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天亮得越来越晚了，梁桢没想到十月份的凌城能冷成这样，不禁怀疑起自己在冬日来时是否还能日复一日早起去天一阁。
　　要不就在被窝里温书吧！
　　“你干嘛！”一股凉意迅速将梁桢包裹了起来，瞬间惊醒了梁桢。
　　“公子，再睡下去科举及第就没戏了。”梁徽抱着被子，充满怨念地看着梁桢。
　　“呸呸呸！别诅咒我，我还要考状元的！”
　　梁桢仍然稳稳躺着。
　　“科举似乎没有睡觉科。”梁徽讽刺道。
　　这到底是哪里找的臭嘴书童？梁桢狠狠瞪了梁徽一眼，麻利穿好衣服，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踏着清晨的月色往天一阁去了。
　　梁桢到天一阁门口时就听到里面有女子的说话声。
　　梁徽专挑刺耳的话扎梁桢的耳朵。“宣姑娘都比公子刻苦些。”
　　梁桢也不想输给女孩，唉，谁叫人家是整个书院历史上最刻苦的学生——宣太傅的女儿呢？
　　梁桢有些丧气地走进天一阁，头也不大想抬起来，随口道：“宣姑娘可真是刻苦。”
　　说话声消失了，梁桢抬起头正看见两个女孩站在不远处的书架旁嬉笑着望着自己，是王韫和萧毓盈。
　　梁桢被丧气压得更厉害了些，感慨着现下是一个女孩也比不过了。
　　“梁哥哥，你这么早就来了，你真刻苦。”王韫称赞道。
　　梁桢挂着十分勉强的笑容，道：“王姑娘和萧姑娘来得比我早多了，再夸我刻苦，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萧毓盈笑道：“我们又不是来温书的，只是在这里玩儿罢了。”
　　梁桢是不知道天一阁有什么好玩儿的，罢了，萧姑娘说如何便如何吧。梁桢想着赶快溜之大吉，遂道：“两位姑娘请便，我就先去背书了。”
　　萧毓盈甜甜笑道：“自然不敢打扰梁哥哥背书。”
　　梁桢找了个离王韫和萧毓盈最远的角落待着，从书箱里拿出《诗经》背了起来。照现下的速度，今年背到《尚书》应该没有问题。不过背书只是最简单的部分，还有策论。
　　唉，从前宣颐笙的策论写得最好，还可私下讨教一二。现下只能厚着脸皮找明先生，关键是明先生也不是随时就能找的。
　　“公子，你背错好几句了！”梁徽捧着诗经，从梁桢错第一句的时候就想打断了，哪知道越错越多，错到苏州去了！
　　梁桢看梁徽的模样，简直像被萧先生附身了一样，满脸不耐烦。
　　梁桢收了收心神，继续背《诗经》。
　　好不容易越背越快了，梁徽把书放回书箱，催促道：“公子，要上课了。”
　　“今天是哪位先生的课？”梁桢没有余力想起这件事了。
　　“院长和张先生。噢对了，明先生今日不过来。”梁徽答道。
　　梁桢好生失望：“为什么？”
　　“说是太师明日就到，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梁徽拎起书箱。
　　“好吧。”梁桢揉了揉眼睛，走出了天一阁。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梁桢边走脑袋边缓缓运转着。
　　“什么？”梁徽看着面前狂风骤起，没发现有什么奇怪。
　　梁桢看到一片落叶倏地被卷到高空之中。“萧先生怎么会留在书院呢？”
　　梁徽急道：“公子又忘了，书院不准乱议论先生的。“
　　梁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风赶着追到了嘴里，平白吃了几口灰。
　　“梁哥哥！”
　　梁桢心里一紧，担心刚才说的话被人听见了，偏偏这位还是萧先生的亲戚。
　　萧毓盈挽着王韫走到梁桢身边，头上一对红宝石簪子格外显眼，书院里的女孩没有打扮得这么鲜艳的。
　　“萧姑娘，王姑娘。”梁桢谨慎地打着招呼。
　　“梁哥哥，昨日你折回去，莘儿没事吧？”王韫关心道。
　　梁桢答道：“没什么事，萧先生很快就走了，也没骂太久。”
　　“叔叔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坏脾气。”萧毓盈很不高兴地抱怨着。
　　梁桢自然不能跟着抱怨，遂道：“萧先生也是关心则乱。”
