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

　　沈宁扬首，一杯酒便见了底——她向来能喝，当年一群男的没人喝的过她。眼见桌上空杯无数，不知有多少杯是沈宁喝的。

　　沈宁的爽快引来了一片口哨声、叫好声。而焦仁骏则一脸狞笑，他按住骰盅，大喊道：“再来啊！”

　　在一声声叫喝中，输家喝酒，轮到焦仁骏输的时候，他却把酒杯递给了旁边的杨哥，杨哥想也没想一口干掉。

　　在场的酒吧员工自是知道这位耍鸡贼的人是焦家太子，那些女孩们更是只有巴结焦仁骏的心，而客人们只顾着看热闹，哪还管什么公平不公平。闻知这家酒吧管事人是个年轻高挑的漂亮女孩，很多人因此慕名而来，看美人醉酒，更是不虚此行。大家各怀鬼胎，便没一个人上前斥责焦仁骏明显耍赖的行为。

　　“沈宁你又输了！”焦仁骏略显兴奋地叫道。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宁出丑，为自己出气。

　　沈宁举起杯准备一饮而尽，手中的杯子却忽然一轻，她扭头看去，李在飞夺了她的杯，代她干了这杯酒。

　　“在飞？”

　　“诶你……”看到李在飞的那一刹那，焦仁骏脸色骤变，下午不太好的回忆涌现。

　　“你的人代你喝，宁姐的人代她喝，公平。”李在飞道。

　　“艹你妈你代喝可以，但必须double！”焦仁骏怒道。

　　“好。”李在飞并没讨价还价。

　　他们玩的大话骰一靠算计，二靠演技，三靠幸运，显然今天沈宁缺了些幸运，李在飞一口气代她喝了十多杯酒。

　　李在飞把酒杯摔到桌上，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异常响亮，“你下去。”李在飞对其中一个女孩说。

　　女孩本就是被卷进这场战争中的，她异常倒霉的被拉来充人数，早就被双方的气势吓得想跑了。她迅速站起给李在飞让位。

　　“我跟你玩。”李在飞坐定后说道。

　　焦仁骏不屑地轻笑一声：“你是哪颗葱？愣头愣脑闯进来，什么东西就敢跟本少爷坐一桌上？”

　　李在飞则不理焦仁骏，直接摇骰子。

　　焦仁骏今天带了十多个人，文斗不行他就武斗。酒吧里虽然都是沈宁的人，但那些人忌惮他的身份，绝不敢认真反抗。正好李在飞自投罗网，一会想法一起收拾了他。不急，夜还长。

　　焦仁骏这人脑子有限，连大话骰这种庸俗酒桌游戏他都玩不转，尤其遇到个虽然是新手，但数学成绩优异的李在飞。

　　在连输了几把后，焦仁骏忽然站起身大叫道：“给我把桌上收拾了，拿酒杯过来，我们不玩这么麻烦的了，直接九宫格！”

　　酒吧里的服务生赶忙把桌上清空，又拿上9个空杯子横三竖三摆放到桌子正当中。

　　“来呀！”焦仁骏叫道。

　　沈宁在旁边小声对李在飞道：“摇两个骰子，把点数相加，是几就往几号杯子里倒酒，如果杯子里已经有酒，就要喝掉。如果横竖斜任意方向三杯连线，就要全喝。摇到10就过，摇到11点是1，12点是2。”

　　桌上此时已被服务员摆满了酒，随着摇骰子的声音响起，旁人兴致高昂地喊出摇出来的点数，“1点加4点，五号杯倒酒！”

　　这所谓九宫格的游戏比刚才的节奏快许多，李在飞承接了沈宁的霉运，前几杯都是他喝的，但马上局势扭转，焦仁骏开出了三连杯。焦仁骏一个眼色递给杨哥，杨哥伸手去拿杯，却被李在飞提前按住杯子。

　　“你喝。”李在飞眼神犀利地盯着焦仁骏道。

　　焦仁骏眉眼间现出恼怒之色，“好小子，以后不打算在C市混了？”

　　李在飞暗暗冷笑，谁他妈稀罕？要不是为了左思，他来都不会来C市，要不是为了宁姐，他看都不会看焦仁骏一眼。

　　“谁玩谁喝？要不你起来，让你后边的大哥坐。”

