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穗之仪

　　尹娘子吩咐打瞌睡的圆脸小丫头给两人奉茶，去后厨忙了一会，端了吃食来

　　“这是桂花酒酿双皮奶”尹娘子放下两碗看着白白软软、铺着酒酿米和干桂花的吃食，“这是蟹黄米锅巴和蛋黄酥”

　　纪穗安端起那碗桂花酒酿双皮奶吃了一口，“尹姐姐手艺可比御厨还好”

　　一旁的纪言安轻声吩咐她“不可妄议”

　　纪穗安撇撇嘴不理他

　　“尹姐姐，你这门口的对联怎么只有半联？”

　　“我离开江南的时候，一位老婆婆说我被捡到的时候，手里有个信封，里面便是这对联，信里说家乡的人都知道这对联”尹娘子熟练扯谎

　　想来是她私事也不再多问，兄妹二人也只当看不出她在胡诌

　　“那家乡之人也并非都是好人，尹姐姐还是小心些”纪穗安还是关切了一句

　　兄妹二人又略坐了一会儿才拿着尹娘子给他们的小食离开

　　那圆脸小丫鬟待二人走了才说话

　　“娘子，这二位客人生得可真好看，穿的也好看”

　　“掌柜娘子，这怎么有一锭银子？”

　　尹娘子过去，才看见柜子的盆栽里放了一锭银子

　　想起来那个叫霜绿的丫鬟一直在门口站在，尹娘子摇摇头

　　“朝朝真是...”

　　兄妹二人到梨园时正好到约定的时辰，梨园的小厮引着二人进了二楼正对戏台的客厢便退下了。

　　纪言安的长随赤林推开门，屋里人都望过来

　　一位身穿鹅黄织锦罗裙的小娘子言语里带了两分佯怒“就等你大驾”

　　纪穗安带了讨好的笑脸“哎呦我的裴娘子，可叫我好生想”

　　屋内众人都笑起来，纪穗安走到裴郗身边挽着她，“莫要生气，霜绿啊快把东西拿来”

　　霜绿忍着笑将尹娘子装的吃食摆好，裴郗被稀奇的小食吸引了目光，反应过来，又正色轻哼“请你可真难请”

　　“哪里难请？”纪穗安道“你一叫我我不就来了？还是给你带的礼物不满意？”

　　“行了行了”一旁一个穿天青色华裙的女声温柔劝道“咱们裴小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朝朝吧”

　　裴郗这才勉勉强强哼了一声

　　和屋内众人见了礼坐下，下面的戏也终于敲敲打打开唱了

　　第一出是西厢记

　　纪穗安瞧了那身穿天青色衣裙的女子一眼，“怡娘怎么没带阿郎一起出来？”

　　怡娘，正是御史左中丞嫡长女吴怡，阿郎是吴大人的独子，吴怡的同胞弟弟。

　　说起吴家，也是一笔糊涂账

　　太原府吴氏也算是地方望族，吴大人乃二房嫡长子，考取功名后为求娶卢氏遣散了妾室，也是同靖安侯一样立下了非而立无所出不纳妾的誓言。吴夫人卢氏嫁过来后倒是生下了吴怡，后来又怀了两回，都没保住

　　卢家来人探望，才查出是吴大人偷摸养了外室，那外室心毒害了胎，吴大人登时打杀了外室，又苦求卢氏原谅，卢氏心软便应了，后来还是怀不上，太原本家便说她身子坏了，硬是抬了两房妾室，又生了两个女儿

　　倒是又过了几年吴夫人怀了一胎生下了这独子吴惘，小名就叫阿郎

　　“阿郎前些日子在巷子里玩和人家打了一架”吴怡笑道“父亲生了气，这几日都不许他出来玩”

　　“伤的可重？”纪穗安关切道，裴郗也凑过来听

　　“伤好的差不多了”她想起弟弟听说她一个人出来玩嘟着嘴不理她的样子就想笑“今日还生气我不能把他带出来”

