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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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三日后的清晨,夏军怀着必胜的信心,兵分三路进军驿道,向齐雄关发起进攻。随着振彻山谷的号角响起,三股黑色人流在山间蜿蜒,潮水般向齐雄关推进。夏军的旌旗,铺天盖地的在山间翻腾,鼓声雷动,震天响地。

      被称为大凉北方最后一道天险的齐雄关,位于岩峰山与栎连群山之间,地势险峻。自大凉始皇征下江山后,百年间再无人攻破。历代凉皇对齐雄关亦十分重视,每年拨下重金银两对齐雄关城墙大加修缮,所有墙体均以岩石堆砌凝结,可谓坚不可摧。距城墙五里处更是设有一个接一个的烽火高台。随着夏国大军的逼近,第一个烽火台上一柱灰黑的狼烟直冲云霄,很快,接连不断地狼烟升起,预示着凉夏之战的再度开启。

      夏军前锋在擂鼓声中不断接近齐雄关。

      作为守城的凉军,城墙上早已架上强弩,蓄势待发。手持普通弩|空格|箭的士兵们随着将领们的指挥,前排射出弩|空格|箭后,立即由后排□□手补位,再次快速射出弩|空格|箭,前后不停交替,对夏军们布下密集的箭网。同时,配合张狂的箭势,还有不停从城墙处被推落的巨大石块,阻挡重装而行的夏军的脚步。

      夏军士兵们奋力把持住手中的盾牌,以庞大的攻城车为掩体,加之后方掩护的箭网为交换,缓缓朝城头移动。不时有士兵们被落下的石块、箭羽击中,但他们仍咬牙推着云车与强弩机床继续前进。

      一接近城墙,云梯被火速架起,一部分夏军步兵们迅速藏身在云车下准备登梯,另一部分严阵以待,等待军令,准备利用箭阵掩护同伴登上城楼。随着将领一声“放箭”的号令,无数带着火焰的利箭从强弩机中迅猛击出,风驰电掣设|错别字|入城墙内,刹那间好似一张燃烧的火网罩向城关。强弩机射出的箭力量无穷,难以抵挡,火焰箭落到何处,何处立刻燃起火势。城关上瞬间成为火场,火苗乱舞熯天炽地,凉军被这凶猛可怕的攻势怔住,一时间都慌忙找寻石堆战垒躲避,对夏军的攻击肉眼可见地急速减缓。

      死守城关的凉军将士们从火场中艰难地与夏军抵抗。箭羽在城头如海浪翻滚,上下交错,城墙下倒满了凉夏军兵染血的躯体。

      城关外一片腥风血雨。

      数十架云车载着云梯,已在城墙处等待多时。

      “攻城——”随着先锋将领一声暴喝,守候在云车旁的夏军兵士们一鼓作气再将云车逼近城墙,云梯升起,更多兵士身形矫捷疾速登上。一个接一个夏军兵士攀梯而上,形成黑色的人墙。他们将飞狗爪投掷向墙沿,顺着绳索勇猛地向上攀爬。只待夏军登上墙头,这固若金汤的齐雄关就再难抵挡夏军步入中原的脚步。凉国辽阔的大地,富饶的田园,正是夏军多年来期盼的疆土。

      “呜”——山谷中忽而回荡起一声悲凉的号声,顷刻间整条山脉都好像在发出凄哀的悲鸣。

      凉军城头一杆冲天的木柱上,升起一面巨大的黑底红纹异兽纛旗,上边悬挂的竟是李政的尸体。

      “怎么回事?”城下夏军大呼。

      “凉军内乱,举旗示降!”有人唤道。

      身在后方战车上把控全局的赫连重亦目睹了这一幕。两军交战正处于极为激烈的时刻,此时升起等级最高的纛旗,又将主帅尸身悬于之上,凉军这确是示降的举动。赫连重注视着前方的城关,又望向两侧暗流涌动的山谷。真那么顺利么?他内心有短暂的动摇。

      很快,赫连重还是挥舞青铜战剑道:“凉军示降,天耀夏军!”

