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师尊解衣袍

作者:红花莲子白花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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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牢


      雨天湿气漫延,潮意充斥着整间营帐。

      因着孟君轲欺身下压的动作,领口被微微扯开,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颈。这片滑嫩细腻的肌肤冲撞进拓跋禹的眼帘,他瞳孔微缩,却并非是心猿意马,反倒是如遇洪水猛兽般,苍白着一张脸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掀开帐帘一角,雨水打湿泥土的气息冲散这股香气,拓跋禹方才回神。他不动声色别开自己的视线,不卑不亢的神色下隐藏傲然与凌厉,“殿下有意收我为面首,在下不胜荣幸。只是,以在下之能居于此位,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闻言,孟君轲面色有些古怪,“你想做驸马?”

      拓跋禹:“……”未曾设想孟君轲会朝这个方向猜测,他神情僵硬了一瞬,顿了顿才道:“禹只是一介粗俗武人,不敢肖想帝姬,空有一身带兵打仗的本领罢了。”

      这话较之前者冲击力更大,孟君轲甚至下意识瞳孔放大,讶异道:“你要为南魏效力?”
      他一个北魏皇子,难不成要投身敌国?!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他瞳孔漆如点墨,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我选择的并非南魏,而是你。”
      这话但凡换个人来说,都显得可笑。但他胜券在握的模样却莫名令人信服,仿佛选择权在他手中——或许真是如此,明明有机会逃走,若非十足的把握,他为何选择主动留下?似乎断定孟君轲会顺着他的心意做事。

      孟君轲发觉自己越发看不懂此人了,她强行压下内心隐隐的不悦,决定探探北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二者又有何区别?”

      拓跋禹张了张嘴,却在紧要关头顿了下,换了个话题:“你我二人能否坐着讲话?”
      以此等姿势谈判议事,终是不妥。

      这话说得隐晦,但孟君轲翻译了下,言下之意应该是: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咱俩再谈正事?

      感觉受到挑衅,孟君轲双眼微眯,头颅反而更加朝下,直至两人几乎鼻尖相抵、气息交缠。拓跋禹被逼得偏过头去,她不知为何恶从心起,手指摸到这人腰侧狠狠掐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有多少男子求着当本座的裙下之臣?”这人居然敢嫌弃自己?

      她这一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饶是常年机警的拓跋禹都忍不住闷哼出声,却又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将这声□□抑制在喉咙间。

      孟君轲手下毫不留情,那一片怕是都已青紫。但怪的是,这疼痛中暗藏着丝丝缕缕酸麻难耐之感,逐渐游走至他四肢百骸。

      从未有过的感受令拓跋禹目露迷茫,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却只是微微叹息,唤了声:“帝姬。”
      这一声唤流露出三分无奈,却也表达出他的坚定与毫不退让——事关国祚,他必须要处于平等的位置上再与她谈判。

      孟君轲这才放过他,利索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面上冷漠异常,“说吧,你要同我谈什么?”

      见她退让,拓跋禹眸色微闪,不动声色道:“殿下先去沐濯吧,淋了一身雨水,小心风寒伤了身子。”
      既已表明意向,便不急着和盘托出,他此番不紧不慢的模样,一是为了试探孟君轲处境如何,是否急着扩大自身势力;二则是为了给对方施压,透露出待价而沽的态度。

      可惜,孟君轲似乎没能勘破他这番拉锯与试探,而是面色古怪思索道:军中行走,滚一身泥浆三两天不洗也是常有的事,谁有功夫注意这个?这拓跋禹少年稚嫩之时便被丢进军营历练,更不该在意此事才对。除非……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

      是了,想当初自己刚入军中之时,即便同为上峰,将士们对待她也与对待其他上峰不同——就拿比武切磋来说,在男上峰面前,铆足了劲想要表现自己;但在她面前,便是束手束脚生怕磕了碰了她。直到那些兵士们发觉,即便使尽全力也难赢她一根手指,这种特殊的“优待”才逐渐消失。

      如是想着,孟君轲心头越发不虞,目光冷硬地瞥向这人,直白质问道:“你觉得我是女子,所以晒不得淋不得?”

