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秋渡野

　　离开后台，童渺快步走出了大礼堂。
　　傍晚的暮色逐渐降临，童渺陆陆续续与前来观看汇演的观众家属们擦身而过。

　　在不远处，教学楼的走廊依旧还亮着一大片灯，灯光到了晚上也是不会关的。

　　童渺马上回到了自己班级门口，发现教室一片乌漆嘛黑紧闭着门窗。
　　跟她想的一样，裴颂也并不会在这里。

　　推开门后，童渺将教室的灯光只打开了自己座位的区域。
　　她绕过地上其他同学摆放装书的箱子，走到自己座位打开了书包。紧接着一阵翻找，童渺把那一张有些皱巴的纸张拿了出来——

　　这是当时在天台上，已然被裴颂揉成废纸团当成垃圾扔到坑洼里面的歌词。
　　只是，后来童渺把它拾了起来。

　　所幸那个坑洼的水很浅，纸团刚好立在了水泥地面那处凸起的表面，并没有浸湿到字迹部分。

　　童渺展开着纸张，上面浸湿干透后的痕迹很明显，裴颂的字写的很好看。

　　其实这几天以来，她还想着要不要还给裴颂……

　　此时，教室外面走廊有几个结伴的学生，嚷嚷着：“今晚很多家长来学校看汇演，保安大叔抓得不严，咱们混出去吧？反正明天就是周末了……”

　　童渺走出教室，心情有些惆怅，
　　她原本以为回来或许能够碰见裴颂。

　　可是，他没来大礼堂看汇演，也不在教室待着，难道是跟着其他学生混出去了吗？

　　童渺低头看了一眼被她保存下来的歌词，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教学楼天台。

　　想着，童渺便朝着楼梯口方向走去，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他。

　　刚要转弯一处拐角时候，童渺余光就感觉到有道人影正好遇上。

　　“抱歉，没碰到你吧……”那人正是顾衡，看到她还在教学楼不由得有些吃惊，“哎，童渺，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顾衡捧着刚印好的汇演节目单。
　　此时，他正要去大礼堂发放给家属观众席。刚才他避让着童渺，有几张掉散落了在地面上。

　　童渺急忙蹲下给他捡了起来，说：“是我不好意思，刚才走得着急没看到你。”

　　顾衡微笑着说了声“没关系”，看着她妆造已经打扮好的模样，以为她是回来拿东西。

　　他看了看手腕的表，对她说道：“汇演时间也要到了，一起去大礼堂吧？”

　　童渺侧身了一步，表示还有事情处理，“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赶到。”

　　她将那几张汇演节目单递回他手上，没有直说只是强调着：“我等会儿就过去大礼堂，不会耽搁演出……”

　　顾衡站在原地，有些微怔。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只见少女那抹浅蓝色的裙摆随着风飘在空中，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

　　童渺走上了教学楼天台最后一节楼梯，靠近时候发现那道生锈的铁门虚掩半开着。

　　天台顶楼会有信号灯常年亮着。
　　童渺小心地把门打开，在黑夜下一眼就看到了俯瞰在栏杆处的那个身影轮廓。

　　不远处前方，裴颂双手撑着的位置，是当时童渺上来天台望着下方景象时候的方位。

　　他垂着眸子，站在天台这块高处往下望去——大礼堂此时的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那盒紫菜饭团很好吃哦。”

　　原本安静的周遭突然传来一阵少女的声音。

　　裴颂喜欢戴着耳机发呆听歌。
　　童渺说话的时候，歌曲刚好到了结尾安静的几秒，准备要切换下一首。

　　裴颂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转过了头。

　　天台上那一两盏的信号灯，散发着微弱的光附在围栏边际，裴颂看到了童渺身上穿的那条芭蕾舞裙。

　　童渺今天要跳《吉赛尔》片段，穿的是裙长过膝的浪漫主义长TuTu芭蕾舞裙，很是轻盈。

　　晚风轻轻刮过舞裙的薄纱面料，在夜色朦胧的月光照耀下，这条浅蓝色的芭蕾舞裙显得更加绝美梦幻。

　　耳机里的歌曲早就已经响起了响亮急促的鼓点前奏，夹杂的金属电吉他声。

　　哪怕嘈杂喧嚣的摇滚声充斥弥漫在耳朵里，裴颂看着眼前穿着芭蕾舞裙的童渺，仍是微微怔了几秒。
　　很快，他收回了眼神。

　　裴颂点开手机，摁下播放器暂停键。
　　正好，童渺已经跟他一同站到身边。

　　童渺将手搭在栏杆处，叹了一声：“啊，我要紧张的不得了了……来到天台呼吸放松一下，果然还挺有效果。”

　　童渺和裴颂并排站在天台栏杆前面，她和裴颂间隔着一个身位距离。

　　看到童渺过来，裴颂原本搭在栏杆的双手悄然地收回了距离她最近的其中一只。

　　突然，少女在旁边开口说道：“为什么要逃避呢？”

　　他的动作在空中一滞。
　　很快，童渺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会逃避。”

　　她注意到了他默默躲开的动作，目光却依旧看着前方黑夜的深空，“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其实在问出这句话之前，人或许是不是有可以选择逃避的选择权呢？”