　　焦仁骏是有点摸不清李在飞的路了，既然是沈宁的弟弟，以后肯定是要跟沈宁混的，连沈宁都不敢和他正面对抗，为什么李在飞是这个态度？难道这小子真是愣头青？对付聪明人，比如沈宁，有对付聪明人的方法。对付愣头青，比如眼前这位，有对付愣头青的方法。

　　“好！”焦仁骏拿起酒杯，依次把三连杯喝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回合，焦仁骏喝得嘴发麻、胃发酸，平时趋之若鹜的美酒也变成了瘆人的黄汤。这两姐弟是驴吗？沈宁那娘们就贼他妈能喝，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子比她还能喝。

　　文斗不行改武斗！拳头什么时候都是最好使的。

　　焦仁骏把空杯砸到桌子上，辛辣的酒呛得他直龇牙。这样喝下去他他妈得先倒下，找个由头武斗吧！

　　到李在飞喝酒的时候，焦仁骏忽然说道：“诶，这局咱们玩指定喝酒吧。”

　　“我不玩那么多花样。”李在飞说完就要喝手上的酒，却被焦仁骏站起来按住。

　　“你不喜欢玩花样，我也不喜欢，不如咱们玩点更直接的。”

　　焦仁骏话音未落，后边十多个人就往前动了动。

　　沈宁见此情景，马上道：“是让我喝吗？可以。”

　　“不。”焦仁骏忙阻止沈宁伸出的手，然后他轻轻转头，目光落到了一直站在李在飞旁边的左思身上，“他喝。”焦仁骏伸出一根手指指到。

　　焦仁骏早就注意左思了，这人气质并不像与沈宁交好的，完全没有沈宁和李在飞身上那股野性难驯的味道，倒像他上学时接触的那些家教严苛的富家子弟。

　　李在飞表情一凝，沉声道：“你我的事不要牵扯别人。”

　　“谁跟你你我？”焦仁骏狠厉一笑，“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焦仁骏还想进一步激怒李在飞，但左思已经先一步拿起酒杯缓缓喝了杯中酒。

　　喝完这杯酒，左思的脸竟肉眼可见有些绯红。

　　焦仁骏暗暗笑了笑，终于有一个不像牲口的了。

　　风水轮流转，马上焦仁骏摇的点数又得喝酒，他咬起了牙。

　　“既然你指定人，那么我也指定人。”李在飞道。

　　焦仁骏笑了，指定人？那好呀，他后边十多个人呢，只要不是他喝，全指定都行。

　　“我指定……”李在飞顿了顿，“你喝。”李在飞手指指着焦仁骏说。

　　焦仁骏愕然，随即怒道：“你他妈耍我？！”

　　李在飞默而不语。

　　焦仁骏仰头把酒干了，然后给了杨哥一个眼色，杨哥会意，随时准备动手。

　　风水确实轮流转，几局后李在飞摇到了横竖斜三连。

　　焦仁骏在看清骰子点数的那一刹那，拍着桌子大叫道：“哈哈，7杯！喝吧！”

　　李在飞眉尖微蹙，不是他不能喝了，而是刚才焦仁骏给手下使的那个眼色，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李在飞不动声色地拿起酒杯，却被焦仁骏大声叫停：“慢着！他喝！”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左思。

　　正在摆弄手机的左思腾出手来，抬起头，看了看焦仁骏，伸手拿起了酒杯，却直接被李在飞抢夺了去。

　　“我喝，double！”李在飞一口见底。

　　“不行！triple都不行！”焦仁骏说话的同时，后边十多人已然蠢蠢欲动。

　　“你今天是冲我来的，我跟你玩，他们跟这事不相干！”沈宁今日穿了一袭黑衣，紧身的衣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但她眉宇间的坚定与豪爽却又让人暂时忽略了她的美。她同样给后边自己人使了眼色，一会要是真的发生冲突，虽碍于焦仁骏的身份不能蛮干，但也不能被他一边倒的压制。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左思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杯酒，慢慢送到唇边，轻啜一口后淡淡道：“我大概没必要喝了，你马上会接到一个电话。”

　　左思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这话什么意思？甚至有脑洞大的已经开始猜测难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C市什么人物？还是说他能动用C市什么资源？

