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

　　郁郁葱葱，这四个字一下子便击中了方郁的心脏。他心跳忽然有些快，从那件事以后，方郁这个名字也跟着染上了一层灰霾，抑郁的情绪贯穿了他这段日子。

　　可现在的叶熙却对他说，希望能够像苍天大树那样郁郁葱葱地活下去。在她眼中，他不是一个该死的人。但他又想，或许是因为叶熙还不知道他的经历，才会对他那样友善。

　　如果她知道了他的经历呢？会像那些人一样，让他去死吗？方郁不敢想象如果让叶熙知道他所经历的，会有怎样的反应。

　　和张医生通话时，方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太正直善良了，如果知道我以前那些经历一定会很讨厌我吧。”

　　“可那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不觉得你有做错不是吗？元和的离世不是你害的，是那群喝醉酒的人闹事而已，你已经尽自己所能，元和妈妈一直说那样的话，也只是因为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没有宣泄的地方。”

　　提起元和，方郁轻松的情绪被压了下去。那晚上的猩红场面占据了他的大大脑，少年如砾石般有质感的声线在发抖，“可是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救不了他，他死在我面前，满地都是血……”

　　“方郁你听我说！”张医生发现他陷入了过去的情绪中，不得不提高声调。“你闭上眼，想想那个女孩。”

　　现在方郁不在他面前，只能靠这种低劣的方式快速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让他陷入那种自我厌弃的情绪，那这段时间都白干了。

　　“想想那个女孩，她给你的名字赋予了一个新的意义不是吗，郁郁葱葱，就和树一样充满生机，你看看她给你的照片，这些照片就是她眼中的世界，你不想通过这些照片去了解她吗？”

　　方郁手里死死地握着那叠照片，如获珍宝般翻看着这些照片。一次又一次，他能感受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喜爱，是和他截然相反的生活。

　　察觉到他的呼吸平缓了些，张医生松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女孩应该快开学了，如果你还不能获得她的联系方式，等开学以后，你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联系，可现在的他做不到和她面对面交谈，只能依靠躲躲藏藏的方式去和她维持谈话，从她身上窃取外界的阳光和温暖。

　　快要开学了，这个日子就如倒计时般横在他面前，获取联系还是等待开学的到来，和她断联？

　　这堪比一个送命的选择。

　　“我不逼你做抉择，你那么聪明应该不用我说哪个选择更有好处吧。”张医生十分机智地把选择权交给方郁本人。

　　唯有方郁能够自己走去房子的那天，才是他痊愈之时。

　　-

　　时间流逝比方郁想象中的还要快，一眨眼还剩五天就要开学了。叶熙把晚餐送到后坐在台阶上，声音雀跃地说。“方郁，我妈妈给我买了智能手机了！拍照特别好看方便，你要是能和我一起去看日出就好了，不然我只能自拍，这太可惜了。”

　　她又说，“对了，我快开学啦。开学以后就不能来给你送餐了，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哦。”

　　她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落进方郁耳中。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要来，他不能像鸵鸟一样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当没发生过。

　　当天，他写了一张纸条压在了餐盒下方。

　　“明天早上五点，湖边见。”叶熙看着纸条上的字好像做梦一样，方郁真愿意和她去看日出？

　　叶熙生怕方郁反悔，抓着纸条朝二楼的窗户喊。“那就说好啦，我们明天见。”

　　她正打算离开，急促的手机铃声打乱了她的步伐。来电上显示妈妈二字，“喂，妈妈什么事？”

　　“我们这里人民医院，你妈妈出车祸了，她的手机里面没有存你爸爸的电话，你抓紧时间联系上你们家大人，让他赶来医院。”

　　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把叶熙定在了原地，她瞪大了双眼好像听到了诈骗电话。她快步离开青水巷朝家的方向跑，“你是骗子吧，我妈妈在家你胡说什么，是不是你把我妈妈的手机偷走了？”

　　“小姑娘真没有骗你，你带上你家大人来人民医院一楼的急诊室找护士，报上名字她会带你们过去的，现在病人情况危急，你做好心理准备。”