　　“你回去和阿郎说九月九裴姐姐带他去玩”裴郗拍着胸脯仗义道

　　纪穗安斜她一眼，靠近吴怡压低声道“那这两位怎么跟着你出来了？”

　　吴怡和裴纪也是从小便相识，自然对她家姨娘和庶妹们不安分有所耳闻

　　男女有别，纪言安和裴郗的长兄坐在左边茶桌放了矮屏风隔着，三个小娘子坐在中间，那吴家的两位庶女坐在右边的小桌

　　“父亲让的”吴怡压低声音道，声音里带了苦涩

　　两人对这吴大人偏疼庶女也是有所耳闻

　　因着纳妾吴大人和卢夫人生了嫌隙，对这嫡女也是不重视起来，庶妹又会讨巧，吴怡性子内秀，愈发不受吴大人喜爱，有了阿郎后连带着母亲对她的重视也少了，好在阿郎是个乖巧性子，对姐姐极好

　　闻言，纪穗安捏捏她的手，裴郗也皱皱眉，碍着那两人也不好再说下去，见吴怡露出安抚的笑容来，三人才将注意力都放在楼下戏台上

　　下面的戏角正唱到张生躲在门后初见崔莺莺

　　“哎呀妙阿”

　　伶人有一副婉转如莺的好嗓

　　“宜喜宜嗔春风面，翠钿斜贴鬓云边”

　　上京宴会众多，哪怕是郎君们不爱听戏，这西厢记纪言安也早已听过好些遍了

　　所以今日这伶人虽有一副好嗓，纪言安也无意细听

　　二楼正中的位置视野甚好，足够看见大半个梨园

　　“欲语还羞先腼腆，樱桃半绽恰开言”

　　“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

　　扮崔莺莺的伶人上了台，确有弱柳扶风之身段，灿若桃花之姣容

　　却远不及映入纪言安眼眸之人

　　素纱罩着月白色的衣裙，三千青丝被芙蓉引蝶步摇挽成斜髻，又簪了一根流苏云簪

　　素净，却又夺人心目

　　柳叶眉含情目，抬眼端是眼波流转，偏偏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无半点情意

　　琼鼻玉肤，唇红齿白

　　容颜张扬艳丽无人可比，浑身却偏偏透着一股清冷来，叫人不敢接近

　　戏台上的伶人还在唱

　　“庸脂粉见过了千千万，似这般美人儿几曾见”

　　“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空天”

　　“游遍了梵王宫殿，谁想到这里遇神仙”

　　倒的的确确是仙女般了

　　美人一出现，自然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戏再是唱得好，也无人分神去听了

　　纪穗安等也看去，见是她，心里也是赞叹

　　“是承明伯府的赵小娘子”

　　不知道是谁说，众人都反应过来

　　上京第一美人赵宓，果然名不虚传

　　赵家出美人，宠冠后宫的赵贵妃正是赵宓的姑姑

　　“倒是难得见她”裴郗轻叹

　　京城贵女圈子里都知道，赵宓这人，与哪家小娘子都不亲近，连着自家姐妹们也不搭理，也不怎么参加宴会，因着每每现身，处处是狂蜂浪蝶

　　楼下已经有人扑了上去

　　赵宓对着这色迷迷的猪头男厌恶不已，挥手示意侍卫退下，正准备开骂，便听见有人唤她

　　“赵小娘子来迟了，快上来”

　　猪头男和赵宓都抬头看去，二楼正中的看台间里一位穿着浅紫色罗裙的小娘子正笑吟吟望着她

　　这小娘子赵宓见过，靖安侯府独女，纪穗安

　　赵宓觉得这上京贵女的脸面还是要维持下去，忍住了骂心，承了这个情

　　“纪小娘子久等”

　　猪头男见有人相帮，正欲开口，便听见梨园的小厮在一旁低声提醒

　　“郎君，那二楼两位郎君，一位是靖安侯世子，一位是宰相府家的翰林小裴大人”