      话音未落,城下夏军一片欢喝。

      正当兵将们攀登上云梯,准备迎接胜战时,城头又是一阵军鼓大作,鼓声震天,响彻云霄。

      顷刻间,数块硕大的岩石猝然从城墙处被投出,将满是夏军的云梯砸成数段,将士们纷纷跌落在地,与此同时云梯弹起的碎片查|错别字|入部分夏军兵丁的体内,鲜血飞溅。

      一时间,风云突变。

      擂鼓再作,烟雾掩护下,数十盆鲜红滚烫的铁水沿着城墙倾盆而下,夏军在城墙下的攻城机尽数损毁。将士们被溅起的铁水浇得纷纷惨叫哀嚎。原先城墙上燃起的大火被凉军自制的水枪浇灭。优劣之势瞬间颠倒。夏军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愣怔时,殊不知齐雄关的城墙后,两座冶铁高炉,数十个排囊正不停地运作,大量铁水还在运往城头。

      连绵数里的城墙上,原本稀疏缴固的箭弩旁,突然又架起无数木桩强弩。夏军们尚来不及反应,头顶天际已被密集而来的利箭所掩盖。不见蓝天白云,只有不停射来的黑色铁箭,带来死亡的召唤。刹那间箭矢刺穿了他们的胸膛,到处是嘶声裂肺的哀鸣。

      遭到突袭的夏军慌不择路,大乱着向后退去。古道窄小,崎岖难行。万人军队在蜿蜒的道路上,因惊慌而推挤耸拥,不断有兵丁从窄道旁滚落,摔得粉身碎骨。

      夏军军号急促,声声震耳。不愧为多年征战的草原勇士,在生死攸关的沙场上,他们再一次重整队形,执起手中盾牌,抵挡着凉军射来的利箭,艰难后退。只是山间小路难以承受万人军兵踩踏,本已岌岌可危的山石路,在一场混战下,板石筑起的小道,路面彻底破损,石板碎裂。夏军士兵们一脚踩下,或深陷其中,或滚下山道,加上不停袭来的硕大岩石,顷刻间他们的撤退也变得极为艰难。

      “掩护撤兵!”

      金鼓擂响,夏军将士得到号令,留下数队死士抵御城头凉军的士兵,大军急速掉转后撤。山路陡直,大军带着冲车难以提高行速。城头仍不时有大石滚落,一路将退避不及的夏军兵丁压在石下或带入山谷。

      山间野林绿草窄径,被猩红的鲜血淹没,士兵们脚步纷乱,整个齐雄关外,溅起阵阵血水。

      赫连重将目光狠狠地投向城头,只见城关高处扬起无数面凉军旌旗,迎风拂动,苍色旗面加之似火的绸绫,映得齐雄关内外汹涌如海。一辆如参天古树般高大的楼车在后方矗立,它的四周战旗飞扬。楼车上,卫兵们持刃成排直立,眼神坚定,阵势强盛。中央簇拥着的一人,身着银灰战甲,浓眉高鼻,目色深沉,他手握三尺长剑,向着赫连重的方向遥遥而望。城墙上竖满了“荀”字样的纛旗,凉军将士们无不摆出一种不容进犯的肃穆姿态。

      赫连重从城头纛旗上的“荀”字推断出对方的身份。

      “李荀?”他紧握刀剑的手指死死地掐在青铜柄上,泛白的关节和充血的眼眸无不透出他心中燃烧的怒火。赫连重没有想到这个曾经的老对手,在如此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再次现身。

      是凉军设下的假象?还是李荀真的死而复生?

