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忙碌的日子里似乎也没有什么闲暇去想很多旁的事了，只是往返在路上时，梁桢总会回想起宣南莘在的时候。
　　宣南莘走后，没有人会在课上嘟嘟囔囔抱怨，也没有人会不情不愿满腹牢骚地去老师那里背书，更没有人会稳稳待在月考的末位……
　　梁桢再也不会在晚上回到住处的时候树后发现一个躲起来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离下一次秋试还很远，梁桢不想数什么日子，静静等待着时间在一篇篇策论和一本本书中流逝。
　　这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信上无非是些关心的话，只在最后隐晦说到了苏滢一直在跟家里闹，并不愿意撕毁婚约。
　　就算在梦里，梁桢也不会再想到苏滢了。
　　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孩，怎么会跟家里闹？
　　梁桢家里风光不再，他们苏家却是蒸蒸日上，她理所应当会有更好的亲事。
　　不过按照苏家的作风，苏滢再怎么闹也改变了既定的事实。
　　最重要的是，梁桢永远也不可能回头娶苏滢了。
　　此前因为种种顾虑，梁桢没有跟家里说过一句宣南莘的事，借着这个机会，梁桢跟家里说了自己与一位姑娘心意相通，只是姑娘的父亲要求梁桢必须考上才肯嫁女。
　　寄出这封信后，梁桢不自觉问了梁徽：“有多少日没有见过莘儿了？”
　　“有两个月了。”梁徽估算了一个日子。
　　这个月的月考，梁桢也没有考得好些，还往后挪了几名，自然得不到明先生的鼓励，无法见宣南莘。
　　梁桢疲倦地去找明先生背书，本来背完了就要走的，明先生喊住了梁桢。
　　梁桢便站在原地听吩咐。
　　明先生也神色疲倦，轻轻扇着扇子，道：“最近……莘儿应该见不了你，你便好好做自己的事吧。”
　　“莘儿出什么事了吗？”梁桢心乱如麻。
　　明先生摇着头道：“莘儿没事，太傅最近身子不太好，莘儿要留在府里照顾，恐怕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见你。你就安心看书吧。”
　　明先生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但需要宣南莘日日都守在府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身子不太好。
　　“我……我能不能……”
　　“当然不能。”明先生没给梁桢说完话的机会，“你专心念书就好。”
　　梁桢这时又能真切地知道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了。
　　普普通通的书生哪有资格登太傅府的门？
　　梁桢心事重重地走出来，外面等候着看起来同样心事重重的魏承先。
　　梁桢照常喊了声“师兄”，心底又掀起波涛海浪。
　　这还是魏承先回来以后，梁桢单独面对魏承先。
　　“梁师弟，你真的能考上吗？”魏承先极其平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梁桢被问猝不及防的问句弄糊涂了，魏承先问这么一句做什么？
　　魏承先接着道：“以梁师弟现在的月考成绩，恐怕并没有很大把握能一举考上。”
　　魏承先的半个身子在阳光下，半个身子在阴影中，梁桢并不能很好地解读出魏承先的神情。
　　如果考不上，宣太傅就不会把宣南莘许给梁桢……那么，说不定魏承先还是有机会的。
　　“我会拼了命考上的。”梁桢勇敢地直视魏承先。
　　“又不是落榜的书生就是没拼命，中举的人就那么些，一次就能考上的更是寥寥无几。如果你没有考上，那莘儿期盼的一切就会成空。”魏承先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空气里满是燥热，梁桢的背上却渗出了冷汗。
　　到底自己拼了命能不能有一个好结果，到底自己会不会让宣南莘失望……
　　这些只由梁桢决定一部分，注定还有一部分要交给老天爷。
　　梁桢垂下头，怅然若失地往天一阁去。

　　宣南莘是在跟萧毓盈下棋的时候听说宣太傅晕倒了，人已经送回宣府了。宣南莘六神无主地赶回府，宣太傅的身边围着一群太医，宣南莘没办法靠近些看看宣太傅，宣颐笙还没有回来，宣夫人在旁不停用手绢擦拭眼泪。
　　宣南莘迷茫地看着屋子里的一群人，他们讲的关于病症的话，宣南莘一句也听不懂，也没有人有心情这时候跟宣南莘好好解释一下经过。
　　不知站了多久，宣夫人注意到了角落的宣南莘，走过来对宣南莘道：“莘儿回去休息吧，站在这儿也没用。”
　　“爹爹怎么样了？”宣南莘指望着宣夫人比自己知道得多些。
　　宣夫人没有多说什么。
　　“只能先等等看了，你回去吧。”宣夫人让怡亭把宣南莘拉走。
　　宣南莘僵硬着身子被拉出门，无数恐惧涌上心头。
　　即使不太明白太医说的什么，宣太傅都意识都没有了，总不会是什么太好的情况。
　　宣南莘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是不是要没有爹爹了？”宣南莘带着哭腔问身边的怡亭。
　　“姑娘快别这么说，那么多太医都在呢，老爷肯定会没事的。”怡亭唯恐失言，谨慎地安慰宣南莘。
　　夜色渐深，连月亮也没有。怡亭手上的灯笼也只能照亮眼前一点点地方。
　　宣南莘盯着灯笼里微弱的光芒，仍是难以相信今天发生的事。