　　王韫也道：“是啊，你确实不该跟舅舅吵，哪有人吵得过舅舅？而且你也不能和舅舅吵，大舅舅知道了也会骂你的。”
　　梁桢侧过头跟梁徽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睛都在说，这怎么还有人敢跟萧先生吵架的？！
　　萧毓盈满腹委屈，嗔怪道：“谁叫他偏心！”
　　这个帽子戴得似乎不冤，从罚抄一事上就可看出端倪。
　　“唉……舅舅都说了他没有那个意思嘛……”王韫都解释累了。
　　萧毓盈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突然问旁边的梁桢：“梁哥哥，你的字不是我婶婶教的吧？”
　　梁桢吓一跳，答道：“是家中请的先生教的。”
　　“是哪位先生？”萧毓盈追问道。
　　“苏州的蔡先生。”凌城名师太多，梁桢也没指望尊贵的萧姑娘能认得这位先生。
　　萧毓盈欢呼道：“果然是蔡先生！”
　　这个……果然……是为何？
　　“见了梁哥哥的作业，我就觉得梁哥哥的字很熟悉，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拉着阿韫来天一阁来找拓片看了，蔡先生的拓片虽然不多，但天一阁恰好收了一张。”萧毓盈对自己的好眼力倍感骄傲。
　　梁桢的字虽然师承蔡先生，但是只有五分神韵相似，这都能被萧毓盈揪出来，梁桢不能不佩服。
　　“萧姑娘好眼力。”
　　萧毓盈嘿嘿笑道：“不知道梁哥哥能不能帮我写一幅字？”
　　“我学艺未精，实在拿不出手。”放在平常也罢了，可梁桢坚决不愿招惹萧毓盈，便极力婉拒。
　　王韫劝道：“姐姐，你别为难梁哥哥了，他课业繁重，随便写幅给你又怕你不高兴，费心写一幅给你又着实费时间。”
　　梁桢用眼神拼命传达对王韫的感谢，王韫的目光只在萧毓盈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梁桢。
　　“随便写一幅就好了，我保证不会不高兴的。”萧毓盈很坚持。
　　梁桢认命了，再拒绝只怕真的要得罪人了。萧先生连那么大一块太湖石都说给就给，一幅字而已，何必这样小气。“承蒙萧姑娘看得起，那就献丑了。”

　　次日，萧府迎来了贵客。
　　“这回有两件事要拜托你们。”
　　萧太师来萧府一盏茶都没喝完，寒暄话也没说几句就直接切入主题了。
　　萧先生听萧太师连询问都没有，一猜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必定是大大的坏事，准备姑且给兄长个面子，容他说完，一说完就拒绝他！
　　“一是盈儿的婚事，我挑来挑去，觉得还是林家那个三郎好，林筠管教有方，且那个林三郎我见过，很是聪明伶俐。你们与林家相熟，做这个媒肯定比我遣个旁的媒人管用得多。”萧太师淡然自若，信心十足。
　　萧先生松了口气，这不算特别麻烦的事，于是从旁边花瓶里取了根孔雀羽毛把玩。“没觉得林家那小子有什么格外好的。”
　　“不是白找你帮忙，来日承先议亲，我亲自做媒，怎么样？”萧太师放下手中的茶盏，自以为承诺了一个萧先生无法拒绝的诱惑。
　　萧先生抚了抚孔雀羽毛，笑道：“太师哥哥，算盘打错了吧！我们家承先的事我是胸有成竹，只待东风而已。你还是给你家姑娘操心去吧。”
　　明先生在旁解释道：“承先喜欢宣家那个小姑娘，我们也觉得很好，所以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太傅说这件事。”
　　萧太师点点头，随意扫了一眼厅里，道：“原来如此，这也很好。不过盈儿的事……”
　　“我们不管。”萧先生直截了当。“我欠林筠的人情已经还不完了，本来见着林筠我都直不起腰，你还让我去找他，让他们家考虑一下要不要娶我的小侄女，大哥是真不给我留一点脸面。”
　　“难道你的脸面比盈儿的终身大事还重要？”萧太师瞪了一眼此刻正像个纨绔大爷的懒洋洋的萧先生。
　　“当然是我的脸面重要，我还得出去授课呢，自然要保住我的老脸。”萧先生义正言辞。