　　情况危急这四个字砸下来，砸得叶熙脚下直打滑。那栋熟悉的建筑物越来越近，她已经顾不得听电话，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推开家门。

　　家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她习惯的电视声。叶熙推开门朝里面喊，“妈妈，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并没有出现和往常回应她的场景。叶熙顾不上换鞋冲到了厨房，一眼便看到了冰箱上的留言板，是妈妈的字迹。

　　“给你去买蛋糕庆祝你快开学，晚点回。”

　　妈妈果然是出门了！叶熙的心在那瞬间不断地往下坠，好像落入了深渊般眼前发黑。她快步走进钟梦兰的房间翻出她的证件，她不知道哪些是必须的，只好一股脑收到自己的小背包当中。

　　收拾完后，她拨通了舅舅的电话。

　　叶熙的家人不多，父亲去世后她就便是母亲带着到沛水镇生活，早就和爸爸那边的亲戚没有联系，唯一走得近的母亲的弟弟，钟诚。

　　电话很快被接通，“怎么了小熙，突然给我打电话不会是想我了吧？”

　　“舅舅，妈妈进医院了。刚才医院打电话说她情况危急。”一直强装镇定的叶熙在那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哽咽地握着手机。

　　钟诚被她的话吓得从沙发上滑了下来，“你说什么？我马上赶过去，你就在家门口等着我，别乱跑。”

　　身旁的妻子看他神色慌乱，连忙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姐出车祸了，我得赶过去。”他三言两语解释。

　　妻子跟钟梦兰的关系也好，听到她出车祸也顾不上吃饭，连忙起身换衣服跟上。

　　他们两家的距离开车也不过十五分钟，等车停在叶熙家门时，女孩正在大门前蜷缩着，双目无神地流着泪。

　　“叶熙快上车，我们带你去医院。”钟诚按下车窗朝她喊。

　　叶熙擦干脸上的泪水麻溜地上了车，三人一路踩着限速抵达人民医院。

　　傍晚时分，急诊室的大厅里依然人满为患。走廊的椅子上塞满了等待就医的病人，护士神色严肃脚步匆忙，救护车的鸣响在外面传来，有源源不断的伤者被拉进急救室。

　　叶熙满眼彷徨地跟在钟诚身后，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看着四周哭天喊地的家属，心底的恐慌不断地蔓延着。

　　钟诚快步走向咨询台，刚报出了钟梦兰的名字，路过的护士停了下来。“你们是钟梦兰的家属，她现在脑内大出血，已经进手术室了，你们可以去三楼一号手术室等。”

　　“我们快去。”

　　钟诚带着老婆连忙往电梯的方向跑，慢了一步的叶熙被另一个着急的病人迎面撞倒，瘦弱的身板被一下推出去很远，装着资料的小背包被甩了出去。

　　被撞倒的叶熙在背包甩出去的瞬间，在眼中晃荡的泪水终于憋不住了，如大坝溃堤般倾斜而下。她抬手擦着源源不断的泪珠起身将背包捡回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抬腿快步跟上钟诚，左脚却传来钻心的疼。这一撞就如一切坏事的开端，他们三个人抵达一号手术室时，里面的医生护士正巧走了出来。

　　“钟梦兰的家人在吗？”

　　钟诚举手上前，“我是她弟弟，她情况怎么样？”

　　穿着手术服的医生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病人因为车祸导致脑内大出血，腹腔也有，我们替她手术的时候情况恶化，实在很抱歉，你们现在可以进去。”

　　天彻底黑了下来，阵阵雷声从窗外传来，迅急的雨滴倾盆而下，几秒钟便将整个沛水镇浇湿。

　　凝重的医院走廊里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妈妈……”

　　-

　　“妈妈！”在床上沉睡的女孩惊坐起。她眼神迷离地看向四周，拥挤的房间内窗帘紧闭，根本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叶熙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发现已经是早上八点半。她带着一身疲惫重新倒回床上扯过被子发出哀嚎。