      齐雄关战事陡然逆转,城关下到处是插着箭矢、兵器的夏军尸身。身经百战的夏军兵勇们再次重整队伍,从容后撤。在后退的路上,面对随后追击而来的凉军,他们竭尽全力且战且退。双方再次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就在这时,夏军后方东侧山道上出现不寻常的搔|错别字|动。

      “赫连大将军,左后翼有大股凉军来袭!”斥候来报。

      “什么?”赫连重震惊。

      极目远望,只见东侧山道上突然出现忽隐忽现的苍色纛旗,如洪蚁般密密麻麻的凉军步兵,在乔木的掩护下,急速向夏国左后翼逼近。

      “此地山脉地势险要,有虎踞龙蟠之势,那么多步兵如何瞒天过海,大股绕到我军后侧?”赫连重心中极为震撼,再看东山源源不断地涌来的凉军,他豁然大悟:“古密道?”

      凉军借由古时暗道,预备包抄夏军,其人数与夏军左翼人马相较,有着压倒性优势。赫连重挥剑喝令:“疾速后撤!”

      夏军继续在狭窄的山道上,与凉军保持你来我往的交战。他们陆续后退,但后退的速度并未加快。夏军以骑兵为主,骑兵步兵混编部队与凉军的步卒相比,灵巧性以及近战能力上并无优势。赫连重深知,绝不能让凉军趁势形成包围,在险峻的山地中,一旦被围困,夏军将会成为困兽,面临可怕的危机。

      “保持阵型!速速后撤!”将领们高喊。如果被凉军打散夏军后退的阵型,夏军将更能难抵挡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势。

      山道杀声震天,两军展开生死厮杀。

      赫连重再一次从楼车上回望齐雄关上那纛旗涌动的地方,高高的云车仍然冷静地伫立在原地。此时他几乎能断定,这楼车上的人,绝不是凉军设下的假象,而是真正的李荀。

      李荀,这个曾与他在怀朔多次较量,却从未见过真容的男人,如今以一场诈死一条密道,妄图将他再次逼入绝境。

      红日已至山头,山间薄雾早也散去,连绵千里的栎连群山中,苍色旌旗耀武扬威,浩如烟海的凉军从东边压了过来。夏军左后翼的队伍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们没有被这突如其来地巨大冲击所压倒,坚强地与之战斗着。

      左后翼的勇士们,架起堆有一捆捆沉重滚木的战车,一往无前地迎向凉军。

      在这场凉夏残酷的对战中,他们不知不觉成了决定战争命运的人物,主宰着夏军的存亡。

      这群勇士们快步疾进,迅速占领上方高地。凉军斥候同样发现了这支夏军队伍的存在。山林间号角猝响,尘烟弥漫,数万人步兵急速摆开阵型,直冲夏军所站之地。夏军兵士们随着将领指挥,数百根巨大的滚木轰然而下,石木相击震耳欲聋,冲垮了凉军阵型。原以奇袭为重的凉军将领显然也未料到夏军有此准备,大为惊愕。一时间,原本气势磅礴的凉国大军被这意外砸得七零八落。

      夏军左后侧有五支千夫长所率领的队伍,他们表现了出令人惊叹地应变能力,赫连重不由赞赏地问道:“这支队伍,目前何人指挥?”

      “回禀大将军,是千夫长齐卡洛。”斥候报告。

      “齐卡洛……”赫连重品味着这名字背后的意义。

      东边山林,齐卡洛率领将士们极速前进,以最快速度占领上方高地。凉军巡兵很快发现了齐卡洛的队伍,山林间号角猝响,尘烟弥漫,万人步兵急速摆开阵型,向着齐卡洛等人所站之地直冲而来。

      “下滚木,给老子狠狠地砸!”齐卡洛大喝一声。

      齐卡洛远望齐雄关下撤退的大军:“亚克,咱们大军退到哪儿了?”

      “中军快到咱们这儿了。”亚克说。

      “继续砸!”齐卡洛命令。

      “头儿,滚木快使完了。”

      “上火烧箭!”

      “是!”