　　猪头男立刻收了气儿，回椅子上坐下

　　承明伯府便算了，只有一个公主在算不了什么，手握兵权的纪家和四姓出身的宰相府可就不一样了

　　奴仆领着她上楼，裴郗呼了一口气

　　“还以为她不会上来”

　　“不来也无妨”纪穗安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赵宓上来了

　　因着纪言安和裴祁是外男，梨园的下人们有眼色地换了高屏风

　　屏风遮住视线的前一瞬，赵宓望了那个穿白衣绣墨竹的男子一眼

　　因着容貌出众，赵宓自小就能感受到别人喜欢看她

　　她进来后感受到的第一道视线就是这个郎君的

　　吴家独子年幼，这位要么是靖安侯世子，要么是裴家长子了

　　心中盘算了一番，面上却是有条不紊地同几位小娘子见礼，谢了纪穗安的一番好意。

　　因着赵宓性子冷，几人又实在是没什么交情，大家都觉着聊不下去，便都闭了嘴认真看戏

　　纪穗安不动声色瞧了她好几眼，心中忍不住赞叹她美人倾城

　　在梨园用了晚膳才散场，临走时赵宓故意落在后面，看见那白衣男子扶着纪家小娘子上了马车便明了他的身份。

　　靖安侯世子纪言安

　　她也不再磨蹭，上了马车回府

　　回了府里，她也不去拜见赵氏夫妇，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身边的嬷嬷只是叹气

　　“三娘子去做个样子也好”

　　“阿嬷，这么多年我何尝没做过面子？”赵宓反问她

　　“他们总归是拿捏着三娘子的婚事...”

　　不待嬷嬷说完便听见赵宓恨声

　　“我倒是希望他们把我早早嫁出去！”朝着那正院的方向呸了一口

　　“现在还未将我嫁出去，不就是想让我如姑姑一样入宫吗？”

　　闻言，嬷嬷也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三娘子在这府中，当真是艰难

　　三娘子的母亲生产时难产死了，过了百日赵伯爷就将这现任夫人周氏迎入府中了

　　周氏入了府很快就有了身孕，生了一个儿子，膝下无女，本应待三娘子这个嫡女好些才是，偏偏是个小心眼的想拿捏三娘子

　　娘子生性倔强，也是个不服输的，收拾了东西就去了外祖家住，快及笄了才回来

　　回来后及笄礼也是随便办的没请几个人，所以三娘子现都已经十六了仍是没定亲

　　几个妾室生的女儿都是会做面子功夫的，久而久之伯爷对三娘子是越发冷淡

　　只是回京后赵贵妃对三娘子算是照顾有加，在府中日子这才算好过些

　　思及此，嬷嬷想起了一件事

　　“公主派了人来传话，叫娘子九月九一起去京郊清乐寺秋游上香”

　　“清乐寺？”纪穗安看着这请帖皱眉“那不是还要爬山？”

　　蓝夫人点点她的额头“到时候会有轿子，走不了抬着你上去”

　　“要在寺里住一夜，多备些东西”蓝夫人由着她挽着撒娇

　　“初十沐休，我到时候去接母亲和朝朝”纪言安笑看妹妹撒娇

　　“那阿兄是初九夜里上山还是初十上山？能不能去尹娘子那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景的小食带些来？”

　　“你倒是会使唤人”蓝夫人笑她

　　“这哪叫使唤呢？”纪穗安嗔怪地看着她娘“这是举手之劳”

　　“是不是，阿兄？”

　　两人都笑起来，纪言安笑着应了，她才想起来，又问

　　“爹呢？还没回来吗？”

　　母子二人均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又道“爹要去清乐寺吗？”

　　“估计是应酬呢”蓝夫人笑着道

　　“不早了，你阿兄明日还要上职，都早些回去歇下吧”

　　出了正院，纪言安就听见小妹道

　　“阿兄，爹和娘是不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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