      一丝诧异浮现在拓跋禹眸中,似乎察觉到对面这人想岔了,为了挽回两人岌岌可危的未来盟友关系,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眸认真道:“无论殿下是不是女子,都是整个南魏最为金枝玉叶的贵人。殿下即便只是咳嗽一声,都会有无数人要跟着担忧。”

      仍是稚童之时他便意识到了此事:人和人生来便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就是天生金贵,会被无数人牵肠挂肚。

      幼时在宫中,明明都是皇子,但皇兄出游时,身后总会跟着一大堆仆从奴婢,自己非但没有仆从,就连出游的机会都少有;皇兄哪怕只是磕了碰了,半个宫廷都会被惊动,而自己就算是感染了风寒,也只有奶娘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皇兄将他推入水中致使湿了衣袖,即便他险些溺水,人人却都在责怪他不懂事……

      而南魏帝姬本该是这苍穹间最为明艳的骄阳,被无数人追着捧着,但骄阳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生来耀眼,而是努力想让所有人注意到她内在的光芒。

      他又怎会轻视她呢?十年来身经百战,唯一的败绩就是遇到了她。霸业之路难行,她是他亲自挑选的盟友。

      他的志向与理想,必须借助南魏之力一同完成。如若她不愿做这个盟友,那他便只能与她为敌了。

      可惜骄阳似乎没听懂他言下之意,只觉得“金枝玉叶”不像是什么好词,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将好不容易直起身来的拓跋禹又给按倒在塌上,冷哼道:“你少在这儿给我阴阳怪气!”说完这才气哼哼去沐浴。

      拓跋禹:“……”
      他所求不高,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坐着而已。

      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温热的水里,孟君轲脑中思虑万千——无论如何她都不敢相信拓跋禹会叛国,难不成是他意欲假意投诚,摸清南魏家底之后再反将一军?

      连日的操劳与此刻的忧虑化作绳索层层叠叠束缚住她,在一片水汽氤氲之中,孟君轲逐渐模糊了视线——她陷入沉睡。

      那厢拓跋禹得偿所愿静坐半晌,却迟迟不见孟君轲出来,试探唤道:“殿下?”

      无人回应。

      心头顿感不妙,若是帝姬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南魏怕是明天就会同北魏宣战!

      他艰难地从塌上下来,蠕动着亦步前行。好不容易绕到屏风后侧,发觉这人只是头靠在木桶边缘睡着了,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帐帘便被人从外面打开——陈瑾本欲前来为孟君轲更替暖炉,看到这一幕不禁目眦欲裂,怒呵道:“你这贼子!胆敢轻薄殿下!你对我家殿下做了什么?!”

      拓跋禹:“不……”

      陈瑾:“来人啊!快将这个贼子押回大牢!”

      被这吵闹声惊醒,待孟君轲睁眼之时,自己已然被披风包裹严实,陈瑾则是隔着被褥一样的披风紧紧搂着自己,而“淫贼”拓跋禹已经被李武他们拉远了。

      孟君轲:“?”

      陈瑾眼眶都红了,嘤嘤哭个不停,甚至要拿剑割下左手以此谢罪,说什么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帝姬。

      孟君轲好说歹说,解释半晌又哄了半天,这才让陈瑾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只不过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是抽噎着,恨不能亲自手刃了拓跋禹。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瓢泼大雨已转至连绵小雨,隐隐有将要停歇之势。

      再度回到水牢,拓跋禹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坦然处之的模样,“帝姬不妨听听我的提议?若殿下觉得不可行,便也不用再大动干戈将我放出去了——在下可不想三顾地牢。”

      既如此,孟君轲倒也不拘泥于这些形式,她拿来一根蜡烛照亮整个水牢,虽仍是俯视,语气却没了之前的轻佻,郑重其事道:“将军请讲。”

      “敢问殿下,若我手下再加一万精兵,殿下可有把握赢我?”

      即便再加一万精兵,拓跋禹手下所率队伍也仅为北魏所派半数,实力悬殊依旧巨大,但有了这一万精兵,孟君轲……还真没把握赢他。

      北魏战鹰这个名号并非浪得虚名,拓跋禹极为敏锐的军事才能与生俱来。而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天才,却还在军营里实打实历练了十年有余,论谋略论带兵,皆不是孟君轲一个初入战场之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见孟君轲沉默,拓跋禹又追问道:“殿下既然不语,想来也是认可在下帅才之能。恕禹冒犯,殿下是否有意皇位?”

