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官经年

作者: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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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元神的躯体就如同一副空皮囊,待黑气尽数被吸入镜中,刑天的身子便软软瘫倒在地上。就在这时,青龙镜与白虎镜倏然散出红光,俱照在卢怀任身上,便见一缕青烟自卢怀任头顶蒸腾而出,咻一声射入方才嵌入青龙镜的玉珠内,白光沿着镜框游走,瞬时将其它三颗玉珠点亮。

      此时,交会在卢怀任身上的红光直窜天际,冲破云端,团聚的浓云逐渐散去,祭堂中央的法阵也黯淡下来,就见卢怀任垂着头盘坐在原地,七孔中不断有黑血涌出来。

      时至夤夜,三星归位,日毕于荫,红光渐隐,明晃晃一盘阴月高挂天头,经年见天象已恢复正常,方才放开殿下,退身让到门边。

      殿下吩咐兵将在外把守,率玄影护卫往法阵走去,玄影上前先探了探卢怀任的鼻息,在他胸前搭了一会儿,又摸上刑天后颈处,然后直起身,对殿下摇了摇头。

      殿下怔愣半晌,回头望向经年,结结巴巴道,[卢……卢…..卢兄弟他……他没气了……]

      经年握紧尸五爷的手,隔了许久才吐了一句话出来,[人死了当然没气。]随即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收了两面镜子,全部揣在怀里。

      殿下见她对卢怀任的尸首瞧也不瞧上一眼,不免感到意外。听她平日里左一口大哥又一口大哥叫得多亲热,怎的人死了不落半滴泪,连分毫眷念也感受不到。

      殿下不愿相信经年是如此无情的人,只道她是强忍伤心,不忍心再多看一眼,见她走回来时,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谁想经年只一径瞧着尸五爷,对殿下的笑脸视而不见,殿下自觉尴尬,轻咳一声,作势往两边张望,纳闷道,[怎么不见元天师的影子?]

      经年把手往通魔道的方向一指,闲闲提醒他,[人在后边儿躺着。]

      殿下闻言,忙下令叫玄影带着十数名兵士往通魔道寻去,岂知那一干人众才踏上几层台阶,就听喝斥声打观祭台上传来,[大胆!谁敢在此造次!?]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有两人从石柱后方绕出来,当先一人鎏冠黄袍,腰束金缕带,昂首阔步走到观祭台中央站定,正是当朝天子。随后紧跟着的人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连头发都在滴着水,不是元天师又是谁?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从阴水里刚爬出来没多久。

      外头的兵士一见到皇上都齐刷刷跪下来,经年悄悄拉尸五爷跨出门槛,借墙壁掩身。玄影也带着部署退下石级拜伏在地上。

      元天师偏头扫了法阵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尸体时眉头紧皱,匆匆别开脸,转而看向堂外,厉声道,[穆御官,你好大的胆子,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经年背靠墙壁,拉着尸五爷的手,透过半只鬼眼看向皇上体内,却发现缠裹心脏的咒符已解,不由暗自诧异,再看皇上的面色红润异常,与不久前判若两人。

      皇上背手俯视,隔着三重顶冠流苏,叫人看不清眼神,只听他沉声道,[皇子造反,罪加一等!]

      元天师紧接着将手一挥,喝道,[还不将人拿下!]

      一声令下,从堂外兵将中窜出五名青盔兵士,疾扑向殿下,亮出佩刀便待砍上,危急时刻,玄影化剑为长鞭,使出大焰火龙一式,将五名兵士尽数扫开,随后跳到殿下身边护持。

      经年看那五名兵士眼露凶光,口中赫赫呼气,心知他们必是中了操心术,正准备提醒殿下,却见玄影侧转上半身,将臂一甩,发出五根银针,各中那五名兵士的眉心,中针者犹如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玄影再挥一剑,将五人的脑袋齐颈削落。

      殿下手指皇上,厉声质问,[父皇今在菩提宫修身养息,你又是元天师从何处找来的妖孽,胆敢在此冒充圣皇!?] 又转头对堂外兵将下令,[还不快将人拿下!?]