　　“听起来好像有点傻，也有点自大。但是，我好像从来就没有正式过这个问题。”

　　过度反思，过度苛责。
　　一个月前，童渺就是这样子内耗着自己，执着于那场大赛选拔。

　　裴颂抿着唇，不知道童渺为什么这个时候上来天台对他说这些话。

　　终于，童渺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喊过他的名字：“裴颂，前几天在天台说的那番话，是我太个人情绪化了。”

　　“所以，我想还是要和你说一声……”

　　童渺话都还没有说完，裴颂已经开口打断了她，“抱歉。”

　　对于被抢先说了这句道歉的话，童渺有些不理解。

　　童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连说着：“不是，其实是我才应该和你道歉。”

　　“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容易感情用事，对你说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也觉得很不好，你肯定也是认为我很自大吧……”

　　后面的话童渺语气加速说着，像是按下了倍速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颂看着她些许慌张的解释，只是任由她碎碎念着没有打断她。

　　虽然说得着急，童渺却也一脸如释重负。
　　裴颂嘴角无声地勾着笑。

　　童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两人沉默了些许。

　　过了一阵，童渺打破了沉静，很是好奇对他问道：“不过，为什么你昨天要买紫菜饭团给我啊？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弄得她以为是邱茜然给她买的。

　　昨晚消息回复里面，邱茜然也很是奇怪，差点就要去学校的微信校园墙上面，说着要帮她捞人，没准是哪个暗恋她许久的家伙。
　　童渺急忙提出拒绝这个帮助。

　　漆黑的夜里，两人彼此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有依稀的轮廓。

　　童渺刚好站在天台围栏那一盏信号灯侧边，微弱的余光映射打在她半张脸旁。
　　裴颂能够看到少女已经化好妆的脸颊上，涂过的那一层淡淡腮红。

　　童渺比他矮半个头身高，两人对上视线需要裴颂微微垂过头。
　　童渺亦是抬起眼望着他，等待回答。

　　信号灯光线打在她的方向，裴颂望着这双清澈的双眸，心里顿然感觉好像漏了一拍。

　　裴颂当即将身子转过，背靠着天台栏杆没有向少女看去，“买了就是买了。”

　　童渺暗暗偷笑。
　　她也跟着转了一个方向，自顾嘟嚷起来：“有人要不好意思咯……”

　　裴颂脸上一烫，不再吭声。
　　许久，他才沉闷地说出一段话：“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听到他这样说，童渺显然觉得这个理由不太真实。

　　她走到裴颂跟前，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你以为我还在生气？”

　　裴颂没有回话，眼神不自然地飘忽去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动作无疑是在表示，他确实是默认这个意思。

　　以为她在生气，所以隔天来到学校她没有和自己搭话，要是在往常她都会先和自己打招呼。

　　以为她在生气，所以行为上她也一直在躲着自己，甚至每次课间自习前要传递新试卷习题，两人也都是没有眼神对视。

　　恰好，童渺和他的这个想法是一致。
　　这几天裴颂一如既往生人勿进，脸上也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她还以为是他不想搭理自己呢。

　　但是，童渺想到昨天和邱茜然的对话……
　　裴颂肯定也是听到了，自己和她说不用给她买饭。

　　原来，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想要如何跟对方破除冷战跟示好。

　　意识到这是一场误会之后，童渺眉眼一弯，她忍不住和裴颂打趣着，“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几天下来我们两个人怎么都傻乎乎的一样……”

　　透过月光，裴颂看去旁边笑得开心模样的童渺。

　　他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语气，“笑什么，像个笨蛋一样。”
　　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淡漠。

　　童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远处操场那边方向的大礼堂处轰然响起了音乐的前奏声。

　　意识到校庆汇演要即将开始了，童渺现在也是不得不赶回去。

　　“那个，我要回去后台换鞋了。”刚才出来的时候，童渺把足尖鞋放在了后台，她也该是时候回去准备候场了。

　　裴颂“嗯”了一声，依旧站在原地，眼神跟随着她。

　　童渺往出口走去，刚将那道被风吹得有些合上的铁门拉开。
　　紧接着，她回了头，问道：“裴颂，你等一下会去大礼堂吧？今晚有很多汇演节目可以看呢，听说还邀请了隔壁学校的合唱团一起……”

　　裴颂将手机拿了出来，他自顾继续播放着歌，“人太多了，又吵又嘈杂。”

　　童渺也没有强迫说服他。
　　她顿了顿，还是试探地说了一句：“我的表演到了八点半才开始，我跳的是《吉赛尔》这支舞……”

　　“裴颂。”她隔着好几米远，喊了喊他的名字，说话声提高了些许音调，“你会来看吗？”

　　裴颂的手拨动划拉，看起来像是在选歌。
　　耳机在黑夜里正闪烁着微弱灯光，他低着头，没有回答童渺。

　　童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确切听到，她无声地一笑，便走下了楼梯。

　　漆黑的天台上，又只剩下裴颂一个人。

　　静默了几秒后，裴颂摘下了耳机。
　　他将目光往楼下操场很远的那处大礼堂看去。

　　那里灯火通明。
　　把漆黑的夜色照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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