　　昨天，什么都还好好的。宣太傅回来后还过来看了宣南莘，问宣南莘最近学琴怎么样，师父好不好说话，还开玩笑说其实宣夫人虽然会这些，也没听她弹过几次。宣南莘嘿嘿直笑。宣太傅也说起等宣南莘嫁人了恐怕不能常常见到女儿了，心里当然也有舍不得，不过也不好一直拖着。
　　期盼着顺利嫁人的宣南莘也跟着伤感了起来，和梁桢在一起可能会很美好，可是离开爹娘，又很糟糕。
　　如果爹爹先离开……
　　宣南莘不能继续想下去，若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就没有任何勇气往前走了。
　　“说不定……娘让我先回房，是因为没有什么大事……”宣南莘开始尝试说服自己，“爹爹明明昨天还很好，还教我下棋，说让我今天去赢了萧姐姐，我今天差点就要赢了萧姐姐的……”
　　上涌的眼泪堵住了宣南莘的话，宣南莘哭着跑了回去，哪个女儿这种时候还能安安心心回去休息？
　　门口的家仆见宣南莘哭哭啼啼的，劝宣南莘暂时不要进去了，太医在施针，需要安静。
　　宣南莘乖乖地在门口等着，看着紧闭的门默默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
　　等了好一会儿，太医和宣夫人没有出来，宣颐笙回来了，他看上去好像比宣南莘还要着急些。
　　“爹爹怎么样了？”宣颐笙问。
　　宣南莘无助地答道：“不知道。”
　　宣颐笙也没有什么好的安慰话：“妹妹别哭了，不吉利。”
　　宣南莘在屋檐下胡思乱想了许多，听到“不吉利”三个字，生出了无限的恐惧。萧凌风常把惹女孩哭要招一身晦气挂在嘴边，宣南莘一向只当他胡言乱语，不曾往心里去。此刻却异常介意这句话，担心自己的眼泪给宣太傅招了晦气。
　　宣南莘赶紧擦干了眼泪，哽咽着道：“哥哥进去吧，说不定爹爹见了哥哥，一高兴就醒过来了。”
　　宣颐笙点点头，准备进去，又转过身来，对宣南莘道：“你先回去吧，在这儿站着也没用。”
　　宣颐笙和往常一样随和，或许还多了些担忧之情在，在宣南莘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宣太傅昏迷不醒，宣南莘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只是乖乖站在一边，也没碍着谁，偏要被宣夫人指使怡亭拉走。在门口等着也根本没影响什么，就得听宣颐笙高高在上地推开宣南莘的话。
　　宣南莘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哭喊道：“我是没什么用，可我也想陪着爹爹，我连站在门口陪着爹爹都不行吗！”
　　“莘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宣南莘嚎啕大哭起来，根本听不进去宣颐笙的话。
　　家仆指望宣颐笙回来能安慰好宣南莘的，起码不要继续在门口哭了，没想到还闹得更大声了，赶紧劝了几句，让宣颐笙和宣南莘最好都暂时别进去，尤其是宣南莘不要哭得里面全听到了。
　　现在哭实在太不吉利了。
　　宣南莘只得努力压低声音，走到一边去，使劲擦脸上的泪水。
　　宣颐笙走过来安慰道：“妹妹可不要哭坏了身子，那爹爹醒了就只能看到一个生病的妹妹了，爹爹会很伤心的。”
　　“我也不想哭……我也不想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宣南莘转过身子，不住地抽泣。
　　宣颐笙仍想劝慰宣南莘几句，门就开了，太医一个个走出来了。宣颐笙赶紧上前问了情况。
　　为首的太医谨慎地说详细情况已经告知了宣夫人，让宣颐笙去问宣夫人就好。
　　宣南莘无心听他们的客套话，冲进了房间。
　　这回宣南莘才把昏迷的宣太傅看清。
　　宣南莘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宣太傅头上原来有这么多白发了，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像深深的沟壑，嘴唇一点儿颜色也没有。
　　宣南莘能从旁人嘴里听说的都是说宣太傅很厉害很厉害，宣南莘不懂科举的事，也不懂官场的事，反正宣南莘总能听到宣太傅升官了的好消息，直到坐上太傅这个位置。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宣南莘就算什么也不懂，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宣太傅一直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爹爹。
　　可为什么现在不能再厉害一点？为什么就躺着醒不过来了？
　　这算哪门子的厉害？
　　“莘儿，不是让你先回房吗？”宣夫人拉了拉跪在床边的宣南莘。
　　宣南莘抽回手臂，哭着道：“我不走，我要陪着爹爹，我要陪着爹爹……”
　　“你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回去吧。”宣夫人劝道。
　　“我不回去，爹爹不需要我做什么，爹爹睁开眼能看到莘儿就会很开心的……”宣南莘的视线被重重水雾挡住了，宣南莘又用袖子用力擦拭眼泪。
　　那天，宣南莘大着胆子问最终没有做成学识渊博的女儿，宣太傅会不会很失望。
　　宣太傅说没有那么回事，有宣南莘在身边就好了，宣南莘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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