      亚克带领二百名精兵,以巨石为掩体,拉开□□,悬上火烧的铁箭朝东坡下射去。在一阵阵震天动地“镇守东坡”的呼喊中,利箭纷飞势如卷席,在山坳与高地之间形成一张浩大的屠杀之网。仅半柱香的功夫,已射杀凉军百人。但形势并非乐观,亚克此方亦为后续箭支供力不济而焦急万分。齐卡洛问:“咱们还能撑多久?”

      “大约能撑到中军到咱们这儿!”亚克回道。

      齐卡洛黝黑的脸上显出凛冽坚定:“撑到中军离开咱们这儿!”

      “是!头儿!”

      齐卡洛与蓝亦杞火速在亚克的左右两方,摆开条形杀阵,拦堵从两边绕上的凉国军兵。滚木虽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凉军,但仍有不少凉兵沿着小道杀上了高地。齐卡洛提起马刀,率领百名兵丁,截杀冲上山道上的凉军。

      “杀!”齐卡洛嘶哑地怒吼,“杀光这些凉人!守住东坡!”

      蓝亦杞与部下兄弟们施展近日所学的身法,躲过凉军劈来的刀剑,借着凌空上踢的动作,蹬去偷袭者手中的利刃,接着使出快速又精准的刀法戳入凉军胸膛。

      数万人的战队毕竟非同寻常,待过了滚木乱阵这场异动后,凉军将领再次发令,重整军师,迎着夏军的方位席卷而来。

      形势不容乐观,包裹猛火油的铁箭很快供给不上,夏军即将再次陷入困局。亚克这方的铁箭已射完,远程防御难以为继。渐渐的,随着凉军打开山坳下一道缺口,源源不断的凉军援兵从坡下逼近高地。齐卡洛与蓝亦杞率领的部队,逐渐力乏,不时被对方的刀剑击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齐卡洛慌忙用余光向左侧撇去。与齐卡洛贴身而立的年少夏军兵丁被长剑刺入喉间,顿时鲜血喷涌,直直倒地,另一呼喊的小将也已遭凉军捅穿胸腹,滚落道下。一名凉兵趁齐卡洛露出破绽,挥刀砍向他头颅,齐卡洛匆忙侧移,大刀落在肩头的瞬间,鲜血淋喷涌而出。

      “鸟!”齐卡洛忍痛举刀,劈下偷袭者的脑袋。

      敌军人手还在不断增加,他不能相抗太久。正在此时,集合了十数人的凉军改变了之前的阵势,再次向齐卡洛冲来。弓箭手掩于石后,发出数枚利箭,齐卡洛急忙举起大刀左右劈闪,险险向后退去。脚后是条陡直斜坡,稍有不慎就会有跌落丧命的危险。齐卡洛不敢多加移动,这给了凉军再次攻袭的机会。弓箭手拉开弓弦,一道道凛冽的利箭直击齐卡洛。很快齐卡洛左肩,右腿都遭到箭袭,他咬牙力挺,鲜血不停从伤口处涌出。

      凉军步兵趁此时机,一拥而上,冲在前方的将士向着齐卡洛头顶,挥刀而下。

      越来越多的夏军兵士们倒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叠卧在一起,死前一瞬间的表情还定格在那里,是愤怒、是不信、是恐惧……

      “东侧兵马即刻后援!”赫连重断然命令。

      四周充斥着嘶战的叫嚣,中军大部队井然有序依照将领指令加速后撤。驻守东侧山道的夏军人马,沿着山道向东山进发。

      齐卡洛心知肚明,今日已在劫难逃。他不后悔为抵死守住东坡护送大军下山而丧命,却为不能再见到营中的曹禹,不能实现对他的诺言而感到沮丧。齐卡洛大吼一声,撑着最后一口气,举起马刀挡在了身前。

      电光火石间兵刃相交,凉军将士的刀刃在齐卡洛脸颊处划下一道血粼粼的伤口。

      凉军将士亦被齐卡洛的吼声震得一愣。一击未中,他再次高高扬起大刀,要取齐卡洛性命。就在大刀即将砍下齐卡洛头颅的瞬间,一柄板斧挡住了凉军将士的攻势。

      “齐卡洛,逞啥英雄,给咱一边歇着去!”满是胡渣的粗脸大汉对着凉军一顿爆喝,“来,今天叫你们尝尝你爷爷豹子斧的滋味!”