      众兵将你看我,我看你,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帮哪一方拿人。唯有经年看得清楚明白,且不论皇上有没有被人操纵,但观祭台上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天子,殿下故布疑阵必是另有所图。

      就在经年思考的同时,元天师纵身一跳,跳到刑天尸首旁,经年见他将刑天的身体扛在肩上,忙示意尸五爷上前拦阻,但唤了一声后,半晌不见反应,她又叫了两声,尸五爷才缓缓上前,动作却是僵顿不开,一如刚进风花谷时那般。

      经年心下忐忑,没等尸五爷走两步便又把他唤回身边。殿下对玄影使了个眼色,就见玄影电般冲向观祭台,这时,元天师驮着刑天正打算往柱子后面绕,见玄影逼来连忙躲到皇上身后。

      皇上似也不畏惧,直挺挺地挡在元天师身前,玄影不收脚,自石级中断纵跃到半空中,手中火鞭逐渐恢复原形,剑身如同吸收了火气一般散射出夺目的红光。

      经年心一凛,叫声[不好],往前跨了两步,眼见一道利芒划过,玄影已一剑将皇上与元天师的首级斩下。

      殿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步迈上观祭台,面向堂外兵将,举起一手,扬声道,[元天师仗权倚势,图谋不轨,于南山游猎时布线伏击圣皇再令人充之,幸得贤臣相暗中相助,救得皇上藏于菩提宫内,而皇上伤重难愈,元天师眼线众多,未免再生枝节,遂让这妖孽横行至今,现罪臣已伏诛,不日便可迎接真皇归位,重振朝纲!]

      玄影当即伏地跪拜,适才随玄影登上石级的部署也跪倒高呼[万岁],不多时,这万岁声便由堂里传到堂外,起伏波荡,连绵不绝。

      经年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凉,紧握尸五爷的手,偏头对他笑了一笑,轻道,[五爷,我们走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感到掌心一紧,尸五爷竟没等她迈步,径自往前缓缓行出,经年叹道,[原来五爷也不喜欢这地方,是啊,人这么多,看了就叫人心烦。]

      她也不加快脚步,就这么任尸五爷牵拖着挤出人群,来到通神道的入口处,解阵提出贤臣相的首级,随尸五爷顺来时的路折返,人尸马尸堆堆叠叠,瘫得到处都是,经年与尸五爷便踩踏着这些尸身一路出得宫去,尸五爷行动迟缓,经年也跟着慢慢走,经半个时辰才越过土窑镇的窄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经年回头看去,就见殿下孤身一人骑马追赶过来,到了近处悬蹄翻身下马,走到经年面前,气喘喘道,[你要走?]

      经年摊了摊手,[我已经出来了。]

      殿下低头看着鞋尖,不一会儿,又抬头凝望经年,[你不是要载入尸五爷的御册吗?待父皇归位,我便向他呈请,此次你立下大功,向父皇讨一名御尸作为赏赐也不是难事。]

      经年见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禁冷笑道,[归位?人都死了哪来的归位?就算真有所谓的归位,恐怕过不了几天也会因故传位吧!]

      殿下面色微变,急匆匆抢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台上那人真是皇上?你万万不能……]

      经年不等他说完,便变换出一只鬼眼瞪向他,冷冷道,[你瞒得过别人,瞒不住经年这只眼睛,就算你真从菩提宫接出一个皇上,也是用来避人口舌的幌子,打从被废储君的那一刻起,你就盘算好了是不是?]

      殿下被那只变色的眼睛盯住,只觉得内心所想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心神更是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忙别开脸不敢再多看一眼,面对她咄咄逼人的问话,沉默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闷闷道,[在你的心中,我已经成了夺权弑父的罪人了吗?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坐上父皇的尊位?]

      经年见到殿下的眼神一黯,不由想起自己曾任玄影护卫的时日,每当下朝,便能在女皇的眼中看到类似的眼神。

      她心中一动,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有人对我说过,责任总是随着地位的高升而变大,地位最高的人便是责任最重的人。]

      听她这么说,殿下面露喜色,但只一瞬间便转为凝重,[父皇再也担不起这份重压,所以该由能担的人替他担起。]

      经年反问道,[你担得起吗?]

      这问话夹带几分挑衅,殿下不怒反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担不起?]