　　明先生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萧先生的胳膊，对萧太师道：“大哥，林世兄在江西好几年了，林昭一直跟在他身边，我们和林家又都只有儿子，平常也不聊这些，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给林昭安排好亲事了。不如等凌风回来，我们先从凌风这儿探探口风，再决定。”
　　萧太师同意了这个提议：“我托人打听过，林家应该是还没有定下亲事的。那就等林筠和凌风回来再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让盈儿在书院……”
　　萧先生这回连容萧太师说完的涵养也没有了，赶紧道：“不行。”
　　萧太师硬生生把准备好的话吞了回去，重新捋顺了舌头，道：“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如此刁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哪次找我，我没依你？”
　　萧先生反驳道：“我找你，那都只是找你。你现下说的两件事，都是找思儿，我自然不答应……”
　　明先生在旁看着两个年过半百的人，还跟少年时一样拌嘴，再吵几句估计还要动起手来。这两个人这副模样，真该拉出去给晚辈瞧瞧！
　　“允良！”明先生看到萧先生已经忍不住把孔雀羽毛折断了朝萧太师扔去。
　　明先生给丫头使了使颜色，丫头大着胆子上前给萧太师添茶，顺便把地上碍眼的羽毛捡走了。
　　明先生道：“大哥，如果盈儿愿意的话，她留在书院也没事。只是，盈儿知道大哥的意思吗？”
　　萧太师道：“她还不知道……”
　　萧先生一听，心头火熊熊燃烧。“你的宝贝女儿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
　　“她答应了你就答应？”萧太师趁机反问道。
　　萧先生本来不打算今天就告萧毓盈一状，此刻也是顾不上了。“她答应了我更不答应！大哥是没见到你家二丫头那天是怎么气势汹汹跑来责问我的，我可没能力教这种学生。”
　　萧太师看向明先生，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先生轻描淡写地简述了几句事情经过，还特意说了此事完全是误会。
　　“这丫头是越来越放肆了，简直娇纵得不成样子。”萧太师将自己的家仆唤过来，让他即刻去王将军府上把萧毓盈喊过来给萧先生道歉。“此番你受委屈了，这样，我前几年在城东买了座宅子，一时也用不着，给你。”萧太师很快就寻到了安抚萧先生的法子。
　　萧先生回绝得很快：“不稀罕，我有地方住。”
　　“凌风成亲了不得分府出去？现在寻座好宅子也不是很容易的。那地方离你们近，离王敛也不远，正好。”萧太师积极劝说着。
　　“谁要离王敛近……”萧先生反应过来了，萧太师是替王将军来说亲的，不悦道：“说了无数次了，凌风的婚事我不管。你怎么也成了王敛的说客？”
　　萧太师连连踢到铁板，脸色一变再变，现下已经是满脸倦色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看好了别家姑娘，还是凌风看中了谁家姑娘？”
　　“大哥太高看他了。他一个愣头小子，什么也不懂，每个月来信都是规规矩矩的几句话，最近读了什么书，剑术学得怎样了，林筠带他去哪儿了。就这几句，不用他写信给我，我都知道他下个月要写什么。”萧先生想到此间气不打一处来。每每读到萧凌风的信件，萧先生都怀疑这是萧凌风一口气写好的，卡好时间送出去罢了。
　　萧太师听了哈哈大笑：“这肯定是一口气写好的。”
　　萧先生无奈地看着明先生，明先生笑了笑：“凌风大大咧咧的，不愿意在这些事上费心也很正常。”
　　萧太师便又顺势问了几句萧凌风的情况，嘱咐着萧先生不要操之过急，忧心过甚。
　　萧先生和萧太师兄友弟恭的场景没维持多久，就被萧毓盈打断了。
　　萧太师厉声责备了萧毓盈好半天，等萧毓盈哭得说不出话了，萧太师才突然道：“你以后就待在书院学规矩，让你叔叔好好管束管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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