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师姐这下是左右为难了，还是我来做恶人吧。”景院长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对梁桢道：“昨日师姐已经同太傅说过南莘的婚事了，太傅也同意缓缓。但是就算如此，南莘在书院也待不了多久，她已经过了十六岁生辰了，满了十七就要离开书院，明年这个时候，你一样见不到她。哪怕从明年这个时候开始算，距离你秋试依然还有一年，就算秋试考中了举人，你有多大把握春试一举考上，且至少得是个二甲才有可能留在凌城。太傅怎么割舍得下南莘，让南莘远嫁。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景院长唏嘘道：“在秋试之前，你们分开的时间注定会比你们相识的时间要长，这段分离的时光会日夜折磨你，你该如何准备秋试呢？”
　　横亘在梁桢与宣南莘之间的现实，梁桢是怎么都避不开的，不止是身份，还有注定要分离的时光，还有秋试，还有春试，还有魏承先，还有许多许多梁桢未曾想过的事。
　　早点认清现实才最明智。
　　“学生愚钝，什么都不明白。”梁桢的愁苦和痛楚一览无余。
　　明先生温声劝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要尽快打起精神来，否则你千里迢迢来书院可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梁桢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咽下这么多愁绪，但梁桢答应了院长和明先生会好好做到。
　　尽管前路迷茫，但只有走下去，才能走出迷雾。
　　梁桢心事重重地走出了院长宅，没走几步就撞到了一个人。
　　“失礼了。”梁桢赶紧拱手道。
　　“是我走太快了，撞到师兄了，抱歉。”对方也拱了拱手。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师兄？梁桢抬起头来，眼睛都看直了，实在是太像萧先生了。萧先生亲生的都没有这么……不对！梁桢反应过来了，这就是萧先生亲生的。
　　“梁师兄？”萧凌风先认出来了梁桢。
　　梁桢惊得后退了一步：“萧公子为何……为何……”
　　“没想到这么好找……师兄竟然认识我？”萧凌风笑了起来。
　　梁桢想不认识都很难，愣在原地道：“萧公子和萧先生很像。”
　　萧凌风问：“师兄方才是和我娘一起用饭的？”
　　“嗯，是。”
　　萧凌风对身边的书童笑道：“娘也太偏疼师兄了，竟然撇下我和爹爹，定是单独找师兄吃了什么稀罕东西。”
　　倒确实是稀罕东西。梁桢答道：“承蒙老师不嫌弃。”
　　“师兄准备去哪儿？”萧凌风又问。
　　梁桢又答道：“准备去天一阁待会儿。”
　　“师兄日常没有课就会去天一阁？”萧凌风的问题排成了长队。
　　梁桢老实答道：“是的。”
　　萧凌风喜上眉梢，梁桢全然不知道这喜从何来。
　　“那就不打扰师兄用功了。”萧凌风大方地暂时地放过了梁桢。
　　梁桢才走开两步路，听见萧凌风声音不算小地说：“笨丫头的眼光只是这样吗？”
　　梁桢没来由地觉得萧凌风说的一定是宣南莘，可萧凌风为什么这么说？
　　“公子，萧公子为什么认识你？”梁徽边走边询问。
　　“我哪里知道？我不知道，许是老师或者萧先生说过我吧。”梁桢推测道。
　　梁徽感叹道：“萧公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啊，比萧先生和善多了。”
　　梁桢还没完全从方才的饭局里抽身出来，若有所失地朝天一阁走去。

　　是夜，萧先生和明先生带着萧凌风拜访林府，感谢林先生对萧凌风几年的照拂。
　　萧凌风乖巧站在父母身后，听着他们跟林先生寒暄。
　　林先生不等萧先生寒暄完，就抱怨起了萧凌风。“我明明跟风儿说了我今晚去萧府，他怎么就今天赶着递了名帖，让我只能在府里待着。”
　　萧先生原打算今天客客气气，绝对不甩脸色给林先生的，一听这话，不满道：“这不是你照顾了凌风几年吗？我们哪好意思让你先上门，传出去我们夫妇不用做人了。”
　　林先生着人上了茶点，坐下来才对萧先生道：“这怎么会是这么算呢？我原是想趁着去看你们，顺便拜访太师的，这下好了，我还是得去拜访太师，并且还迟了日子……”
　　萧凌风插嘴道：“义父，我看你还是歇着吧，大伯天天有人拜访的，都忙不过来了。”