      经年本想说,[若真担得起还需要玄影来背负这个杀皇杀父的罪名?]但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回肚里。

      想当初就是因为怕[双凤归一]这个秘密被破,才将经年放逐,若这时不慎透露蛛丝马迹引殿下怀疑,怕是只会为玄影惹来杀身之祸。

      殿下见经年不说话,便接道,[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父皇鬼迷心窍,刑天虽亡,但若是让元天师继续得势,难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刑天,第三个刑天……到那时,苦的是天下……]

      经年垂下眼,叹了口气,[殿下,到现在,经年总算是对你有个全新的认识。]

      当时元天师明显是要带着刑天的尸身逃亡,拎出皇上压阵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给逃生制造机会,而听殿下说的那些话,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将皇上当作冒名顶替者一并铲除,就算他真的不是权欲熏心,但为了达成目的能做到如此狠绝的人,也着实叫人看的心寒。

      殿下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嘴唇一动,本还想解释什么,但经年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肩上的包袱卸下来递到他手上,[小道士这会儿还在咱们那天夜宿的人家休息。]手往村落的方向指了指,又道,[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这里头是贤臣相的首级。]

      殿下手一抖,包袱差点掉在地上,他忙双手捧好,看经年一脸云淡风清,忍不住叹道,[有时候,觉得你实在无情……]见经年挑着眉头对望过来,他自觉失言,干笑着自嘲,[是……我也没资格说你,你……真的要走?没一丝商量余地?]

      经年正色道,[我走你才该放心,不然你肚里几分几两都被我看光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殿下被她问的语塞,只见经年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说三道四,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舒心桥,咱们还像没见面之前那样就成了。]说着拉了尸五爷便往左边的林子里窜。

      殿下目送他们离去,直至两道身影消失在密林间,方拉着马缰转身走了一小段路。玄影从旁边的围墙里跳出来,随在殿下身后,哑声问道,[不要除去后患?]

      殿下轻笑了一声,[你觉得自己比她如何?]

      玄影直道,[不及。]

      殿下摇了摇头,[连你都不及的人,何必要与之为敌?桥归桥,路归路也未尝不好。]

      玄影道,[但殿下对她……]话未说完便有一物迎面飞来,玄影接住一看,是个包袱。

      殿下举手扇了扇,[这里面是什么你都知道了,帮我跑一趟吧。]

      玄影微一颔首,点足跃去,殿下这才翻身上马,一路驰向皇宫。

      尾声

      经年牵着尸五爷取林道投阎王寺而去,尸五爷走一步顿一步,磨蹭了大半天才出林口,这时天方未明,一轮明月挂在天头,这数日来红云不散,染得天空像浸了血一般,此时异象已过,被这银冷冷的月光照射,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爽。

      经年举手伸了个懒腰,往旁边土墩子上一坐,对着尸五爷又开了话茬,[五爷,我刚才都忘了叫殿下厚葬卢大哥的尸体,你说他会不会怪我没心没肝?]

      尸五爷自然不可能回应他,经年也习惯了,从怀里掏出青龙镜,抬起来迎着月光晃了一晃,喃喃道,[魂都丢了,光一个空壳子有啥好稀罕。]将青龙镜平摊在腿上,伸手指戳了一下太阳穴,皱着眉头对尸五爷道,[那个刑天最后说自己不是卢大哥的仁兄,是在出风花谷之后才换的魂,可是后来卢大哥陪我去抢五爷您的时候,陈木明明配合着使出罗汉拳,如果刑天的魂魄是后来才进入陈木体内,怎么会使那套拳法?就算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大魔头……这也太奇怪了,而且到最后才来说这个不嫌多余吗?]