      极为敏感之话就这样被他轻飘飘问出,孟君轲不禁双眼微眯,睥睨道:“本座是南魏唯一的继承人,这天下迟早只能、也只会是本座的。”

      无论南魏朝堂局势如何,面对敌国之子,她万不可露怯,只能这样宣称。

      拓跋禹沉静地注视着她,不紧不慢道:“即便殿下是这样想,只是不知,南辰王手下的十万精兵和满朝文武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不耐烦他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孟君轲沉声道:“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看得出她耐性渐无,拓跋禹不再试探,径直道:“禹愿为殿下幕僚,教殿下治兵,助殿下荣登大典。若届时殿下与南辰王兵戎相见,我手下军士亦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教我治兵……”孟君轲玩味地琢磨着这句话,然后目光如刀狠狠刺向他,“我看教本帅治兵是假,教唆本帅通敌是真吧!”

      拓跋禹目光沉静如水,“你我二人联手,并非行对南魏不利之事,何谈通敌?”

      这些年来,南魏北魏虽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主要都是为了争夺蚕食魏国的地盘。是以两国之间关系虽不和睦,倒也未曾爆发大规模的战役。但如今魏国已亡,南魏北魏迟早会有兵戈相见的那一天。

      孟君轲敬佩拓跋禹领兵打仗的本事,若是有他做幕僚,自己必定能够迅速在军中站稳脚跟;即便真有哪天和南辰王两虎相争,自己也能多几分胜算。

      但如此行事风险太大,她不会鼠目寸光到让拓跋禹潜伏在自己身边摸清南魏的军事底细——若哪天南魏真的同北魏宣战,那拓跋禹肯定是北魏最凶狠的那只战鹰。

      为绝此后患,不若……自己现在就杀了他!

      在忽明忽暗的烛火衬托下,孟君轲目光越显不善,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刀伤人。

      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拓跋禹依旧不惊不惧,与理据争:“南辰王手下十万精兵,若是届时相争,帝姬不能以压倒性的力量迅速平定此乱,战火胶着,受苦受难的还是南魏百姓!帝姬难道想要南魏四分五裂吗?!我若是真想对南魏不利,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隔岸观火,待南魏四分五裂之时,再一举将南魏拿下!”

      手已然悄无声息握住刀柄,鼻尖萦绕着地牢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孟君轲决定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你想要什么?”

      在昏暗烛火的跃动下,拓跋禹的眸光显得无比坚定明亮,“我要这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乐。我可以助帝姬争权,但帝姬要保证十年不进犯北魏,且绝不坑杀此次战俘,我要南魏放这些俘虏归国!”

      放北魏战俘归国倒也不是不可,反正北魏此次本就派兵不多,折损之后,这些被俘虏的士兵加起来也没有几个,就算放回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对!思虑至此,孟君轲骤然清醒!自己刚刚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将南魏一举拿下?他拓跋禹凭什么将南魏一举拿下?北魏帝君昏庸,而他拓跋禹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若非如此,此次攻打魏国,为何他手下可调动兵力少得可怜?就算南魏四分五裂,他北魏内部怕也是各方割据势力心怀鬼胎!

      这拓跋禹真是巧舌如簧!之前不卑不亢胜券在握的模样都只是为了误导试探她罢了!不过,他这提议……倒是有可能会是个双赢的选项。

      孟君轲弯腰,将蜡烛靠近他的脸庞,在光亮的映照下,这人面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不小心”手抖了下,蜡烛瞬间歪斜,灼热的烛泪便顺着柱身流了下来,滴落在这人的颈窝处,凝固成红色斑驳,给他平添几分艳丽的颜色。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孟君轲指腹轻轻点上那红色斑驳,感受着手下的凹凸不平,嘴角含笑道:“将军的提议倒也并非不能考虑,只不过我南魏将士们年轻气盛得很,做幕僚怕是会引起众怒。不若将军做本座的贴身仆从以遮人耳目,这样也方便随、时、教、导我如何带兵打仗,不是么?”

      她咬牙加重了“教导”二字,显然是在嘲讽他刚刚那句“教殿下治兵”——他拓跋禹算什么东西,一个阶下囚竟敢大言不惭要当她的老师!

      论将帅之才,他是略胜于她不错,孟君轲可以接受自己主动礼贤下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拓跋禹可以爬到她头上!

      即便鹰击长空为天上霸主,被人驯养后也不过为人鹰犬罢了!她孟君轲就是要一开始将规矩立下,让他清楚谁为主、谁为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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