　　焦仁骏听了左思的话则哈哈大笑，这种嘴炮他听多了。在C市，小的人物他不怕，大的人物不惜得管他。他倒要看看左思能请动什么人。

　　一阵动感的音乐忽然响起，果然焦仁骏的电话响了。接起电话，焦仁骏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直接消失，他忽然站起身，然后毕恭毕敬地说道：“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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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思扶李在飞坐到路旁的长椅上，然后去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两瓶解酒饮料，一瓶扔给李在飞，一瓶打开后自己喝。

　　李在飞一边喝解酒饮料，一边忍不住痴痴地笑。

　　“小心呛着。”左思也跟着笑了笑。

　　“太他妈逗了。”这是李在飞对今晚酒吧里最后一幕的总结。

　　左思接过李在飞喝完的空瓶，扔到了旁边垃圾桶里。

　　“干得漂亮。”李在飞对左思夸奖道。

　　左思坐到李在飞旁边，“还不是你提前让我联系金之妍。”

　　“配合得不错。”李在飞举起手掌。左思见此也伸出手掌，轻轻与他击掌。

　　“他会不会再报复沈宁？”左思问。

　　“金之妍不是说他被他爸关起来了吗？过几周就出国了，至少能消停一阵子，再说……这是宁姐自己选择的路，报复与否，是她选择这条路必须要承受的。”

　　下午在茶楼时，焦仁骏接到了他父亲也就是小焦老板的电话，通知他手续已经办好，两周后马上出国留学。焦仁骏大惊，之前说好了两年后读完大学再出去，却一下子提前了这么多。他马上想到了沈宁，就是因为最近跟沈宁闹得太大，爸爸才这么着急把他送出去。于是他纠集了十多个人来到沈宁的酒吧，心里想的是就算改变不了出国的结果，也要最后闹一闹！

　　李在飞在和焦仁骏拼酒之前，便偷偷嘱咐左思联系金之妍。沈宁素来好面子，又能扛事，李在飞恐怕她不会主动寻求金之妍的帮助，便自作主张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左思。

　　金之妍听左思说焦仁骏在酒吧闹事，二话不说便给姑父打了电话。这就是左思能气定神闲地说出刚才那番话的原因。找谁，都不如找爸爸。而焦仁骏此时八成在接受来自于爸爸的沉重父爱……

　　李在飞仰头靠在长椅靠背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仰望苍穹一片黑暗。

　　这里的夜空没有那么多繁星点缀，这是城市发展不可避免的事情。

　　“难受？”左思问。

　　“难受。”李在飞回答。

　　“要不要吐一下？吐出来会好些。”左思说。

　　“我是不太爱吐的体质，喝多少都不吐。”李在飞说。

　　“试着扣一下嗓子，否则这样下去，明天更难受。”

　　今晚李在飞喝了太多酒，多到数不清，还能这样清明地在路边聊天，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李在飞摇摇头。他确实喝多了，但今晚精神高度紧张，时刻提防着焦仁骏和他那帮手下，这种状态下喝多少都不会真的醉。

　　“我帮你扣。”左思说。

　　李在飞忽然转头望向左思，眯起的眼睛里内涵丰富，“别说这么色的提议。小心……我又把你拖到暗处。”

　　左思垂眸，默默说道：“可以啊。”

　　李在飞眉梢颤了颤。

　　前方是一个不大的绿化公园，有几组老旧的健身器材和一个儿童滑梯，再前边是几栋写字楼，临近子夜时分的写字楼几乎都已熄灯。

　　这处是标准的暗处，也许可以践行刚刚的提议……

　　良久，李在飞再次仰起头，叹息了一声后说道：“我是难受，但不是因为喝酒难受。”

　　左思抬起头，问：“那是什么？”

　　“是……”李在飞说，“是今天经历的这些傻逼事，遇到的这几个傻逼人，说的这些傻逼话，喝的这几杯傻逼酒……包括来的这个傻逼地儿，都让我感觉十分不好。”

　　左思完全理解李在飞，因为他的感觉是一样的。毫无意义的一次行程，提议李在飞来C市，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错误。

　　“我现在的这种感觉，就跟吃了一碗蟑螂拌饭似的。”李在飞补充说。

　　左思感到一阵恶寒，“你……能别说得这么恶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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