　　“我不就是想借你爹娘的关系插个队吗？这下没戏了。”林先生郁闷地喝了口茶。
　　明先生捂嘴笑道：“不用如此，太师很想见你的，看到你递名帖，推了公务也要见你的。”
　　林先生狐疑地看着明先生：“这是为何？妹妹可别拿我打趣。”
　　明先生拍了拍萧先生的衣袖，让他说。
　　萧先生移开胳膊，假装不知道明先生的意思。
　　“你这个别扭的家伙，那我就说了。”明先生又看向林先生，笑道：“太师说想把女儿许给你家昭儿。”
　　“那我不是又多了个嫂子，真要命……”萧凌风感觉眼前一黑。
　　萧先生呵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不许乱插嘴。”
　　萧凌风敷衍地点着头，想着萧毓盈也不是个老实的丫头，别把义父家搅得天翻地覆。
　　林先生扔了个橘子堵住萧凌风的嘴。“不瞒你们说，我夫人是给昭儿看了好几家姑娘了，但我们可没敢看太师家的姑娘，是吧，萧先生？”
　　“那嫂嫂可有看中的？”明先生问。
　　林先生答道：“夫人现在最满意你堂姐夫家的四姑娘。”
　　“你们可真能看，杨芷河在礼部都十几年了吧，愣是升不上去。”萧先生对林家的眼光不抱什么希望。
　　萧凌风知道这个妹妹，温柔恬静，就是没有萧毓盈漂亮。
　　“我倒是真没想过太师千挑万选，选中了我们家，宣家那个小郎不是也很不错吗？”林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明先生。
　　萧先生立刻就要摁住林先生的得意。“许是太师年纪大了，眼睛也看花了。人家宣小郎可是出类拔萃，一表人才。”
　　明先生道：“且不说宣家，你先说你怎么想，我们好回去回话。”
　　“我怎好当着这个小娃娃的面不给太师面子？”林先生指了指刚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的萧凌风。
　　“喂，你是觉得我们家姑娘不如杨家的是吗？”萧先生就知道这件事要害自己在林先生面前大大丢脸。
　　“风儿，你先出去玩儿，不然我跟你爹吵起来，你都不知道帮谁了。”林先生首先把萧凌风赶走。
　　萧凌风见过这俩人吵架，确实不便在场，像一阵风似的溜了。
　　“允良，你先别急嘛。杨家一直等着昭儿回来，人家也要见一见昭儿才能决定的。至于你家姑娘，你家凌风要是个姑娘就省事了……”林先生突然叹道。
　　“凌风要是个姑娘，那排队来我家的可太多了，我怎么都不会许给你家。”萧先生断然拒绝。
　　明先生问道：“那世兄的意思是杨家如果满意昭儿，你们也就将这件事定下来了？”
　　林先生摇摇头，又是长叹一声。“没那么容易，昭儿说不喜欢沉闷无趣的，他要找个能陪他对弈的。”
　　萧先生一听对弈，半点好脸色也不想给林先生了，铁青着脸道：“这算什么条件？比棋招亲啊。”
　　明先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我擅长，我给我们家萧姑娘补补。”
　　“妹妹这就是偏心，你怎么不给你堂姐家的女儿补补？”林先生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萧先生皱眉道：“思儿，不给她补，谁稀罕嫁到林家了。”
　　“这个对弈，我不敢说我们家萧姑娘好，但是，她肯定是跟沉闷无趣没什么关系的，而且她现在就在书院，昭儿天天都能见到。”明先生笑道。
　　“那这……”林先生喜形于色，“萧先生，别摆架子了。萧姑娘嫁到我们家，我当然高兴了，哦，说错了，荣幸之至。”
　　萧先生低头喝茶，见林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着回去找萧太师交差时定要讹了萧太师的一套孔雀茶具。
　　“妹妹，最近没有手生吧？”林先生已经请人摆上了棋盘。
　　“今天太晚了，不陪你下。应该把你家昭儿抓来下，下得他这辈子都不敢说什么要找个能陪他对弈的姑娘。”萧先生很不满地要拉着明先生走。
　　明先生站起身，朝林先生走了过去。“世兄照顾风儿好几年，一盘棋而已，自然不能拒绝。”
　　林先生拿起了一颗黑子，道：“掩人耳目总得用些办法。”
　　萧先生讽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明先生看着棋盘，沉下面孔，问道：“世兄为何支开凌风？”
　　林先生落下一颗子，道：“我得先说，详细的我并不知道，他也不说，所以我只能说个大概。”
　　萧先生在明先生身边坐下，催促道：“快说吧，别以为说了什么骇人的话，你这盘棋就能赢。”