      身中数箭的齐卡洛艰难地撑开眼睛,见到身边站立着一个虎背熊腰、手持板斧的大汉。“查……干巴日?”

      “嘿!没想到咱会来救你?咱自个儿都没想到!”查干巴日甩了甩头,向一旁啐了口,“这群龟孙子,在齐雄关阴咱们,叫咱们当了肉饼子,还想把咱大军堵在山谷里一网打尽!一群畜生!咱今天要扒了他们的皮!”随着军号鸣响,数千夏军将士与凉军绞杀在了一起。霎时间,山谷中涌起海啸似的怒吼。

      “你……不是在山头?”齐卡洛问。

      “咱们大军已经撤离了齐雄关,大将军命咱们北营的军兵来东坡,砍了这群想偷袭咱们的龟孙子!”查干巴日向齐卡洛道。

      齐卡洛听他说大军已经退出齐雄关,心头大石落下,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顿时感到全身火辣的疼痛。他呲牙低叫:“嘶……痛痛痛……”

      查干巴日一边谨慎地查看了他的伤势,一边佯装轻视地笑道:“瞧你那点出息!”

      齐卡洛也笑,随着查干巴日缓慢移动脚步。渐渐地,他感到耳边将士们的嘶喊在消失,身体如背了千斤重担般沉重。齐卡洛扶着一棵大树,眼前忽的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昏死过去。

      查干巴日立刻唤来几个兵丁,将齐卡洛小心抬去后方,他沉着脸嘱咐:“给他找最好的医师!”

      在东山勇士们不顾生死坚持了半个时辰后,中军大部队得以撤离战局中心,随后赶来的将士们带着满腔仇怨扑向凉军。夏军两股人马汇合,战意高涨,人人视死如归,战势再次有所扭转。

      凉军见夏军的援军抵达,也不恋战,从密道而来的万人兵马迅速摆开阵势,边战边退,直至到达密道口,留下部分死士应战,其余人马撤回地道,并将道口彻底损毁。夏军大军此战耗损极大,对这批偷袭人马也无心追击,在将领一声“收兵”令下,两股队伍火速撤回营地。

      夕阳斜照,被战火荼毒后的齐雄关尤显衰败,一缕缕黑烟仍在山谷里飘动,放眼望去满是仓惶与凄凉。然而,大凉人的心此刻却无比火热,数月来战败的憋屈,终于在今日得以纾解,一战得胜,打退了气势如虹的夏军,怎叫人不神采飞扬。

      “此次夏军战败,一两月内应不会再战。”赵胜心情甚好,李荀回营后首战告捷,着实叫人振奋。

      “若是能围剿他后翼,当是大胜,”李荀一边查看战场勘验的文书,一边说道,“现下只是支吾一时。”

      “能令齐雄关休整一二月也是大善之事。等陛下那边朝政稳定后,派下援兵,更不惧那些胡夏蛮夷在我边关作乱了。”周康附和道。

      周康在李荀麾下多年,但与赵胜赵家不同,他不直属于宁王营垒,因此也不清楚宁王策划的李荀“起死复生”的计谋。但他官场混迹多年,懂得恪遵官场规矩。如今宁王入主天霄殿,大局已定,他必须清楚什么该做,什么想都不该想。赵胜率兵拥李荀回到官署那一日,周康只惊异了一瞬,就立刻作出欣喜之态,表示自己愿与大将军同谋战局,同生同死,共赴国难!

