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低调的人生

　　次日一早，昨夜的事传遍整个书院。

　　钱少谨说的那句话，只是书院内部口口相传。

　　崔张氏威胁徐春来，徐春来在金陵干的事，则是直接上了书院的通报。

　　一大早徐春来就被大张旗鼓的提出书院送进了衙门，令安排了一批人去金陵田庄抓捕崔元规，书院打算严肃处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黎山书院家大业大，将来一旦出事，徐春来和崔元规在金陵做的那些事，势必会成为政敌攻击黎山书院的把柄。

　　故而孙思羽干脆借助官府的力量处理此事，把一切摆在明面上，将这些扎在书院内部多年，不稳定的钉子直接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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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则还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干活，昨夜忙活了大半夜，也没影响荷则多少，整个人的精神还不错。

　　去厨房的路上被孙思羽身边的丫鬟雪松半道上截住，“石榴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可我还要上工。”荷则记性不错，她记得雪松是孙思羽身边的丫鬟。

　　“夫人说姑娘是客，哪有让客人在厨房干活的道理。”雪松落落大方道。

　　荷则蹙眉，这么说，她是不能在厨房待下去了？

　　“可是我拿了工钱。”荷则不甘心。

　　“这半个月的工钱奴婢已经替姑娘结算好了。”雪松把捏在手上的荷包递给她。

　　望着雪松递过来的荷包，荷则迟迟没有说话。

　　雪松也不急，她一直举着荷包，就等着荷则接过。

　　两人僵持一会儿，荷则终于开口道：“也罢，不去就不去。”

　　她从雪松手上接过荷包，形势比人强，都是在别人的屋檐下讨生活，人家不让她继续干，她也只能认了。

　　雪松脸上笑容弧度不变，“姑娘请随我来。”

　　一阵恼意从荷则的眼底闪过，她身份不明，不太想和孙思羽这些贵妇人有太深的联系。

　　光躲避也不行，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孙思羽找她是为了什么。

　　荷则微微一笑，她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好啊。”

　　-

　　孙思羽住在凌霜院，凌霜院占地不小，亭台水榭，假山奇石样样齐全。

　　冬季万物凋零，除了墙角的芭蕉树和一小片竹林还泛着绿色外，其余只剩下枯萎的黄。

　　凌霜院小花园铺满鹅暖石的小路两边摆放着几盆红艳如火的杜鹃花，在清晨的寒风中静悄悄的盛开。

　　孙思羽头上只带着一只镂空莲花白玉簪，她这会儿正在暖阁练字，她写的很认真，保养的纤细柔嫩的手握着笔杆，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娟丽雅秀。

　　暖阁里铺了地暖，厚厚的帘子一打开，暖风扑面，还夹着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瞧见荷则进来，孙思羽放下手中狼毫笔，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你来了。”

　　她的眼睛很温柔，荷则总感觉，孙思羽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家中晚辈。

　　“夫人找我可是有事？”按下心头疑惑，荷则垂下眼帘，望着脚下五福缠花地毯。

　　“我看你有几分眼缘，想和你聊两句。”绕过桌案，领着荷则坐下。

　　荷则更不懂了，她和孙思羽有什么好聊的，“我一个乡野村姑，好像没什么好和夫人聊的。”

　　“只是随便聊一聊家常罢了。”孙思羽声音轻柔，“你可识字？”

　　荷则想了一下，“认识一点简单的字。”

　　孙思羽不说，她都没发现，她好像识字。

　　“写过字吗？”

　　“……不记得了。”荷则犹豫了片刻，她的脑海中没有写字的记忆。

　　失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动过笔。

　　“我们来写几个字吧。”孙思羽拉着荷则的手走到桌案前。

　　孙思羽的手很好，指腹柔软，十指纤细，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粉红色。

　　她拿笔递给荷则，荷则犹豫一下从她手中接过，却不知道该怎么握笔。

　　孙思羽悉心的教她，荷则跟着她的动作学。

　　她似乎有握笔的记忆，学的很快，很快就有了标准的执笔姿势。

　　孙思羽拿出她刚刚抄写的一本诗集给荷则，让她模仿书上的字迹写。

　　荷则拿着笔，她旁观孙思羽一举一动，她总觉得孙思羽的言行中有另一层含义，又摸不准为何。

　　她一边思索，一边照着诗集抄写。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写字，写出来的字软趴趴的，有些地方还沾了不少的墨点，与初学写字的孩童好不到哪里去。

