隙，发出轻微的嘶鸣，和恐怖片如出一辙。桑夏不自觉地朝陈西彦走近半步。

　　陈西彦发现女生肩膀绷着，保持着紧张的姿势。他打破沉默：“对了，你还欠我两顿饭。”

　　“嗯？”桑夏发出惊讶的声音。

　　“上周吃饭和买奶茶，都是你请客。什么时候让我请回来？”

　　原来是惦记着上次被桑夏“抢着买单”的事，如果没听到下半句，桑夏还以为是自己吃了白食，被人当面索债呢。

　　她呼了一口气：“不请我也没有关系，你不用太在意这个。”

　　陈西彦静默了片刻，突然开口：“我这周去了上次的法国餐厅。听店员说，没有会员打折的活动。”

　　桑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她总不能说出实情，当初以为他身负巨债，她想照顾他的情绪，才会在结账这件事上表现得既含蓄委婉又积极主动。

　　正琢磨着说辞，脚上突然被什么绊住，身体不自觉往前踉跄了一步。

　　陈西彦出声提醒：“小心。”

　　桑夏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你的鞋带开了。”
　　她刚才应该是踩到了这人的鞋带。

　　昏暗之中，陈西彦蹲下声来，手指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鞋带系上。桑夏留意到了他动作里的犹豫，忍不住问：“是太黑了看不清吗？”

　　陈西彦站起来，示意桑夏继续向前走，“我有轻微近视加散光，光线不好的时候就会这样。”

　　桑夏想起今晚的电影，“之前坐在影厅最后一排，没受影响吧？”
　　她知道周晨尧是近视眼，没想到陈西彦也是。不过转念一想，学霸们一天到晚对着书本和电脑，始终保持视力优秀确实困难了一点。

　　“近视度数不深，一百五十度，坐在后排没有问题。之前有医生跟我说过，在暗处看不清还和弱视有关。”

　　近视、散光加弱视，虽然都不严重，但桑夏莫名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她说起小时候家长以保护眼睛为借口，骗她吃下的猪肝和胡萝卜。目光不自觉看向陈西彦的脚边，才发现这人的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散开来。

　　她提醒了一句，陈西彦弯下腰，仔细把鞋带系上。

　　然而没过多久，鞋带再次松解。

　　巷子已经走到尾声，马路上的街灯投下一片明亮。陈西彦看了眼鞋带，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这双鞋的鞋带是比较容易散开。”

　　桑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没有想到，眼前的男生看起来稳妥淡定，却连个鞋带都系不好。

　　在陈西彦做出反应之前，她很自然地在他脚边蹲下。

　　“我来帮你吧。”

　　深夜十一点，悄然无声的街边，桑夏蹲在地上，认真地给陈西彦系鞋带。

　　她本来就比陈西彦矮，蹲下来之后，身体显得更娇小了。陈西彦低头，可以看到她头顶的发窝，乌黑的发丝间，透出一截修长白嫩的脖颈。

　　前方的路灯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投映在他的身上。这一刻，他们仿佛是依偎在一起的。

　　偶尔有车快速经过，在空气里留下拖长的尾音。

　　桑夏打了个蝴蝶结，觉得不满意，又重新拆开系成两个单结。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抬起头，才发现陈西彦正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看她。

　　深沉清冷的眼眸里，有光在闪，像忽明忽暗的萤火虫。

　　桑夏笑得明眸皓齿：“好了。”

　　她起身的瞬间，不小心触碰到陈西彦腕部的智能手表，屏幕瞬间被激活，在夜色中发出清晰刺眼的光亮。

　　桑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男生手表右下角上显示出一串字符，昭示着这个夏夜里不为人知的悸动——

　　心率：121 b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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