      营中将士兵丁们对李荀“死而复生”也有议论,但有什么比击溃敌人更让人雀跃的呢?将士与兵丁们暗地里议论一段时间,也会逐渐淡忘这件事。对他们而言,谁能带他们打胜仗,谁就是好将领,管他姓啥名啥,管他是否皇亲国戚!

      只有一个人,这几天脑袋里像摆了百台大鼓,天天隆隆作响!

      这人便是南阳山少年——小达。

      从与爹爹离开南阳山奔赴齐雄关的那刻起,小达就抱着陪同爹爹参军,与大凉同生死的信念。在他的预想中,一开始爹爹会被收做军营里最不起眼的兵卒,每天做着最辛苦的活儿。他陪在爹爹身边,一起操练,一起上战场。或许哪天,爹爹的才华会被将士们发现,接着爹爹一级级提高在军中的地位,最后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将领。

      哪知道——哪知道就在他们进入齐雄关的第三天,客栈的小破房里忽然涌进一群身穿甲胄、手持兵器的将士。为首的大汉一袭绿色披风,身形高大,嘴角紧抿着,神情严肃,双眼更是睁得极大,目光中射出一种异常激动的、骇人的光芒。小达害怕极了,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会不会伤害他和爹爹。突然,那统领带着将士们,在爹爹脚边齐刷刷地跪下,极为恭敬又整齐地喊:恭迎李大将军回营!

      李大将军?谁?在哪里?小达当时茫然地四处张望,却只见爹爹淡淡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做出了手势,示意在场所有将士们起身。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这样的场面对他而言是多么的寻常。

      爹爹是李大将军?哪个李大将军?爹爹叫李京阳吗?小达还是不明所以。

      直到跟着爹爹进入官署,小达才知道与他一起生活了半年多的爹爹,不会用灶头不擅长做饭菜的爹爹,在怀朔将他从坏人手中救出的爹爹,特别特别有智慧的爹爹,竟然就是娘口中那位大智大勇、大仁大义的大将军——李荀!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小达觉得自己的下巴一定掉在了地上,嘴巴怎么都合不拢。他是很希望爹爹能成为一名好将领,毕竟爹爹那么聪明。但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爹爹会以这样令他震惊的方式,如此快得成为了全军统帅!

      然而,他的脑中飞快又惊起了一道霹雳:他的爹爹是李荀?他的千里叔是赫连重?他们……他们俩……那个……

      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怎么办?这秘密和谁都不能说!必须永远烂在肚子里!

      这两天小达又有了新的烦恼。爹爹是李荀,是大将军,是王爷,是当今圣上之子!自己还能喊他爹爹吗?

      小达探头探脑地趴在官署正堂的窗户上向内张望,他的爹爹坐在正堂中央,身边围坐的都是军中高级将领。爹爹处之泰然地拿着笔,在文书上一挥而就:“齐雄关外凉兵尸身好生掩埋,重伤病患也需尽快医治,将能收回的礌石滚木□□|空格|箭镞尽快收回,损坏的城墙这几日要抓紧修复。”

      “有些已吩咐人去办了,别的也会尽早办妥。”周康回道。

      “另外,东山那条密道,”李荀加重语气,“本是奇袭之计,可惜未能如愿。兵家之争胜负皆在瞬息之间,今日有利于我方的密道,今日之后也可能被敌方利用。那密道间有条不足一里的栈道,今夜前将它彻底毁掉,再派人日夜看守,以防被夏军重新启用!”