      只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于无心人是多余,于有心人却不然。]

      经年一回头,乍见还情站在身后十尺之遥,她忙拍了拍心口,咋呼道,[吓死我了,姑娘,麻烦你下次突然出现之前先出个声提醒一下。]

      还情笑吟吟地走到她身前,看了尸五爷一眼,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你们的脚程慢了不少。]

      经年抓了抓后脑,[五爷好久没动双腿走路了,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吧,对了!]她把白虎镜掏出来并青龙镜一起递给还情,[卢大哥叫我给你的。]

      还情接过镜子,见经年瞪圆了眼睛瞅着她直瞧,笑道,[你有什么疑惑便问吧。]

      经年摇摇头,[卢大哥交待过,叫我什么也别问你。]说着朝还情的脚枷上瞥了两眼。

      还情叹道,[也难为他如此牺牲,愿以三魂七魄转阴为阳,让封魂咒的阵法重现,宁可放弃升天的机会。]

      经年听她这么一说,禁不住脱口便问,[那不就像我和五爷一样?]

      还情答道,[不同,他不若你和尸五爷,还有形体可依附,他的魂魄被锁在四神阳珠之内,只能算是一种无意识态的物质存在。]

      经年心下一紧,又问,[那能不能被解放出来,就是……想办法让他升天?]

      还情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有一天,四神阳珠聚集的阳力已无需他的魂魄维持,那时,他便能重入轮回。]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经年听到[咯咯]的声音自下面传来,寻声一看,就见脚枷与脚踝相贴处不断有鲜血渗出来,经年忙站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都是不能答的问题,她上前扶住还情,见她仍然满面笑容,不由气恼道,[不能说的你就不要说,怎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是不疼可叫看的人觉得疼!]

      还情笑着宽慰她,[无妨,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经年,你今后有何打算?]

      经年指了指镜子,对还情道,[卢大哥说你有办法恢复这两面镜子的灵气,所以我想麻烦你帮这个忙,也算给我了桩心愿。]说着朝向尸五爷微微一笑。

      还情微蹙眉头,似乎不太赞同她的想法,只问道,[你还未放弃?]

      经年摸了摸鼻子,[留在身边乐了经年可苦了五爷。]

      还情笑着将镜子揣入怀中,[苦不苦只有他自己能体会,这样吧,三年之后,你若仍决意如此,便去千阳湖找我。]见经年面带困惑,又接道,[即使以千阳湖的阳水炼化,至少也需耗上三年才能让双镜灵气充沛。]

      经年一拍大腿,[好!那就三年。]说着一蹦一跳地跑到尸五爷身边,兴高采烈地道,[经年可还有时间带五爷好好玩个痛快!还情姑娘,你要去千阳湖是吧?不如咱们送你过去……]

      经年一回头,却哪里还找得到还情的影子?她眨了眨眼,哈哈一笑,垂下头低声自语道,[那姑娘真是体贴入微……]说着,便将头埋入尸五爷怀中,这次,她没有再说[冷],尸五爷便缓缓抬起双手将她圈入臂弯中。

      相拥良久,经年钻出尸五爷的怀抱,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两只兔眼还红通通的,却先笑了起来,只见她抱住尸五爷的胳膊将头靠上去,和尸五爷往山坡上信步而行。

      [五爷,三年对咱们来说也忒短了点,不过经年的愿望也总算有到头的一天了,不打紧,五爷变成什么样经年都能认出来啦!就算投胎个十遍八遍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直到两道身影自坡头消失,还情才又自树后闪现出来,在她身后,多站了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除了看起来较为年长,五官长相竟与经年一模一样,就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还情对那女子道,[你为她舍弃三世轮回,此刻也可安心去了。]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欠你一份情总归要还,你劫数已过,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就让我去千阳湖炼化双镜,替你一偿三年之约。]

      还情知道她想借机见经年一面,却不点破,只把镜子交给她,本想就此离开,却被那白衣女子唤住,只见她踌躇半晌,才开口问道,[只用三年,白虎镜与青龙镜就能恢复灵力了吗?]

      还情笑道,[不尝试又怎知道成果?你我皆看着他们走过百年岁月,若能助他们实现心愿也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那女子点了点头,就见还情怀中的灵碑发出耀眼的光芒,碑面上浮出一行金字:阎王代罪,罪净身还

      还情微微一笑,抱着灵碑往阎王寺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似变透明几分,待到身形消逝,只见自她脚印落处的血渍中长出一朵朵黑色的花苞。

      白衣女子抬眼看向经年与尸五爷走过的山坡,清风一拂,掀起阵阵沙尘,也送来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不知是幻是真,在听到笑声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两道背影手牵着手,并肩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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