　　孙思羽兴致很好，她不断矫正荷则的错误。

　　教她怎么抬起手腕，怎么落笔，一个字在什么位置用力才是对的。

　　荷则答应写字，纯属应付孙思羽，防止孙思羽问太多问题她回答不上来。

　　写着写着，荷则迷了上去，那双眸子只能看得见眼下的一张小小的宣纸，一方小小的砚台。

　　她听从孙思羽的教导，照着诗集上的簪花小楷，从开始的陌生，到后面越发的熟悉，几乎不用孙思羽指点，自己就能写出来。

　　孙思羽不再教导，专心抄写的荷则没注意到，站在她旁边，教导她抄书的孙思羽越来越苍白。

　　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蓄着泪光，她盯着荷则写的越发端庄的字体，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死死的掐着柔嫩的手心。

　　荷则的字体娟秀，乍一看和普通的簪花小楷没什么区别，但是她每一笔的撇都喜欢往回勾一下，这个小习惯荷则自己都没发现。

　　一个人，年龄或许有点误差，可是相貌，写出来的字迹和幼年时的完全相同，这代表什么？

　　孙思羽只恨，当年那个孩子身上没有明显的胎记。

　　抄写一半，荷则发觉身边没了动静，不由生了疑惑，她扭头见孙思羽眼底似乎含着泪光，不由得一愣，不解发生了什么。

　　“崔夫人，你怎么了？”

　　孙思羽掩饰的擦拭眼角的泪珠，“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个故人。”

　　“故人？”荷则低头看自己写的字，她没记错的话，崔夫人是看她的字哭的，她的字长得像人吗？

　　“姑娘，你家里还有人吗？”荷则还没想明白，孙思羽的一个问题，问的荷则汗毛倒立。

　　拿着笔的手为不可见的抖了一下，她垂下眸子，眼底暗光流转，嘴上略有点伤感道：“我家里已经没人了。”

　　她不信，她说家里没人了，孙思羽还能继续问下去。

　　然而……

　　孙思羽还真继续问了。

　　“是都没了吗？”荷则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孙思羽眼中，包括她那只微微颤抖的手，直觉告诉孙思羽，荷则在撒谎。

　　“当然。”荷则努力装出很难过的样子。

　　一声叹息传入荷则耳中。

　　荷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孙思羽说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阿则，你是在怨我们对吗？”

　　阿则？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荷则的心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地撰住，揉碎了一样的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

　　她很茫然，不懂为什么她听见这个名字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夫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疑惑地望着孙思羽，她忍着心里的不适，应付她。

　　“你……”她眼底的迷茫不是假的，孙思羽摸不准了。

　　“夫人是不是认错人了？”短暂的迷茫过去，克制住心口微微的疼，荷则也明白孙思羽话中含义。

　　“阿则，你还在恨我们对不对？”孙思羽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十年了，他们找了差不多十年。

　　此刻他们找了十年的人出现在面前，孙思羽不甘心她认错了人。

　　恨？
　　为什么要恨？
　　孙思羽有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想是这么想，可是为什么孙思羽这句话说出来后，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怒吼，它好像想要发泄。

　　捏紧手中的狼毫笔，荷则控制心底莫名的情绪，“我为什么要恨夫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夫人，而且我的名字叫石榴，不是夫人口中的阿则。”

　　荷则说的很认真，为了取信孙思羽，她坦然地望着孙思羽那双美丽的眸子。

　　直觉告诉她，哪怕她真的是孙思羽口中的阿则，她也不想和他们相认。

　　荷则太镇定了，镇定的叫孙思羽摸不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真的不是阿则吗？

　　孙思羽顿了顿，她转身略有点失神的走到雕花椅上坐下，墨绿色泥金镶边的裙摆铺了一地。

　　荷则放下手上的笔，目视写满字迹的宣纸，荷则想了想也没管它，几张写满字的纸而已。

　　走到孙思羽跟前，荷则道：“夫人，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孙思羽回神，她仰头望着荷则，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辞别孙思羽，走出暖阁那一瞬间，屋外的寒风扑面而来。

　　站在暖阁木制台阶上，荷则抬头遥望远处层叠递进的竹林，一颗心空荡荡的难受。

　　那股细微的疼痛还在，头也一抽一抽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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