　　那么多年过去，她刻意回避那些过往。然而昨晚和方郁的见面，让她梦到了从前。

　　当初和少年的约定到最后她还是失约了，两人从那天便失去了联系，现在能遇上对叶熙来说是意外之喜。

　　她在床上倒腾了几圈后爬起，收拾好自己后打算去工作室开始新一天的忙碌。然而打开房门看到客厅的那个瞬间，她费劲准备的好心情瞬间被撞得七零八落。

　　客厅的沙发上正躺着一具不动弹的人，随手拽下的袜子被丢在地上，门口的鞋随意踢翻，地上还倒了一滩水，原本凌乱的客厅经过一晚上的摧残彻底成了废墟，如果不是那个人是她的男朋友，叶熙会以为遭贼了。

　　她不断地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免得大早上被这个男人气得半死。她认命地把自己出门计划往后调整一个小时，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这个房子。

　　窸窸窣窣的收拾声终于在半小时后吵醒了沙发上的男人，周思博皱着眉一脸不悦地抬起头，烦躁地揉着后脑勺。“大早上怎么在收拾东西？”

　　“房间那么乱，怎么能不收拾？”叶熙看他表情不悦，隐约带着一丝痛苦，原本想骂人的话全埋进肚子，“你昨晚是不是又喝酒了。”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刚才收拾的时候靠近周思博就闻到一股酒味，臭死了！

　　“应酬怎么可能不喝酒。”周思博带着倦意起身，“我去洗个澡，宝贝今天我想喝粥。”

　　叶熙：“……”
　　“行，你先去洗澡吧。”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来亲一个。”周思博张开双臂想和她拥抱，却被叶熙抬手挡了回去，她一脸正色。“我刚换上的衣服，你还没洗澡，就不抱了。
　　嫌弃之色溢于表面。

　　看到她这幅表情，周思博也只是笑笑没摆在心上，扭头回房。

　　叶熙放下打扫工作转身进了厨房，他们租的这个房子厨房不大，但该有的材料都有，大抵是遗传了钟女士的手艺，她做的饭菜也不比外面卖的差。

　　配好的杂粮米洗干净放进锅中大火烧开，然后转中小火慢熬大半小时，放点糖就能出锅。

　　趁着煮粥的空档，叶熙把刚才没打扫干净的地方全收拾妥当，看着变得干净整洁的空间她露出满意的笑容。

　　周思博洗完澡从卧室出来，头上还滴着水，边走边在干透的地板上留下水迹。

　　叶熙：“……”
　　她不得不把刚从阳台收下来的毛巾递给他，“快把头发擦干。”

　　周思博接了过去随手擦了两下便扔到沙发扶手上开始他今天的工作，他用略带磁性的声音给最近的目标客户发去清晨问候，还顺手发了两条工作相关的朋友圈，敬业得像个年入百万的老板。

　　叶熙这下彻底不挣扎了，无视湿哒哒的毛巾转身进了厨房把煮好的粥端到茶几上，“我先去工作室了，你吃完记得把碗泡起来，不然晚上很难洗。”

　　忙着发消息的周思博头也不抬地回，“知道了。”

　　叶熙的工作室离家半小时的路程，昨天下雨没法取车，今天她还要去一趟酒店。不过去酒店之前，她还得回工作室把昨晚的订单做好，顺路带去离酒店不远的国贸大厦。

　　抵达工作室的时间比她预想中的晚了半个小时，她顾不上给自己做一份早午餐，匆匆忙忙地把小蛋糕赶制出来打包带走。

　　紧赶慢赶的，叶熙在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国贸大楼的前台。“你好，我来送39楼齐先生的蛋糕。”

　　前台的工作人员笑着将蛋糕接了过去放进身后的冰箱，“你天天都来送蛋糕，能跟我说一下店名吗？这蛋糕看起来挺好吃的，我也想订下午茶。”

　　听到她有意向订下午茶，叶熙赚钱的脑子顿时醒了。她十分热情地跟小姐姐推销，“是我自己做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加一下我微信，想吃提前在微信跟我说一下就好。”

　　“好嘞，也能送货上门吗？”前台也不客气，十分爽快地加上她的好友。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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