      “遵将军令。”

      “还有李政,”李荀朝众将领看了一圈,观察这他们的神色,最后慢慢地说,“也好生埋了吧。”

      这场战后的将领集会在太阳落山前结束了,等所有将领走出正堂,小达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李荀还在看文书上的战后耗损,神情十分认真,可能在思考接下去会发生的一些战局并试着做出对策。

      小达怕打扰他,乖乖坐在离他最远的圈椅上,从怀里取出一本《论语》心不在焉地翻着。小达不喜欢念书,但爹爹要他念,他就念了。娘也曾说过,只有念书才会有才学。娘她识字,大户人家的女子才能识字。娘过去可能出生在殷实的人家。娘教他念书的时候,他贪玩不肯学。他不听娘的话,娘没了。爹爹说娃儿该念书的时候,小达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书。在南阳山时,爹爹教他认字、写字,教他书里的道理,小达以为这样的陪伴会常常远远,没想到竟也那么短暂。现在爹爹每天都很忙碌,再没有时间教他念书了,只有晚上小达才能看到他,坐在他的身边。或许,过不多久,连晚上都看不到爹爹了。或许,过不了不久,他就再也不能喊他爹爹了……

      “小达,饿了吗?”李荀放下手中文书。

      小达立刻把《论语》揣进怀里,看了眼天色,犹犹豫豫地说:“李……李大将军,要用膳吗?”

      李荀沉默片刻,走到他身边,揉着他的脑袋问道:“娃儿,怎么不叫‘爹爹’了?”

      “儿……儿怕……”小达低着头说,“叫惯了,日后改不过来……”

      “为何要改?不想叫我‘爹爹’?”

      “当然不是!”小达激动地抬起头:“儿想一辈子叫你‘爹爹’!但是……但是……”小达难过道:“你是王爷……是大将军……我只是边境小镇里的一个……一个……”

      “一个小‘英雄’!”李荀笑着说。

      “什么小英雄?”

      “救了‘将军王爷’的小英雄,”李荀朝他眨了眨眼,“驿道上,勇斗盗寇!”

      “啊,那个啊……”小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李荀蹲下参|错别字|,看着小达担忧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还认我这个爹爹,我就是你爹爹!”

      “陛下会同意吗?夫人会同意吗?”孩子小声问。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李荀拉起小达,大步走向门外,“走,我们取点吃的。”

      小达被李荀带在身边,他将脑袋紧贴在李荀身上,体味着他的温暖,感觉安心极了。爹爹还告诉他,以后还会有娘以及弟弟。他们现下都在西平,往后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小达很高兴,爹爹是要他的,他仍然有亲人。

      从厨房里取了野鸡肉、青菜、羊杂汤、米饭,还有一碗鸡丝粥,小达和李荀一起回到后院厢房。东厢房原为李政所住,因李政死于东厢,东边整片厢房空置。李荀入府后宿于后院西厢,西厢也有一间正厢房与两间耳室。李荀住在正厢房,但他们进的却是厢房右侧的耳室。

      不同于正堂人来人往的嘈杂,后院及其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耳室在暮色笼罩下泛着的浅浅昏黄,进门可见一道绘有山水的屏风,窗边还有乌木鱼纹条案,紫竹棂格搁架以及搁架上零零落落的书。耳室里也是静悄悄的,角落小火炉上煮着一壶药汤,小心翼翼地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李荀掀起床幔,夕阳的余晖不经意地洒落在床榻上。

      赵灵穿着一身皓白亵衣,长发遮挡住了一侧苍白的面颊,手臂曲于枕下,俯卧在柔软的床榻上,松软的春被盖住了他大半身体。大约是听到了响动,他睁开眼睛,看到捧着粥的是个小少年时似乎惊讶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坐起,接过鸡丝粥,又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这是小达第一次在官署见到赵灵,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他穿得亵衣质地轻盈顺滑,像花瓣儿似的搭在肩上,露出雪白的肩头,从宽大袖口中伸出的手也很白净好看。他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长长睫毛垂着投下一片阴影,左侧眼角有一颗红色小痣,小痣很小,不注意看发现不了。可能是察觉到小达的视线,他抬起眼,也朝小达看过来,小达被他眼中射出的阴沉的目光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没过多久,少年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朝赵灵看过去。赵灵斜坐在床上,头发瀑布般披散在脑后,神色相当憔悴,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看上去毫无生气。小达一时没能把他与南阳山林里那鲜活的、偷亲爹爹的人联系起来。