　　林先生又执了一子，道：“去年，风儿在江西认识了一个姑娘……”
　　萧先生的脸迅速黑了，直觉告诉他怕是有大大的坏事。
　　“在江西的时候，对外我都是说风儿是我的养子，叫林风。他天天和林昭一起出出进进的，非我府里的人其实不知道他们俩到底谁是我儿子，又都是叫爹爹……”
　　萧先生黑着脸打断道：“你居然让我儿子叫你爹爹？”
　　林先生又落下一子，看了眼恼怒的萧先生，继续道：“托允良的福，风儿身上有不少稀罕东西。所以那个姑娘就以为风儿是我儿子，结果交好了之后才知道风儿不是。那养子，一般不都是出身低些吗？搞不好还是个孤儿。那个姑娘发现自己搞错了，就很生气，觉得风儿配不上她，就跟风儿断绝往来了，应该还说了些伤人的话。”
　　明先生的手微微颤抖着放下了一颗白子，问道：“你见过那个姑娘吗？”
　　“按说是见过，但是我没什么印象了。”林先生若有所思，“不过昭儿见过，他说很漂亮。”
　　“什么漂亮姑娘，我儿子见过的漂亮姑娘还少吗？这是哪个混蛋养出来的女儿？”萧先生恨不得即刻去江西把这户人家找出来，屋顶都给他掀了才解气。
　　“我自然不能说。你也不必找人家了，反而暴露了身份，遗患无穷，而且人家姑娘已经嫁了。”林先生看了一眼明先生，又继续盯着棋盘。
　　“他回来之后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明先生失落地叹了口气。
　　“他自然不说。他本就要强，又自诩聪明，被人这样诓了一回，心里又伤心又憋屈。何况和你们说也没用，事情都发生了。”林先生喝了口茶，又让丫头把明先生的茶换盏热些的。
　　萧先生郁闷道：“这傻小子，每个月还给我写信说看什么书，竟然只字不提此事。”
　　林先生扫了一眼萧先生，面色尴尬，道：“那都是提前写好的，你这聪明人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起码有三个月都没怎么看过书，不是吹他的萧，就是练他的剑。”
　　三个月也太久了，而且萧凌风现在也才十六，萧先生都不敢细想，责怪道：“你这聪明人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就由着我儿子被人诓骗，害他年纪轻轻就受了情伤……你有没有把她家老头狠狠揍一顿？”
　　“我怎么能公私不分……唉，妹妹，真是对不住。原本我还想着这是件好事，到时候回来，还能给你们带个儿媳妇，哪知道变成这样。”林先生的黑子已经占了上风，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你本就有公务在身，两个男孩也不好照顾，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明先生思虑片刻，突然问道：“他们到哪一步了？”
　　林先生一愣，见萧先生也脸色大变，赶紧道：“应当没有什么的。风儿只是顽皮，绝不敢胡来。”
　　萧先生格外严肃地问道：“你敢保证？”
　　“昭儿总和他在一块儿，真有什么，昭儿不敢瞒我。”林先生很肯定。
　　“那就好。”明先生稍微松了口气。“那个姑娘会不会到凌城来？”
　　林先生答道：“应该不会。地方官员想调到凌城是很难的，何况又只是六品。”
　　“六品？只嫁个六品的姑娘就敢看不起你这个从二品大员的养子？你在江西可真威风！”萧先生还没受过六品官的气。
　　林先生假装听不见，提醒道：“可别让他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答应了他不会说的，待会儿要装得若无其事。”
　　萧先生今晚已经烦透了，还要演什么戏。“你既答应了他，还言而无信，有辱君子之风。”
　　林先生道：“我答应他不告诉旁人，你们是旁人吗？显然不是。”
　　“知道了。”明先生应下了。
　　一局棋结束，子时都过了。萧凌风像是算好时间似的，明先生刚起身，萧凌风就凑了上来，看了一眼棋盘，惊道：“这……娘，你这下的什么啊？”
　　萧凌风认为明先生就是闭着眼下，也不至于如此。
　　明先生见萧凌风额前全是汗，也不知道擦擦，便拿出手帕给他一边擦着汗，一边道：“娘回府了要专门教你堂姐怎么输给昭儿，所以提前练练手。”
　　萧凌风问道：“三哥就喜欢输给他的姑娘？”
　　明先生摇摇头道：“输了，他才会安慰你堂姐。赢了，他就只有垂头丧气的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