      三人用完膳,李荀向小达介绍:“这位是中郎将赵灵。前一阵他身体抱恙,今日略有好转,带你过来一见。”

      小达拘谨地向赵灵行了礼。

      李荀拍了下小达肩膀与赵灵说:“这是我提过的小达。”

      赵灵对小达微微点头,这才仔细地看他。十一岁的小达还是圆圆的脸,肤色因常年边关山风的吹拂不如皇城孩子那么白皙,两腮还有山里孩童惯有的两团陀红。眉毛弯弯,鼻梁倒是秀挺,嘴唇也很丰润,微微努起的样子惹人喜爱。少年一双眼睛非常灵动,像有两尾银鱼在瞳仁里欢快地游弋,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气象。“是个赤诚率真的孩子。”赵灵道。

      “近日我军务繁忙,忽略了教小达读书识字,”李荀轻轻一笑,“可否让小达每日来你这儿,由你授这孩子学识。”

      “大将军戎马倥偬,还不忘这孩子,属下必将不负将军信任,”赵灵又转向小达,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少年人,我教书十分严厉,你可受得?”

      不知为何小达看到赵灵总有些惧怕,他明明没有千里叔那么骁勇善战,似乎也没有爹爹那么多谋善断,甚至不如官署里那些武士强壮高大。他看起来病病歪歪,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可是却给小达一种无形的压力。小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朝他扣头:“受得受得。”

      李荀哈哈一笑,扶起小达。“赵灵,别欺负我娃儿。”接着又对小达说:“小达,把这些碗碟带出去。爹爹有些话要与赵中郎说。”

      小达朝二人行了礼,如释重负地带着碗碟一溜烟儿地跑出去,离开前轻轻地为他们合上了门。

      “将军还在忧心属下?专程带了那么个伶俐少年,给我找些事做,”赵灵叹了口气,“将军请放心,属下一定会活着,等曹大将军来手刃我这个仇敌。”

      “活是活了,怎么活?流脓都不顾,瘫在榻上反复发热,半死不活地也叫活着?”李荀得知赵灵挑拨李政搅得曹家灭门时,十分愤怒,可还没来得及斥责赵灵,赵灵已经把自己折磨得没有人样。前些天看到赵灵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想着若自己再晚几日入府,说不准只能替他收尸了。

      “赵灵本就是轻贱之货。”

      “赵灵你大仇得报,可以卸下这伪装了。”

      “将军,皮囊穿久了,长进肉里脱不下了。”

      “那你是要继续假作这一身媚态,跟随我身侧当个‘男妾’了?”

      赵灵俯身在床榻上行礼,竟是语气慎重地回道:“如将军不嫌弃,夫人不介意,请将赵灵留在帐下伺候将军。”

      李荀皱起眉,痛心地说:“我嫌弃什么?你是父王派遣到我身边的人。你若走了,早晚还会再来一个。到时说不准连个影子都抓不住。我们之间相识那么多年,彼此也已熟稔,我只是为你可惜,好好的一个男人,非要作践自己。”

      赵灵垂头笑了笑:“将军,太心善了。”

      从药壶里倒出药汁,李荀将它递给赵灵,看着他的眼睛说:“今日东山密道偷袭,被夏军防住了。”

      赵灵接过药碗,低头吹了吹,喝下一口:“他们有所准备?”

      “应该是,”李荀道,“但如果他们事先知晓密道,就不会不直接反利用密径,而只防下突袭。”

      “但将军的计谋还是被人猜测到了,”赵灵皱眉,“这人知道齐雄关有百年前的密道,还了解大致方位,那么巧?”

      “救下曹禹的夏军将领叫什么名字?”

      赵灵停下喝药的手势,顿了片刻:“齐卡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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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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